前些天去东莞出差,返京时由于雷雨天气,几经折腾,备降到了石家庄正定机场。困坐机舱内的几个小时中,却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关联:两千多年前,正定人赵佗建号立国,称王南越,包括广东在内的岭南地区从此开启了据地自守、称霸一方的区域政治史。
之前看了马伯庸的《长安的荔枝》和《食南之徒》,正巧都与岭南有关,前者通过李善德的南奔北走,将长安与岭南连接起来,后者则直接将赵佗的南越国设定为故事展开的背景与舞台。两部小说的叙述都是从中原的立场出发,以这样的视角来审视,岭南处处透露着神秘与新奇,尤其在代入汉唐的时代眼光后,千年前岭南的“异质”特色便更形突出。
在以中国为框架的整体历史叙述中,岭南地区以其独有的面目,既参与了中国的整体演进历程,也时时透露着自身“亚文化”的区域特色,值得一说。
岭南当然是大题目,这里就几个即时想到的话题稍作阐发。
一、“惜生南方”:由东莞说起
身处东莞,很自然地会想到这里曾经涌现出的“人物”,首屈一指的自然是蓟辽督师袁崇焕。从岭南到辽东,袁督师的人生轨迹,既是其作为个人的仕宦功业之途,也是历经千年演进后岭南在中国整体平台上扮演角色、发挥价值的典范与缩影。
作为“辽东三忠”中声名最彰的人杰,袁督师的行迹,为大明三百年的即将落幕增添了一抹悲凄的血色。而与此相辉映的,则是明代开国之初,另一位东莞人在全国棋局中的因应随变:曾自立一方,称雄岭南,又因势而为,知天命,识时务,汇入了朱元璋统一中国的大潮中。
明末钱谦益著《国初群雄事略》,辑录了元末农民战争中涌现出的群雄史迹,诸如韩林儿、郭子兴、徐寿辉、陈友谅、明玉珍、张士诚、方谷真(方国珍)、李思齐、扩廓帖木儿、纳哈出、陈有定等,最后一卷则是“东莞伯何真”。
“群雄”中的大多数,对于稍微熟悉元末明初史事的人而言,应该并不陌生,特别是陈友谅、张士诚等,作为朱元璋统一天下进程中最强劲的对手,算得上声名远播,即使是稍显生僻的扩廓帖木儿,由于金庸老先生在《倚天屠龙记》中的普及,很多人也记住了这位赵敏的大哥、汉名王保保的蒙元忠臣。
至于何真,相信听说过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简言之,在元末动乱中,岭南也受到波及,烽烟四起,攻伐不断。东莞人何真起兵,先后削平各派军阀,基本掌控岭南,并领受了元朝官职。明军南进,何真审时度势,知蒙元大势已去,顺天应人,归附大明。之后在明廷历任显宦,致仕后封东莞伯。洪武二十一年(1388)去世,朱元璋亲自为文祭悼,命在朝百官素服三日,以侯礼葬京师城南,复赠侯爵,谥“忠靖”,这也算得上极尽哀荣了。
在元末群雄中,何真当然算得上“识时务者”,其政治选择避免了大规模的刀兵之祸,因而也就显得格外平静。既然无事可说,在格外热闹的大明建国大业中,何真也就显得寂寂无名了。
但令我感兴趣的,却是何真年轻时的一则“八卦”。
明代学者焦竑编撰的《国朝献徵录》中记载:
何真“人丰伟,美须髯,吐音如钟。少时有相者谓曰:’公才兼文武,霸王之器。惜生南方,微带火色,位不过封侯。’后果如其言。”
就是说何真人帅才多,人中龙凤,本来应该跻身于最顶端的,可惜地域限制了发展上限,封侯就已是天花板了。后来也确实如此。
类似的“相者”之言在旧史中并不少见,一概斥为迷信妄言怕也过于简单粗暴。特别是何真这则轶事中,有个相对特殊的元素:地域。
因为生于岭南,所以上限被锁死了,除却里面的天命成分,我倒是觉得这一信息中透露出了历史的些许真实。
众所周知,朱元璋削平群雄、统一天下的进程中,与陈友谅的一役最为关键。之所以如此,与陈汉政权据有湖广、江西,地广兵强直接相关。此外,攻灭张士诚也是明朝建国的一大关节,这也是因为张吴政权立国于江浙膏腴之地。用朱元璋的话来说,就是:“及渡江以来,观群雄所为,徒为生民之患,而张士诚、陈友谅尤为巨蠹。士诚恃富,友谅恃强。”
明末清初的史家谷应泰曾如此评述:
“慨自元人失驭,群雄蜂发,逐鹿之夫,所在都有。太祖崛起濠梁,而同时并兴者,则有张士诚据吴,徐贞一据蕲,明玉珍据蜀,方国珍据江东,然皆阖门坐大,非有图天下之志也。独陈友谅以骁鸷之姿,奄有江、楚,控扼上流,地险而兵强,才剽而势盛,实逼处此,以与我争尺土者,非特汉之文伯、子阳,唐之世充、建德而已。”
可见,占有地盘的区位优劣(涵盖政治、经济、地缘等多方面)决定了群雄自立的规模与格局,也直接间接地塑造了人的野望与雄心:要么志在天下,混一宇内,要么割据自守,称霸一方。
何真的“惜生南方”从地域的角度大概可作这样的解读:
首先是直至元末明初,岭南虽作为华夏文明的重要板块,却仍不具有政治上的号召力和撬动全国局势的影响力。
自秦开三郡、赵佗立国以来,岭南虽经两千余年的开发,政治、经济、文化均获得长足进步,但在元明易待之际,仍处于华夏视域的较边缘位置,不足以对全国局势走向产生决定性影响。与陈友谅占有的湖广、张士诚据守的吴会具备牵动天下之势相比,岭南的边缘感会更加明显,这是“硬实力”上的缺陷。
其次是岭南在当时中国政治版图中的区位劣势与实力权重,会对岭南的地方势力产生心理上的压力甚至是自我暗示。
因在政治、地缘上缺乏话语权,也没有成功案例的借鉴与召唤,所以历代据守岭南的势力,多将割据一方作为现实目标,缺乏问鼎中原的决心与信心。从秦汉时期的南越,到三国时的士燮,直至五代时的南汉,岭南的地方势力基本局促于南海一隅之地,而这样的“历史记忆”对于后来者很难不产生心理上的影响:自居弱势、自我设限、抑制雄心、有限目标,成为了无形的心理枷锁。相者之言、何真行迹,在一定程度上便是这种心理的折射。
二、交广分治:岭南的分途
说到岭南的地域范围,今天当然以两广为主,兼有滇东、闽西南的部分地区。但历史上的岭南,还应包括一块重要区域,即现在以河内一带为中心的越南北部。
两广、北越起初是作为一个区域整体进入中国历史的叙述之中。秦始皇征岭南,设南海、桂林、象郡,为之后赵佗建立南越国奠定了基础。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汉武帝攻灭南越,于其地设立九郡,其中南海郡多在今广东境内,苍梧、郁林、合浦三郡约略为今广西一带,儋耳、珠崖在海南岛,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则位于今越南北部。西汉时岭南为交趾刺史部,东汉末年改为交州刺史部。尽管内部时有调整,但岭南作为一个统合的行政区却一直延续到三国时期。
孙吴政权的两次“交广分治”使得岭南的行政区划和政治格局发生了剧变。
东汉末年,海内鼎沸,与中原同步,交州也陷于扰乱。交阯太守士燮乘机表奏朝廷,使自己的三个弟弟分据合浦、九真、南海三郡太守之位。士家成为雄踞岭南的重要势力。建安十五年(210年),孙权以步骘为交州刺史,略取岭南。步骘攻灭苍梧太守吴巨等抵抗力量后,士燮兄弟也是审时度势,归附孙吴。由此孙吴将势力范围拓展至岭南。建安二十二年,步骘在番禺(广州一带)建筑城郭,并将州治由苍梧广信(今广西梧州)迁到番禺。
吴黄武五年(226年),士燮去世,孙权随即对交州采取了重大举措:“分合浦以北为广州,吕岱为刺史;交趾以南为交州,戴良为刺史。又遣陈时代燮为交趾太守。”——是为第一次“交广分治”。
孙权如此措置,有着多方面的原因。
显而易见的是削弱盘踞交州多年的士家势力,以防尾大不掉。这从士燮儿子士徽随即抗命举兵即可看出。吴军也由此借机以武力铲灭了士家势力,使得孙吴政权对岭南的统治趋于深入。平定士徽之乱后,“于是除广州,复为交州如故”——此次交州与广州的分立并没有持续多久。
此外,有论者提出,“分交州置广州,俄复旧”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夷陵之战后,吴蜀两国的紧张关系随着刘备的去世而得到缓解,吴蜀联盟恢复,蜀汉对于交州的领土威胁解除,交广分治、强化管控的政治前提不复存在。同时交趾、九真、日南三郡的社会现状也使得分治困难重重:经济落后,地方豪族势力强大,大量族群尚游离于政府的控制之外。分治使得行政成本急剧升高,吞噬着有限的资源。
多重因素的叠加,使得第一次“交广分治”戛然而止。
永安七年(264年),“及分为广州,治番禺,交州还治龙编”,孙吴政权实施第二次“交广分治”,即以广州领南海、苍梧、郁林三郡(或还有合浦),治所在番禺,交州领交趾、九真、日南三郡,治所为龙编,此次分治最终确立了岭南的政治格局。

二次分治的诱因是交趾郡吏吕兴于永安六年发动叛乱,并引发了代魏而立的晋朝介入,孙吴出动大军平叛拒晋,争夺战持续了九年之久。史载,吴军攻破龙编城后,“交趾民残害”,可见对于当地豪族的打击是相当大的。以战争为契机,武力做后盾,孙吴政权在很大程度上重构了交趾三郡的权力架构和社会形态,为交、广的最终分治奠定了基础。
我之所以简要叙述“交广分治”的原委,是因为近一千八百年前的这次政区调整,深刻影响了岭南之后的走向,乃至牵动着今天东亚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影响不可谓不深远。
首先,曾经作为整体的岭南形成了双中心格局。
以番禺(广州)为中心的珠江三角洲,和以龙编(河内)为中心的红河三角洲,互为牵制与支撑,这一政治地理格局基本延续到了唐末。五代时期,南汉政权以广州为都城,交州于此时脱离掌控,另行建国,双中心格局的分离效应显而易见。
其次,交广分治的动因来自多个方面,是政治、经济、军事等多维互动的综合结果。
岭南地域广大,行政中心由广信迁往番禺后,位置更为东移。而交趾三郡深入中南半岛,在古代的交通、信息、技术条件下,番禺的管控与辐射能力显然不足,这是政治上的困境。随着岭南地区的持续开发,交趾地区在经济、文化、人口等方面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客观上也催生了新的行政建制。东汉时,岭南设交州,下辖七郡、五十六县,孙吴时交广分治,两州共辖十五郡、九十二县。这都反映了行政区划调整对于经济发展、人口增长的客观呼应。
再次,交州的脱幅而去造成了中国本土区域最严重的领土损失。
交州的特殊性在于,作为传统岭南的一部分,中国历代王朝设州置县,直接统治达上千年,一直被视为华夏本土的重要组成板块。北宋中期,锐意进取的宋神宗曾念念不忘于收复故土,恢复“汉唐旧疆”。当时人便说到:“神宗继统,材雄气英,以幽蓟云朔沦于契丹,灵夏河西专于拓拔,交趾日南制于李氏,不得悉张置官吏,收籍赋役,比于汉唐之境,犹有未全深用为耻,遂慨然有征伐开拓之志。”在神宗眼里,交州和幽云、河西一样,都是中原王朝的固有领土,是必须要加以规复的。尽管如今的越南历史叙述将五代时期交州的自立作为“北属时代”的终结和越南民族国家自主时代的开始,并由此有所谓吴朝、丁朝、前黎朝、李朝等类似于中国的朝代更迭,但就当时的实际情形来看,这些所谓的王朝与五代十国时期的其他割据政权并无实质性区别,依旧是在华夏大框架下的小朝廷。如果按照治乱兴替的中国历史周期律演进,随着中央权力的重建和统一局面的再现,交州割据势力的消亡及重归“大一统”应是正常归宿。但继起的宋朝在终结五代乱世的同时,却并没有完成将交州重新纳入中央王朝的使命,几次用兵都无功而返,甚至在熙宁八年(1075)被交趾攻破钦、廉、邕三州,被屠杀军民数万。几番迁延之后,交州便在独立建国的轨道上渐行渐远,最终与中华母体分离,并不断向南扩张,直至形成了今天的越南。作为“自古以来”传统汉地的组成部分,交州的独立可谓是中国历史上最为严重的领土损失。
最后,交州的独立建国深刻影响了今天的东亚格局。
交州独立对于中国的影响,远不止于领土损失的账面统计。自脱离中国后,经过一千年的演化,尤其是经过近代民族国族主义的洗礼,越南的“小中华”、“南国”(将中国视为“北国”)意识已逐渐为独立的越南民族意识所取代,从而不仅在政治实体的物理层面上,也在意识形态的精神层面上,完成了与母体的切割。由此,中国南部出现了一个虽小却强,并极具攻击性的邻国。按照百年前越南史学家陈仲金的论述:“我们越南人的苗裔日益繁衍增多,而在北面已有强盛的中国,西面则山多林密,交通不便,因此才沿海岸逐渐南下,攻林邑,灭占城,占领真腊之地,开拓出今日的疆域。”实际上,除了向南攻灭占城,侵吞真腊(柬埔寨)土地之外,延至近现代,越南向西整合中南半岛,向东掌控南海的意图更为强烈,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这些意图对于中国的战略利益构成了严重挑战。因此,无论是1974年中国与南越的西沙海战,1988年中越之间的南沙3·14海战,还是1979-1989年中越边境战争,现在的南海岛屿争端,其原因都在于两国根植于地缘环境下的深层次矛盾。如果溯源而上,那交州的独立当是诸般症结的根源。可以设想一下,今天的北越如果还在中国版图之内,沿海的诸多良港接通南海,海路畅达,北部湾作为“内水”,铺设了北越与两广、海南的天然通道,形成同频合力,红河三角洲定将是岭南乃至中国的又一巨型经济引擎和资源腹地。而交州尾部深入中南半岛南端,就今天经略南海、拓展海上战略纵深、保护珠三角经济腹地而言,都有着无可估量的价值。因此,交州到越南的转变,在极大削弱中国在南部战略优势的同时,反而脱胎出了一个强劲的地缘竞争对手,对于今天的东亚乃至世界的格局有着现实而长远的影响。
三、关于北伐:从悲情到成功
说起岭南,还有一个牵扯到南方的共同主题:北伐。
大致而言,中国历史情境下的北伐可分为两种:一是中原王朝对于北方游牧国家与民族的进攻,比如两汉于匈奴、隋唐于突厥的征讨;二是南方政权对于北方政权的讨伐。前者为军事性质的,而后者更侧重于政治旗帜下的军事行动,是“大一统”理念与实际利益驱动下的复杂行为。我们这里只讨论狭义上的后者。
在“统一与分裂”的治乱循环间,中国曾多次出现南北对峙的局面。而在“大一统”政治理念塑造下的各个朝廷,只要还以“正统”自居,那就必然要将统一作为预设的重大政治议题——至于能不能实现那是另外一回事。于是,南征与北伐成为经久的主题,这是统治“合法性”在中国政治理念下的显性表征与另类表达。
对国史稍微了解的都知道,南北格局的终结,基本上都是以北统南作结,原因很多,但基本上可归结为如下几条:政治上,黄河流域是华夏文明的滥觞之地,被视为帝都正统所在,地缘上天然具有政治号召力;经济上,北方开发较早,农业发达,人口繁密,财饷兵源压倒南方;军事上,北方尤其草原游牧部族民风剽悍,善战能征,军力强大,往往对南方形成压倒之势。因此,南北对峙多以北方胜出告终,也是预料之内的。
蜀汉的北伐是“汉贼不两立”下的立国宣示,以弱击强,以攻图存,却落得“出师未捷身先死”;东晋的北伐多是在收复中原名义下的内部权斗,“新亭对泣”和“闻鸡起舞”只是理想者的倔强;南朝的北伐并无雄心,只是力争改善战略态势的积极防御性动作;两宋的北伐所指,由燕云而河洛,三百年间,呼号不绝,北方却是越来越远;太平天国的北伐,一击不中,便也安于金陵,再无大举。
所以,历史上的“北伐”多以悲情收场。
但愁云惨淡、纪录不佳的“北伐”中,却有两次例外:朱元璋北伐和广州国民政府北伐。
因这篇的主角是岭南,明军以江南为起点的北伐暂且按下,只说下以岭南作为根据地的北伐。
国民大革命前后,广州国民政府先是通过两次东征统一了广东,又与新桂系合作,在整合两广的基础上出师北伐,其摧城拔寨之声威,几乎锐不可当,半年之内,便由珠江流域踏入江淮,更在实现“宁汉合流”后的二次北伐中,拿下华北京津,迫使奉系“东北易帜”,在形式上统一了中国——这样的功业,也足可睥睨史册了。
上文我们说过,以岭南为基地的地方势力,多以据地自雄为限,满足于“南越王”的立国规模与心理预期,统一中国基本上是排除在议程目标之外的。广州国民政府的北伐,是中国进入近现代社会以后,在多种新老因素综合交织下的产物,沾染了特殊的色彩。这是此次北伐能竞全功的时代背景。
这些新老因素大致有这么几个方面。
政治上:传统的“正统”之争,尽管仍具话语意义,但在王朝政治已成为历史陈迹的时代条件下,“西学东渐”下新的政治思想资源的注入,极大动摇甚至颠覆了古代政治叙述。近代民族主义的兴起,更成为政治势力进行社会动员的利器。国民革命军北伐,以“打倒列强除军阀”作为号召,与时代呼唤、民众要求共振,牢牢占据了道义高地,产生了排山倒海般的动员效果。
经济上:经过两千年的开发,岭南特别是珠三角地区,早已从中原视角下的“烟瘴之地”演进为与海外声息相连的时代前沿与繁庶之区,而工商业的发达、外贸的兴盛,更为岭南注入了不竭的动力,其财富积累的速度与量级,远非传统的农牧经济形态所能比拟,而这也为北伐的成功提供了较为坚实的经济基础。
军事上:工业时代的到来,使得化学力和物理力逐渐取代了人力畜力,在技术层面上消弭了南北差距,北方据有的传统军事优势不复存在。更具有时代特色的,是国民革命军政治制度的建立与渗透。以建立黄埔军校教导团为初始,军队党化,由党来指挥枪,意识形态渗透到军队组织中,孙中山将其命名为“党军”。政工制度的推行,对于提高部队的政治素质与战斗力,成效显见,当时的许多观察者对此均有浓墨重彩的描述。意识形态与近代工业在军事层面上的结合,使得北伐军迸发出了前所有未的强劲战力。
地缘上:在古代僻远的岭南,却因近代海路航线的发达,而获得了接通外贸与外援的地利之便。广东近海,当时苏联对于广州国民政府的援助,便多由海路而来。比如1924年7月12日,苏联军舰“沃罗夫斯基号”运送大批武器和黄金,由阿尔汉格斯克港口启航,历经巴伦支海、波罗的海、北海、地中海,从苏伊士运河进入太平洋,经过80多天的长途跋涉,于10月8日抵达广州黄埔。由此可见,随着时代和技术条件的变迁,岭南面海望北的地理环境,使其具有了汲取海外资源的通道与能力,极大增强了其对抗北方的资本。
由此,广州国民政府据有两广,北伐成功,有着太多近现代条件下的新元素,为岭南的历史增添了更多值得咀嚼的新内容。
说到这里,再多扯几句以岭南作为根据地的北伐首创。
上面一再说过,岭南因长期偏居一隅,当地势力多以乱世割据为终极目标,上限基本锁死。但勇于突破的在一千六百多年前便已出现。
东晋末年,天师道首领卢循、徐道覆以广州为基地,生养数年,于义熙六年(410)出师,越岭北进,企图取代晋朝。虽然在当时的“战神”刘裕(宋武帝)攻伐下最终兵败身亡,但这一事件本身值得再三审视。
在我想来,值得注意的地方至少有这么几点:
一是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以广东为依托,北上“争天下”的创举。成败姑且不论,就这份逸出岭南的雄心,也足可以作为岭南政治史上的浓重一页了。
二是此次起事的宗教背景。卢循与之前的孙恩(卢妻子为孙恩之妹),均以天师道(五斗米道)首领的身份来扩展信众,积蓄势力,在很大程度上,他们的军队宗教色彩浓厚。而今天主流的历史叙述,往往是弱化甚至否定宗教叙述的,多以简单的“以宗教手段动员群众”作为解释,其实消解了历史研究的复杂性和时代感,与事实相距甚远。尽力还原这些事件背后的宗教感,一定会加深我们对于这些史实的认知和感受。
三是应关注孙、卢举兵的海洋色彩。孙恩起事被称为“中原海寇之乱”,以海岛为基地,以水师为凭借,而卢循、徐道覆也是以水军作为主要武力,其军力所达基本是沿海、沿江之地,活动范围因舟楫之利而达到相当广阔的区域,这在中国军事史上有其鲜明特色。
四是岭南作为卢循北伐的起始和终点,颇为巧合。天师道军在北伐受挫后,想退保广州,但广州已被刘裕派人从海道袭占,卢循只得先据合浦,再率军南下,意图以交州为根据地,但在龙编被交州刺史杜慧度击败,卢循投水自尽。始于广州,终于交州,交、广本为一体,在这样看似巧合的循环中也获得了一种意外的呼应。
本来想着就岭南几个话题随便说几句,又扯得挺远,其实码字中间,本想就交州独立后的北越之事再作发挥,却因为篇幅已经够长了,就此打住,留待下篇。明天十一长假了,先预祝大家假期愉快,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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