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前恩

婚  压

  王小英在厨房洗了锅碗,回到厢房,看到陈小强倚靠在床上的被垛上在看电视,她也上了床,她靠在墙上,感到腰部很不舒服,就把一个枕头垫在后腰上,也看起了电视。电视机是放在电视柜上的,是液晶彩电。电视上演的是电视连续剧。王小英看了阵电视,转头看着陈小强,说,张小娟穿的那件连衣裙,好看吗?陈小强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装没有听到?仍专注地看着电视。王小英蹾一拳陈小强,说,跟你说话哩,你说呀,张小娟穿的那连衣裙好看吗?

    不好看!陈小强说。

    王小英一听,知道陈小强又不愿意给她钱买衣服。其实,张小娟身上穿的那件连衣裙,只要穿在王小英身上,绝对比张小娟还要好看百倍。那件连衣裙是火红色的。张小娟穿着那件连衣裙,只要从村上走过去,就像滚过一颗火红色的吸眼石,会吸满很多眼睛。这些眼睛中,男人的尤多,女人的也不少。这对张小娟来说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呀!于是,王小英想买一件,可陈小强不说不同意,而是说不好看。这不明摆着,不给王小英钱让王小英自己去买嘛。王小英身子朝下一蹓,躺了下去,给了陈小强一个脊背,独自生起了闷气。唉,这能全怪小强吗?王小英的回答是不能。要怪就怪爸妈要的彩礼太多,十八万!陈小强曾在新婚第一夜,对她说,为娶你,我们家塌了十几万元的账。你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记着,我们家还有十几万元的账要还!新婚第一夜,原本是享受幸福的第一夜,却因了陈小强说的十几万元账变得抑郁毫无幸福可言。

     陈小强听到新婚妻子王小英问那裙子好看吗?知道妻子想买那件裙子。那件裙子少说得一百多块钱。他是故意说不好看的。他也想买,可哪有钱呀?借的舅舅的三万,舅舅已经给他打了招呼,让他想办法,在一个月内还上。舅舅也要给表弟结婚哩。

我在外边打工,这么长时间回来一回,你就这样?!王小英还是一个字也不说。陈小强说,咱舅舅的那三万元,咋办呀?不知过去了多久,呼噜呼噜如雷的鼾声响起来,这是陈小强睡着了。王小英却怎么也睡不着,爸呀妈呀,你们要了那么多彩礼,让我嫁过来,跟这个男人过活,这个男人夜夜吵得我睡不好觉,你们这是对我好吗?

     在一天的晚饭后,王小英去厨房洗锅碗了,陈小强爹问儿子陈小强,你媳妇是咋了?陈小强说,不咋呀?陈小强娘说,还不咋,你看不出来吗?她脸上老是像要下雨的天,阴沉沉着。陈小强说,她要连衣裙哩,就是小娟穿的那种。那裙子至少要一百多块钱哩。结婚时借我舅的钱,我舅要我给他倒上哩。陈小强娘说,你给她好好说说,你可不敢硬来!啊?陈小强点下头,嗯了一声,满是愁怅的望向了爹。

     陈老汉在饭桌那边吃着烟。烟是美猴王烟,一盒九块钱,一天就要吃一盒,一个月就是300块,一年就是近四千块。陈小强娘也看自己的老汉。陈老汉坐在小软凳上,左手臂放在左膝上,右手臂放在右膝上,纸烟悬空着,烟就成烟线袅袅升腾,眯着双眼,不时地,抬起右手上的纸烟,放在唇间,轻轻吸一口,又轻轻吐出来,吐出来的烟团就朝上飘升,突然一股风吹来,将这团状烟吹散到了娘脸上,娘叫,你少吃点儿不行吗?!

     少吃?陈老汉睁开了眼睛,望着自己的老婆。

陈小强娘说,你少吃十天烟,就能给小英买件裙子。咱花了那么多钱把她娶进门来,要好好待她哩,可不敢像丑别一样。

    丑别娶进门的媳妇,不到二年就离了,彩礼也是十八万。这十八万打了水漂了。村上三十到四十岁的男娃娃,没娶下媳妇的有一百多了。

陈老汉说,不吃就不吃了,我都吃了几十年了,不吃就不吃了。说着站起来在房檐台上拿上铁锨,朝街门外走去。他这是去井上。井上排的今晚他们家浇玉米。是早玉米,是卖玉米棒子的

     陈小强看到爹走出了街门,站起来叫,爹,你别去了,我跟小英去。撵上了爹,挡在了爹前边。陈老汉说,黑天黑地的,让你媳妇钻玉米地,你能成,我不能成!这句话被也撵出来的王小英听到了,王小英就哭了,她说,爹,你回去,我跟他去。

     陈老汉摇头,小英,这不行!哪有进门还没一年的媳妇晚上钻玉米地的?回去吧!啊?

     陈小强娘也撵出来了,叫小英,我娃懂事的!你不去,你跟娘在家。走,咱娘俩回去看电视。抓住小英胳膊往回走。王小英看着小强。陈小强说,回去吧,我跟咱爹能成。王小英点点头,跟娘回去了。

     在去井上的夜路上,陈老汉对儿子陈小强说,她要裙子,明儿就给她买,啊?陈小强说,爹,哪有钱哩?我挣回来的钱都还了人家的账了。我舅的三万元把我愁死了。陈老汉说,明儿卖两袋麦子,把钱给小英,让小英自个去买。你舅那钱,你去找李三拴……爹,李三拴放的是高利贷,陈小强急了,高利贷我可不敢碰!陈老汉说,那你就去银行贷,看能从银行贷来不?

     撂下饭碗,陈小强站起来看下娘,又看下爹,爹娘还在吃着。又看下妻子小英,说我去冲个热水澡,走向了洗澡间。洗澡间是平房,房顶架着太阳能热水器。陈小强冲了澡出来,看到厨房门外的饭桌边,娘和小英不见了,只有爹一个人在那坐着,桌上的碗碟也都不见了。这是娘和小英端进厨房去洗了。爹左手捏捏脖子,右手捏捏嘴角,这是爹的烟瘾发了,难受,用两手强压烟瘾的难受。爹吃大半辈子的烟了,在陈小强结婚前,都没有戒掉,现在让爹把烟戒了,是不是太残忍了?陈小强原本想冲了热水澡回厢房去睡呢,可看到爹这么难受,就走过去,说,爹,要不,我去给您买盒烟?还是美猴王?往街门那走。陈老汉摇头指下饭桌边的小方凳,说,你坐下。陈小强就坐在小方凳上。

     陈老汉压低声说,你媳妇把裙子买下了?陈小强点下头说,买下了。两袋麦子,换回来了一条裙子。唉!陈老汉说,我就知道买下了,你看她脸上老是笑着。只要她笑,她就会安心在咱家过日子!

     陈小强说,银行贷三万元,要两个保人哩。

     陈老汉左手还在捏着脖子,右手还在捏着嘴角,望着被厨房灯光照着的儿子的脸,儿子明显地瘦了。儿子在外边打工辛苦是一个,欠的十几万元账是主要的!他说,你别急,你舅说一月内,这是让你提前给他还钱哩。离记堂结婚还有三个月哩,慢慢想办法,一定要在记堂结婚前两个月把钱给人家还上。

      陈小强说,放啥还呀?

      陈老汉说,看看,又急了不是?你去睡吧。

      陈小强站起来,说,爹,我明天就走呀,家里这摊子,你多操心。地里太重的活你别做,留着我回来了做。

      陈老汉点点头,说你走吧。你舅舅那钱你别太操心,我再想想办法。

      陈小强回到厢房,开了灯,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开了电视,上床倚靠在被垛上看起来。电视上的画面怎么也进不了眼睛。这一走,又要撇下新婚的妻子小英,回到城里的某一小区,继续干他三天前干的水电工。他是带着三个月工资回家的。因为借的大姑的一万元,姑父都电话催过好几回了,也是太想小英了。水电工,一个月虽挣着四千三百元,三个月将近一万三千元,可临回家,手上只有一万多点。房租和吃饭,再怎么省一个月也要一千元。这一万多点,还了欠大姑和别人的账了。妈的,男人为什么要结婚哩?结婚给男人能带来什么好处呢?除了用巨款娶进门的媳妇,带给男人有家的享受,满足男人作为雄性动物原始的生理需求外,还能给你做饭,能给你生娃……哦,生娃,有了自己的娃,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可是,需要钱!生了娃,需要的钱,不是一万两万,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是一辈子。就像爹为我这个儿子,把吃了大半辈子的烟,说戒就戒了。舅舅的那三万元,在两个月内,是无论如何也挣不回来的。咋办?

      红门帘被撩起来了,妻子王小英走进来,拉开立柜门取出那件新买的红连衣裙,褪去身上的衣服,把这连衣裙穿起来,在穿衣镜前这样照照,那样照照,笑,看着床上的陈小强,问,你看,好看吗?

      陈小强抬起头,说,好看!笑了笑,这笑比哭还难看,深深唉了一声,倒下去,他这是要睡了。

     王小英在穿衣镜前,手舞足蹈着,她这是太高兴了。人常说,女人是朵花,全靠衣裳来当家。这话一点儿也不假。王小英看到陈小强躺下去要睡了,说,你的瞌睡咋么多!你看我漂亮吗?

      陈小强想到了从城里回来的第一夜 ,跟王小英做爱的过程,就坐起来,望着脚地的王小英,说,漂亮!太漂亮了,你比张小娟要漂亮百倍!

      是吗?王小英望着床上的陈小强。

      陈小强说,真的比张小娟漂亮百倍!

      咯咯咯……王小英笑着扑到了床上,搂着小强,樱桃红唇就亲了上去。陈小强并不躲闪,互亲了阵,就熄了灯……这一夜,陈小强太享受太满足了!他完全没有料到,在跟王小英做爱还这么享受这么满足!自跟王小英结婚后,睡在一张床上,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享受这么满足过。他说,小英,要是当初你爸妈不要那么高的彩礼,咱该有多轻松幸福呀!

      王小英说,不是我爸妈要那么多,咱这里的彩礼都是这么多。我爸妈没有让你在城里买房,就不错了。

      陈小强说,你爸妈要是让我在城里买房,这婚我就不结了,你也别在这床上跟我睡觉了。就是这十八万元的彩礼,还有三金,还有你们家的水菜钱,还有……

      王小英一把把陈小强的嘴捂住了,你别说了,我现在成了这个家的一个人了,我也要为这个家分忧解难,咱舅的那三万元,我想办法。

      你想办法?陈小强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王小英,尽管黑灯瞎火看不见,但他还是看着王小英,你……

      王小英说,你好好在城里挣钱,我跟爹娘好好在家把地里的庄稼做务好,把几亩地的葡萄务好。早玉米下来了,我拉上一架子车去城里卖,欠的那些钱,会一定能还上的!

      陈小强说,小英,你真的是这么想的?那三万元你上哪儿弄去呀?借,还是贷?还是……

      王小英说,这是秘密!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在城里要照顾好自己,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不要太累!

      陈小强哭了,他说,小英,你这么好的!你是老天爷数给我们的好女人!是我先人把德积下了嘛?   

     陈小强十二点下班后,从小区大门走出来,右拐不到一百米,是刘巧巧的扯面馆。扯面馆的人还是这么多,八张条桌上都坐满了人,门外的两张桌边也坐满了人,大都是在附近打工的外地人。陈小强从两排桌间留出的走道,走到后厨门外,拉开消毒柜门,取出一个小碗,关上消毒柜门,提起放在水泥台上的铝壶,往碗里当当倒满面汤,滋滋喝下去,又倒一碗滋滋喝下去,在又倒第三碗时,身边站上了一个男人。男人满脸胡子,是络腮胡。络腮胡手上也端着碗。陈小强望着男人,笑说,你把碗端好!男人就把碗端正。陈小强右手上的铝壶咀就朝男人手中的碗流泻出了指头粗的面汤,碗满,壶咀朝上一抬。络腮胡笑,说谢谢!陈小强跟络腮胡都是这扯面馆常客。络腮胡右手是面汤碗,左手拉下陈小强衣袖,说,这没地方了,走。陈小强点下头,点过头又寻视起来。络腮胡说,走,到外边走。先自朝门外走去。陈小强就跟了出去。到了外边,两张桌边也都坐满了人。络腮胡到一荫凉的墙根,靠墙蹲下去,把面汤碗放地上,指下自己的右边。陈小强就到男人的右边,也靠墙蹲了下去,把面汤碗也放在了面前的地上。

     络腮胡掏出一盒软延安香烟,捏出一根递向陈小强。陈小强摇头摆手说不抽!男人就把烟咬在自己嘴上,掏出打火机吸着,说,你不抽烟好。陈小强点点头,看到刘巧巧端着茶盘上的两碗扯面,朝一个男人面前的桌上放一碗,又朝一个女人面前的桌面上放一碗,转身又要进门呀,陈小强呼地站起来,刘老板,啥时能轮上我?我还是圆棒棒。刘巧巧笑,哥,你在这搭先歇着。你的我记住了!进门去了。刘巧巧记性出奇的好,给吃客端面的顺序在她脑子排着,这个乱不了。哪个人喜欢吃宽面,哪个人爱吃窄面,哪个人要吃圆棒棒面,哪个人要吃薄薄的细面,她都在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

     你一来,就该先到她那排队,身后墙根的络腮胡端起碗,又喝了口面汤,我是宽面,要比你早。陈小强点点头,说,没啥,就等吧。

     男人说,离这不远,还有家面馆,在那,男人指指西边,可那家不知咋么,人不爱去么。我去吃了一回,就再也不想去了。络腮胡撇掉烟头,端起碗,一气将面汤喝光,掏出烟,捏根蹾在嘴上,用火机吸着,装上烟和火机,右手是烟,左手是碗,端起来,望着陈小强说,我再端碗面汤去。刚迈开步,刘巧巧端着茶盘上的两碗扯面到了跟前,左手托盘底,右手端起一碗递向了络腮胡。络腮胡赶忙把面汤碗放桌上,接过刘巧巧手上扯面碗,笑,正是自己爱吃的宽面。他把烟掐灭,别在耳后,左手端着,右手用筷子搅着,嘴噏动着,挑起一筷头,就要往嘴里喂了,想起了陈小强,转过身来,说,要不,你先吃?陈小强摇头,看到了男人桌上的空面汤碗,站起来,右手是自己的面汤碗,望着络腮胡说,我给你捎一碗面汤?男人点下头,笑,谢谢!陈小强端了两碗面汤放上桌。刘巧巧端着茶盘上的两碗扯面到了跟前,一碗放在陈小强面前的桌面上,另一碗放在另一老汉面前的桌面上……

     陈小强吃过,付过钱,他这是要去租住屋睡歇一个多小时,两点去小区上班,他租的是间民房,一个月300元房租,还不包括水电费。吃住,一个月至少得1000元。

     陈小强穿过公路,朝租住屋走着。过了公路,在经过一辆卖玉米棒子的架子车时,随意扫了一眼,这一眼,使他的步子慢了下来,这车子咋是自家的呢?难道是妻子王小英?转头看去,啊呀,真是妻子王小英!王小英此时正坐在架子车辕杆上,双手臂叠放在膝头上,头枕上去,在睡觉哩。

     小英!陈小强大声叫,疾步过去,小英!

     王小英慢慢抬起了头,慢慢站起来,说,玉米棒甜得很,一块钱一个,你要几个?

     小英,是我,你的男人陈小强!

    王小英这才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她笑,咋这么巧呀!你就在这上班?

    陈小强点点头,望着小英,小英黑了,也瘦了,穿着很朴素的衣裳,他说,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拉着架子车来的?

     王小英点点头。

     陈小强说,你还没有吃午饭吧?

    王小英说,我带着馍馍哩,还带着水哩,说着从放车箱的包中,掏出自家蒸的馒头,还有一瓶水,朝陈小强递过去。陈小强不接,鼻子却酸了,小英,走,咱去吃饭!你想吃啥饭?王小英说,我带着馍,带着水。说着就啃起了馍……

     陈小强从刘巧巧扯面馆提了碗扯面正往回走呢,一个男人叫,哎,你这是给谁提的?陈小强转过头去,看到络腮胡在树荫下的水泥座台上躺着,就说,是给我媳妇。络腮胡一听坐起来,望着陈小强,你媳妇做啥着哩?你不会叫来吃吗?陈小强说,她在路那边卖嫩棒棒着哩。说着就朝前走起来。络腮胡说,卖嫩棒棒?跳下座台,朝陈小强撵去,我正想后晌下班买几个嫩棒棒哩。到了陈小强跟前,问,你是哪搭人?陈小强就说了。络腮胡一听,说,也不近呀!你媳妇是怎么来的?开着车来的?就要横穿公路了,可过来了一辆接着一辆车,就止步等。这儿是斑马线,也得等。陈小强说,她是拉着架子车来的,单面就得两三个小时。哎呀,你媳妇不简单!不简单啥呀?她这是瓜熊!你看现在谁拉着架子车进城哩。车稀了,路那边两个人走过来了,两边的车都停下了。陈小强说声,走,赶走。急急朝路对面跑去。络腮胡也紧跟其后到了公路这边。

     陈小强走到媳妇王小英跟前,说,吃饭。把装扯面的食品袋递过去。王小英接过来,看到袋中还插着一双筷子,说,这怎么吃呀?络腮胡笑,指指道沿说,放道沿上撑开。王小英朝络腮胡笑笑,抹下额头汗,大哥你吃了没?没吃了你吃?络腮胡摇头,你放那赶吃。掏出软延安烟,捏出一根衔在嘴上,用打火机吸着,望着陈小强,说,没水干得能吃下去吗?你赶给买瓶水去!王小英把食品袋放道沿上了,袋口开着,就要用筷子挑了,听到络腮胡要陈小强去买水,大了声说,我拿着水。站起来,要在架子车箱拿。陈小强说,你赶吃。从车箱包中掏出娃哈哈瓶装水,朝王小英递上去。王小英蹲在道沿下,狼吞虎咽的吃着。络腮胡吸着烟就笑,这女人一看就是农村能下苦力的女人!城里不下苦力的女人,哪有这样吃饭的,她们饱食终日,多种吃食在家里堆积如山,她们吃面条,用筷子挑起一根喂进嘴里,面条进了嘴,还要停留一阵阵,这才咽下去,她们把这叫品,品味道。她们这样吃,更能显出他们的高贵。其实,她们的心思,比狗屎都臭都脏!王小英右手上的筷子挑起一筷头扯面,头低下去,数根扯面就喂进了嘴。这样吃过几口之后,左手上的娃哈哈瓶口就担在了嘴边,咕一大口,又咕一大口。络腮胡掷掉烟头,说,我买几个嫩棒棒回家煮着吃。拿过塑料袋袋,往袋子挑装起来,眼睛的余光却不离王小英,王小英喝水的样子,一看便知是农家妇女。人家城里女人,哪有这样喝水的,就是有,也是启了瓶盖,把瓶口放唇边,小小抿一口,又小小抿一口。大多城里女人,都是有她们自己喝水的专用杯子的。杯中,还泡有柠檬,枸杞,金银花,山楂之类的中药。而王小英呢,仰着脸,瓶底朝天,瓶口担在嘴边,咕一大口,咕一大口。

     络腮胡将挑装好的塑料袋提起来,放在地上,望着王小英,说,我挑了十个,多少钱?王小英已经吃光了饭,站起来,将盛扯面的食品袋和筷子塞在自己车上装玉米棒壳的袋子,说,十块钱。陈小强手上拿着两瓶新买的农夫山泉水走过来,望着络腮胡,说,拿去吃吧。是自家地里的,要什么钱!将一瓶水递给妻子王小英,又掏出被揉得皱巴巴的一团纸,递给王小英,说,擦擦嘴,满嘴的红辣油。

     王小英从这团纸中拈出一片,擦着嘴说,你拿去吃吧,我这人说了的,不要钱。

     络腮胡说,这怎么行哩?朝车上丢了张二十元钱,提着装玉米棒的袋子就要走了。陈小强说,不要,我说了不要就不要!抓起钱就硬往络腮胡装玉米棒的袋中塞。络腮胡躲闪着,你媳妇这么远拉来,容易吗?你不要这样,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了!我到别处买去呀!

     王小英说,哥,你给多了,我找你十块钱。一个棒棒一块钱。掏出一张十元钱,硬塞进了络腮胡装玉米棒的塑料袋。

     络腮胡望着陈小强,说咱俩是饭友!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嫩棒棒挑十个送给物业老板,看他能帮你把这半车车玉米棒解决了不?

     陈小强说,这行吗?

     络腮胡说,行不行你试试呀!

     王小英也说,你就按大哥说的去试试,啊?

     陈小强点点头,掏出手机一看,快两点了,赶紧往塑料袋挑装了十个玉米棒棒,提着就去小区上班。临走对王小英说,我去试试,能成了,我过来拉,不能成了……唉,你怎么能拉这么远卖哩?王小英说,近处有人买吗?你赶去,我等着。

     一个小时后,陈小强回来了,满脸笑,说,老板给在物业上班的三十多个人下了死任务,一人必须买十个玉米棒棒,一个就一块钱。这有三百多个吗?

    厨房的灯光照到了门外的饭桌上。饭桌上的碗碟被王小英和陈小强娘端去厨房洗了。陈小强跟爹在饭桌边坐着。陈小强说,爹,我跟小英明天就去城里了,屋里这摊子你多操点心。那一亩多地的早玉米,让再熟一段时间,掰回来剥成颗颗。

    陈老汉说,让你媳妇真去城里跟你挣钱?陈老汉面前的桌面上,放着一个塑料袋,袋中是旱烟末子。手上是一沓二指宽半拃长的写满文字的纸,这是他从废品收购站买的学生用过的作业本,一本才一毛钱。裁后当卷烟纸。拈一片,别的放桌上。这片纸被弄成沟状在左手掌上。右手捏一撮烟末子,均匀地流在纸上,然后,两手配合,三两下,一个喇叭筒样的纸烟就成了,舌头伸出来,在奓起的收边纸上湿了唾沫粘上去,手掐去那头,嘴咬去这头,扑地一声吐掉,衔在嘴上,跑进厨房,拿起柴棍在锅眼门里拨过来拨过去 ,从灰多火籽少的灰中找出较大的一个火籽,刨到锅眼门口口,再拿根柴棍,夹起这火籽,蹾在烟那头,叭叭吸数口,待喷吐的烟又浓又大时,把柴棍连同火籽撇进锅眼门,回到饭桌边,儿子陈小强已经不见了,是去他厢房了。

    陈小强是昨夜晚跟媳妇王小英回来的。在小区处理了那些嫩棒棒,快五点了,他想让王小英一个人拉着架子车回去,又不忍,经不住几个工友的怂恿,觉得还是和王小英一起回去好。一个工友说,小强这么长时间了,你就不想媳妇吗?一个工友说,你这一架子车玉米棒子能卖多少钱?王小英就实说了。这个工友说,才这么点呀!干脆别务那了,跟小强在城里打工,哪天还不挣个八九十一百。一个工友说,送你媳妇回去,把家里事安顿安顿,在咱这小区让你媳妇干保洁,一个月两千多块,还能休息四天哩……物业老板正好从办公室出来了,一个工友就对物业老板说,老板,能不能让小强媳妇干保洁?老板就看着王小英,点点头,说能。老板望着王小英问,你愿意干的话,明天就可以上班。王小英就看自己的男人陈小强。陈小强说明天不行,后天吧。这架子车得拉回去。回去还得跟我爹娘说一声,这也是对老人的尊重嘛。你说是吗老板?老板笑,这样吧,明天算你歇假,要回去,你现在就可以走。就这么定了,后天你跟你媳妇准时上不了班,十点前来就行。其实,保洁上有一个老妇人,因为没有合适的年轻人接手,她还在干着。老板真担心老妇人在哪天出了意外,那麻烦可就大了。王小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陈老汉叭——叭——一口一口吃着旱烟,王小英走出厨房门去了她厢房。小强娘也从厨房走出来,要熄厨房灯了,看到老汉还在桌边坐着吃烟,说,咋么呀?我关灯呀?陈老汉说,小英明儿也要去城里挣钱了。小强娘说,去吧,不去咋么呀?他舅的那钱是小英借她娘家哥的,也得给人家还,靠地里啥时能还上?靠地里啥时能还上?!

    陈老汉说,丑别的媳妇就是去城里挣钱,才跟丑别离婚的。这你不知道?结婚还没二年。撇掉烟头,拈片烟纸,又卷起了喇叭筒烟来。

    啊咋么呀?让小英不去,那么多钱,靠地里靠小强一个人挣钱,啥时能还上?小强娘走过来,也坐在了桌边的小凳上。

    王小英从房门那急急走过来,原来她并没有进她们厢房,而是在房门内听着。到了跟前,望着娘,又望着爹,说,爹,娘,你两个放心,我绝不会学翠翠的样子。翠翠是跟丑别离了婚的女人。

    人是会变的。城里的瞎人,有两钱的瞎人,多得很!陈老汉又卷好了一根喇叭筒烟,掐去那头,咬去这头,又去厨房,蹲在锅眼门跟前,用柴棍拨寻起了火籽来。锅眼门里的灰中,火星有,但很小,夹不起来。他就用柴火堆中一片干枯的树叶,抄了锅灰中的火星,烟头蹾上这火星,叭叭吸了数口,没丁点烟吐出来,细看,那针尖大小的火星也消失了。想到了刚刚撇到地上的烟头,返回到桌边,烟头还在地上,挪开凳子,跪趴在地上,那边的烟头蹾上地上烟头,叭叭吸了几口,还是没有丁点烟吐出来,爬起来,把嘴上的烟抓手上,狠狠撇到地上,吃该日他娘呀!脚上去狠狠地跐着,骂着,吃该日他娘呀!

    他老婆站起来,也骂,你该老鞭日下外,你不吃就不吃么,谁让你吃哩么?!

    陈小强站在了王小英跟前,王小英说,爹这是心里难受!

    陈小强说,爹,你不要这样,小英不会像翠翠的!你说哩?望着媳妇王小英。王小英狠狠点着头。

    陈老汉已是老泪纵横,娃,人是会变的!城里那地方……

     国家和开发商,想让这个村的人都上高层,也就是让这个村子消失,都没有成功。如果消失了,可以腾出大片的庄基地,跟他们征占别的耕地一样,出些土地补偿金,在腾出的大片庄基地上建高楼或建别的什么。但是,这个村子的百分之八九十的村民不愿意上高层,愿意住在自己这三分大的院子。这院子有楼房,有平房,这就是有名的城中村。说是农民,没了一分耕地,说是城里工人,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没有退休金,一个月就领着国家给的一百多元的养老金。退休的公务员和工人,一个月拿五六千甚至上万,说他们对国家贡献大。农民一个月拿一百多元就贡献小吗?交公购粮那些年,这些农民把最好的粮食交给了国家,把老天爷下芽的芽麦坏麦留给了自己吃,购粮还给一点钱,公粮一分钱也没有给,这不是贡献吗?

    还好,这城中村的人,把家里的空闲房可以出租,这个村子的好几个邻村,都上了高层。偶尔在街上碰上了这个村的老头老太婆,这个村的老头老太婆就问上了高层的邻村的老头老太婆,你们的养老金肯定比我们高吧?一个月能拿几千元?邻村的老头老太婆抖着手上拾破烂的蛇皮袋子,骂,我孙子手上看能拿几千元不?物业费,水电费,生活费,把娃逼得跳崖哩。咱不上高层些,在咱老屋住着些,谁要咱一分钱哩吗?不占咱地些,咱地里能种吃的粮食,能务卖钱的瓜果菜蔬么。现在……嗨,你看我提着这袋子,就是翻垃圾桶,拾些格背纸、饮料瓶,卖了买些菜,给娃添不了斤,就给娃添两么。阿你咋么呀?做活去没人要,阿你咋么呀?!

     陈小强和媳妇王小英,就租住在这城中村一家的二楼上,是一个大间,二十平方米,一个月租金500元,不算水电费,算上,一个月就得600元往上。两人买了气灶,买了木案和别的灶具,支在走廊上最好,可房主又要加钱,就只好支在房内,支在房内,房主说把房熏黑了,又要加100元。一个月单住就得700,自己做饭,一个月下来,再怎么省,生活上也得近2000元!有一点好处是,夫妻可以生活在一起。每当二人傍晚下班回到租住屋,做吃了晚上饭,躺在床上,陈小强就说,这社会,什么都要钱!

    陈小强又说,要是你爸妈不要那十八万元的彩礼该多好!王小英说,不要十八万元彩礼,我今晚就不会睡在你跟前了。陈小强说,不会睡在我跟前,那你睡在哪搭呀?王小英说,可能还在家里吧,也可能嫁给了别的男人了吧。陈小强说,咱村上像我这年龄的男娃娃,有几个娶上媳妇的,没娶上媳妇的多多的。咱村上像你这年龄的女娃娃,有的嫁出去了,有的还在家……

    王小英说,不说这了,我哥给我打电话了,他要我借他的三万元哩。咋办呀?

【王前恩小说】婚 压

     陈小强说,要不先还他一万?我手上只有八千,我再向老赵叔借两千。老赵叔也是小区的水电工,人好,技术也好,经常教陈小强一些别人不愿教的技术。

     王小英说,我打电话跟我哥说说,又说,咱的压力咋这么大,这啥时候是个头呀?从枕边抓起手机打过去,那边却是关机。陈小强说,明天吧,哥可能睡了。咱也睡吧!王小英一句话也不说,倒下去,给陈小强一个后背。陈小强说,你咋这样哩?王小英不言语。陈小强伸手扳王小英。王小英说做啥?陈小强说,你转过来。王小英说,转过去做啥呀?你满嘴臭味,还打呼噜!陈小强不言传了,胸脯像有什么堵得慌。王小英呢,想起了在干自己负责的楼的保洁工作时,一个男人经常跟她套近乎,问她这问她那。有次还问到了,你愿意跟我好吗?我给你钱!给你好多好多钱!这个男人有六十多岁了,有退休金吧?他没有老婆吗?

2025.8.21.

王前恩简介:1958年生。宝鸡市渭滨区八鱼镇人。曾在《陕西日报》《辽河》《小说月刊》等报刊书发表作品百余篇。已出版小说集《王前恩短小说选集》《 东北方的太阳》《尊严》《遍地是狼》《我的权我做主》《心碑》《王农民在城里的幸福生活》《欲望树》《我是咱俩的脚你是咱俩的手》《水儿》《蚂蚁》《小草》;散文集《回望六十年》《感谢生活》共十四部,计32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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