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孔子去旅行之290：方城子路问津处
梅庆吉
子路问津一事，最早见于《论语·微子》，没有指出具体地点。最早指出问津地点的是司马迁。
鲁哀公三年（前492），季桓子卒。去世前，他对其子季康子说：“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又说：我死以后，你一定会主持鲁国的政事，届时一定把孔子请回来。季康子安葬了季桓子之后，就准备去接孔子。他的家臣公之鱼说，你不能接孔子。季康子问为什么？他的理由是：“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那怎么办？季康子问。去召孔子弟子冉求。就这样，季康子派人到陈国把冉求接回。这是鲁哀公四年（前491）的事。冉求走后的和二年，“孔子自陈迁于蔡。”即鲁哀公五年（前490）。又过了一年，“孔子自蔡入叶”。然后又“去叶，反于蔡。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以上引文均见《史记·孔子世家》）是说孔子从叶返回蔡国，发生了子路问津的事情。问题是来时未问，回去才问，于理不通，因此导致诸说歧出，莫衷一是。
我在走孔子路期间，对子路问津处进行了调查，归纳起来，竟然有近十处之多，并且大多都有丰富的文化遗存。其中最为辉煌的当属湖北新洲子路问津处（1），有十多个地名都跟子路问津有关，也是湖北省最大的孔庙。河南罗山有个镇就叫子路，那是因为子路在此问津（2）。河南叶县不但有子路问津处，而且在子路问津处形成了一个村子，名字叫“问村”，还有长沮、桀溺墓（3）。在河南新蔡，保存了一通珍贵的古碑“子路问津处”（4）。虽然有些地方没有保留地面的文化遗存，但在历史文献中有很多记载，如山东鱼台（5）、河南柘城（6）、河南上蔡（7）、河南漯河（8）等。那么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子路问津处呢？这还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在我查阅的关于子路问津处的文献中，大多出于方志，只有方城这处（9），从文献角度看，级别最高。《水经注》卷三十一《潕水》：
潕水之左即黄城山也，有溪水出黄城山，东北迳方城。《郡国志》曰：叶县有方城。郭仲产曰：苦菜、于东之间有小城，名方城，东临溪水。寻此城致号之由，当因山以表名也。苦菜，即黄城也。及于东，通为方城矣。世谓之：方城山水东流，注潕水。故《圣贤冢墓记》曰：南阳叶邑方城西有黄城山，是长沮、桀溺耦耕之所。有东流水，则子路问津处。
这段话里有几个关键词：潕水、黄城山和方城。先来说潕水。《水经注》对潕水的流经，有具体的阐述：
潕水出潕阴县西北扶予山，东过其县南，《山海经》曰：朝歌之山，水出焉，东南流注于荥。《经》书扶予者，其山之异名乎?荥水上承堵水，东流，左与西辽水合，又东，东辽水注之，俱导北山，而南流注于荥。荥水又东北，于潕阴县北左会水，其道稍西，不出其县南……水又东北，澧水注之。水出雉衡山，东南径建城东，建当为卷，字读误耳。《郡国志》云：叶县有卷城。其水又东流入潕。水东北径于东山西，西流入。水之左，即黄城山也。有溪水出黄城山，东北径方城。
当地学者贺金峰，对以上诸水进行了实在考察，并与今之水名一一对应。他在《“子路问津”于方城》（《开封大学学报》2004.2）一文里写道：
今考潕水，即方城县独树镇境内之贾河，荥水即发源于方城县杨集乡境内羊头山之黄泥河，西辽水即发源于方城县羊头山境内之脱脚河，东辽水即发源于方城县羊头山境内之扳倒井河；潕阴县故址即今方城县杨楼乡境内之梁城，入潕水之河水，乃发源于方城县独树镇境内黄城山（今名黄石山、小顶山）东北的砚水。而《水经》之扶予山、《山海经》之“朝歌之山”，即今方城县独树、拐河镇与杨集乡交界处的牛心山。贾河自牛心山发源，东南流经黄城山南，经独树镇治所东，又东南流受砚水，于荥岗西北折东北，经杨楼乡治所北向东北，于方城县杨楼乡各口自然村与荥水汇合，合后称甘江河。联系郦道元《水经注》所载，建城位于今方城县独树镇治所处附近，而名“方城”之城邑，其位置当在今黄石山东砚水东南流处。
他在《春秋“方城”城邑、缯关地望考》（中国长城博物馆》2010.4）一文里又写道：
今考潕水及今贾河，发源于拐河镇与独树镇交界处的牛心山南侧，东南流注入干江河，在其间，有发源于黄城山之砚河东南流注入，在今独树镇马库庄、杨武岗至杨楼乡一带一直为东南流向，是潕水以西唯一一条与《水经注》所载流向一致的河流，因为只有河水东南流，才可以“东北经方城”。故而可知，砚河正是《水经注》所载“东北经方城”之水，“方城”城邑就在砚河与贾河之间的黄城山以东地带，杨武岗地望正好与此载完全吻合。
关于黄城山，贺文已经指出，今名黄石山、小顶山。此山还有别的名称，《水经注》已经指出，又名苦菜山，还有苦莱山、长城山等名。《太平御览》卷四十三《地部》卷八载：
苦菜山：《郡国志》曰：苦菜山，即黄城山也。自叶至泚阳，南北相毗连亘百里，亦曰长城山，即长沮桀溺耦耕处。下有东流水，即子路问津之所。
这一段话，描绘了黄城山的大致走向。文中的“泚阳”，即泌阳县，今湖南唐县。
关于方城有多种说法，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三种：一、边塞说。鲁僖公四年屈完对齐桓说“方城以为城”，指的就是边塞。《史记·齐太公世家》集解引韦昭注：“方城，楚北之厄塞也。”二指楚长城。张维华在《中国长城建制考》（中华书局1979）一书里写道：“余考方城之名，既是边城之意，用之于叶地之长城固可，用之于他地之具有长城形式者，亦无不可，此楚北边之城守通称为方城之由来也。”杨晓宇在《春秋楚长城：中国最早的长城》（《许昌学院学报》2003.6）写道：“方城塞是楚长城上最早的关城，因而楚长城又叫方城。”三指城邑。《水经注》说的显然是城邑，并指出因山而名。有人认为城呈方形而得名。吴齐洲在《中国军事建筑艺术》（湖北教育出版社2006）一书写道：“其城呈方形，故称方城。”贺金峰指出，方城的位置在“砚河与贾河之间的黄城山以东地带”。
楚长城
潕水曾几易其名，在明嘉靖《南阳府志》里称贾河，而今名则为蔡庄河。我们的方城之行，主要是为此而来。10月26日，在文化局王海林的陪同下，驱车前往独树镇的蔡庄河，路边有蔡庄河的牌子，我们把车停了下来。这里还有条河叫砚河，应该就是黄城山下东流水，与潕水汇合处，大致就是子路问津处。但这里什么标志也没有，询问当地人，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看到蔡庄河里，水流不是很大，远处还有南水北调工程。
在独树镇，王海林还带我们参观了红二十五军烈士陵园，我另有文章描写了独树血战的历史。回到县城，天有点黑了，李局长在一个叫“方城印象”的饭店请我们吃饭，还请来了宣传部副部长张中坡，送给我两本书：《写在盆地边上》和《守望星群》。吃饭期间，我向李局长提了个建议：我重走孔子路，就子路问津一事，我查到了九处之多，但大多记载在地方志，从文献角度看，只有方城这处级别最高，载于《水经注》。对于方城来说，是一个重要文化现象，应该立个标志，让人们知道这件事。他说这个意见可以考虑。
一晃过去快五年了，2020年上半年，我们正在哈尔滨躲避疫情。突然接到李局长的电话，说我离开方城之后，他一直把立碑的事挂在心上，经与独树镇领导沟通，他们很赞成此事，当即就把事情敲定了，碑也落实了，让我给写篇碑记。我问了一下碑的尺寸，他说有3.6米高，并把照片发了过来，实际上是一块巨石。我根据大小，写了一篇800多字的碑记。很快碑就立了起来，正面中间写着“方城子路问津处”五个大字，上款有“方城潕水”四字，下款为“独树镇人民政府立”，时间为2020年5月。
后面是我写的碑记。碑文先是对方城子路问津处的考证：
子路问津之典，见于《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事在孔子周游列国时，未言明地点。鲁哀公三年（前492），孔子“自陈迁于蔡”，明年，又“自蔡入叶”。《史记·孔子世家》载：“去叶，反于蔡，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此为首次指出子路问津处之大致范围，但逻辑有误，来时未问，返回时却问，于理不通，由此导致其地点诸说歧出。余据文献资料和实地考察，归纳起来，子路问津处竟有九处之多。其中只有方城载于古代重要地理著作《水经注》，其他均出自方志，显然，方城之说分量要重些。《水经注·潕水注》载：“潕水东北迳于东山西，西流入潕。潕水之左，即黄城山也。有溪水出黄城山，东北迳方城。《地理志》曰：叶县有方城。郭仲产曰：苦菜、于东之间有小城，名方城，东临溪水。寻此城致号之由，当因山以表名也。苦菜即黄城也，及于东，通为方城矣。世谓之方城山水，东流注潕水。故《圣贤冢墓记》曰：南阳叶邑方城西有黄城山，是长沮、桀溺耦耕之所，有东流水，则子路问津处。”潕水即今方城县独树镇境内之贾河，苦菜、黄城山即今黄石山，溪水即发源于黄城山东之砚河，该河东南流入贾河处即《水经注》所云“子路问津处”，今名蔡庄河。
碑文最后交待了一下孔子问津之后的去向：
孔子入叶，与叶公谈无结果，并未“去叶反于蔡”，而是翻越方城山西行，准备入秦，来到潕水边，发生子路问津一事。在此又遇楚狂接舆。《水经注》又云：“《尸子》曰：楚狂接舆耕于方城，盖于此处。”孔子离开方城，继续西行，来到西峡，已临近秦之边界，因遭白羽人阻拦而未能入秦，于此折返，留下“回车”地名，即韩愈《石鼓歌》所云“孔子西行不到秦”是也。然孔子亦未原路返回，而是南下，途经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听《孺子歌》后，前往楚国都城鄀郢（今湖北宜城）。
2021年5月10日，我因事又一次来到方城，李迎年局长开车到高铁站来接我，直接拉着去独树镇，看子路问津处碑。虽然在照片上看过，这次亲临现场，还是感到了几分震撼。这里以碑为中心，计划建个文化园，游廊、所用石料已经备好，就等着往里添内容了，需要一步步完善。
我和李局长在碑下合了张影，留下了珍贵的历史见证。
2025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