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国别古代简史梳理”的第三篇。日本与中国一衣带水，自古以来便是重要的邻邦。虽然日本历史上从未被中原王朝直接征服，但始终对中华文化怀有浓厚兴趣，并在制度、文字与思想上大量吸收借鉴。
需要说明的是，本篇并不涉及琉球列岛的历史。琉球王国在很长时间里保持独立地位，直到1609年才被位于九州岛南端的萨摩藩入侵并纳入日本的藩属体系，但在名义上仍是中国的藩属，直至19世纪末才完全并入日本。因此，琉球的古代史通常独立于日本本土的叙事。
需要说明，由于与东亚其他国家相比，日本的历史叙事线索相对单一，更接近一种线性发展过程，因此我并未延续此前两篇的极简风格，而是对叙事精细度稍作增加。
日本古代史的分期大体可以归纳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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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史时代（？–3世纪）：包括旧石器、绳文与弥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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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世（3世纪–1185）：涵盖古坟、飞鸟、奈良与平安诸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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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世（1185–1600）：以镰仓幕府与室町幕府为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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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1600–1868）：江户幕府统治时期。
下图是日本今日的行政区划，可以方便参照。为方便记忆，可以参考现在比较著名的城市的位置：东京、横滨位于关东地区，大阪、神户和京都位于近畿地区，广岛位于中国（国家中部的意思）地区，长崎、福冈、熊本、鹿儿岛等都位于九州地区，名古屋位于中部地区，而鲁迅曾跟随藤野先生读书的仙台以及福岛核电站都位于东北地区，札幌则位于北海道。
先史时期
这一时期，日本零星见于中国史料，比如57年倭王朝贡东汉，得到了光武帝赐的“汉委奴国王印”，以及著名的卑弥呼女王几次遣使向三国中的魏国朝贡。不过由于文字记载较少，因此这里不做讨论。
古世时期
（1）古坟时代
这一时期，日本首先进入的是古坟时代。这一时代因为当时统治者大量营建“古坟”而得名。古坟的分布遍及日本本州岛几乎全域，以近畿地区最多。考古学家推测，4世纪前后日本应该已经在今近畿地区建立了大和政权。不过这一时期的文字记载仍然十分匮乏。
上图是位于堺市（靠近大阪）的大仙陵古坟。该古坟建于5世纪，是目前已知的最大古坟，对比周围建筑可见其巨大的规模。图源：维基百科
（2）飞鸟时代
古坟时代末期，苏我氏掌控了朝政大权，592年苏我马子杀崇峻天皇，立推古天皇，飞鸟时代开启。飞鸟时代以当时都城所在地——飞鸟京（在今奈良城南方25公里处）命名。7世纪初，圣德太子领导推古朝改革，向隋朝派遣遣隋使，并推行模仿隋朝的政治制度，603年制定的冠位十二阶，打破了氏族门第世袭，以个人才能和功绩授予官位；604年颁布的《十七条宪法》，则是日本第一部成文法典，强调以天皇为中心的中央集权，但遭到了苏我氏的极力抵制。645年中大兄皇子（后来的天智天皇）和中臣镰足（即藤原镰足，藤原氏的鼻祖）发动乙巳之变，推翻苏我氏统治，国家政权又回到天皇手中。中大兄皇子随即推行新政，由于这一时期的日本年号为大化，史称“大化改新”。大化改新参照中国的制度，推行了品级文官制度和律令系统，加强了中央集权，开启了日本的律令制社会时期。
（3）奈良时代
710年，元明天皇迁都奈良（即平城京），开启奈良时代。奈良时代是日本律令制社会的发展的重要时期。尽管统治贵族内乱不止，并多次迁都（见下图），但仍多次向中国派遣遣唐使学习中国的制度和文化（鉴真东渡也在这一时期），有学者认为汉字也在这一时期传入日本，使得《古事记》、《日本书纪》以及《万叶集》等日本国内现存最古老的史书和文学作品逐一问世。同时，大和政权也持续向今日本东北地区开拓疆土。著名的奈良东大寺也建于这一时期。
（4）平安时代
794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今京都）后的平安时代是日本古代文化的一个高峰期。早期天皇对中央权威仍有较强控制，但随着藤原氏通过婚姻政治强化权力，逐渐进入以“摄关政治”为特征的时期（摄政、关白这两个顶级官职由藤原氏世代把持）。为对抗外戚实权，11世纪末期出现“院政制度”：退位天皇（称为上皇，如果出家则称法皇）在其院中继续掌控实权，出现名义天皇与实权上皇并存的二重权力结构。平安时代同时是宫廷文化与国风文学的黄金时代，代表人物与作品有紫式部的《源氏物语》、清少纳言的《枕草子》 等，体现平安时代日本宫廷的独特审美与日常文化。宗教方面，最澄（天台宗）与空海（真言宗）等宗教大师对佛教体系与文化教育影响深远。平安后期，庄园经济的扩大、寺社权力的增强与中央财政的虚弱，为武士阶层崛起创造了制度条件。
中世时期
（1）平氏政权
院政制度末期，日本武士阶层逐渐开始登上历史舞台。1156年，后白河天皇和崇德上皇在二人的父亲鸟羽法皇驾崩后爆发矛盾，双方各自借助平氏、源氏等武士团的力量作战，最终后白河天皇取得胜利，这被视为“武者之世”的开端。1160年，曾在后白河麾下的源义朝、平清盛二人之间爆发平治之乱，最终以平清盛的胜利告终，此后1167年平清盛受封太政大臣，平氏政权正式建立。此后新兴的平氏武士与传统贵族之间矛盾不断，1180年，朝廷中的以仁王（后白河第三子）向全国各地的源氏发出号召，关东的源赖朝（源义朝之子，流放于伊豆，就是川端康成名著《伊豆的舞女》描述的地方）与信浓的木曾义仲（又名源义仲）等源氏武士响应，由此引发了源平合战。被称为“日本的项羽”的木曾义仲在俱利伽罗峠之战以火牛阵大破平氏军队，并于1183年率先攻入京都（战败的平氏退往西日本），但次年却在宇治川之战中败给了源赖朝的弟弟源范赖和源义经，最终在逃往根据地的途中阵亡。之后源义经在一之谷之战、屋岛之战连续大破平氏军队，并最终在坛之浦之战中彻底灭亡平氏政权。
（2）镰仓幕府
源义经此后被哥哥源赖朝排挤并被逼死，而源赖朝1185年进入京都，并获得了任命全国各地守护、地头的权力，掌握了各地方军政权，这一般被视为镰仓幕府的开端（镰仓是源赖朝的大本营，也有人以1192年源赖朝正式拜领征夷大将军一职并开设幕府为镰仓幕府的开端），而镰仓幕府也一般被认为是武士政权的正式开始（平氏政权有过渡性质）。源赖朝死后，由于长子源赖家年幼，他麾下的十三个武士首领建立了合议制度，就是所谓“镰仓殿十三人”。此后十三人之间、源赖家与他的母系北条家之间、源赖家的弟弟源实朝与他的侄子公晓之间相继爆发血腥内乱，最终源赖朝血脉断绝，而北条家的首领、源赖朝的内弟——北条义时实际掌握了镰仓幕府的权力。1221年，北条义时在承久之乱中击败京都朝廷派来的讨伐军，并由其子北条泰时等人带兵反攻入京都，流放了“谋反”的后鸟羽上皇。这之后出现了镰仓幕府将军遥控京都朝廷，而北条家的幕府执权控制幕府将军的局面（镰仓幕府后期北条家内部还出现了得宗家控制执权的情况），实现了类似春秋时期鲁国的“陪臣执国命”。
镰仓幕府建立后形成一套武家统治制度：守护（区域军政长官）、地头（具体负责地方事务）、御家人（幕府直属武士）等职制，并有以合议制为核心的幕府政治结构（如“镰仓殿十三人”）。镰仓时期还逐步制定武家法制（如北条泰时1232年颁布的《御成败式目》，这是日本第一部武家法典，内容简明实用，主要规范了御家人之间的土地继承、纠纷处理等事宜），确立武士社会的规则。镰仓时代同时也是日本佛教平民化的关键时期。法然开创的净土宗、亲鸾开创的净土真宗（强调“恶人正机”和僧侣可食肉娶妻）、日莲开创的日莲宗（强调唱念《法华经》题目）以及荣西传入的临济禅和道元传入的曹洞禅纷纷涌现。
镰仓幕府期间最重要的历史事件是“蒙古袭来”，即元世祖忽必烈远征日本。由于台风的原因，1274年和1281年两次元朝海军都遭遇了毁灭性打击，未能成功入侵日本，而镰仓幕府则在防备元朝入侵的过程中大大加强了对九州岛的控制。不过，同样由于防备元军，幕府方面出现了严重的财政问题，并且幕府的统治层在1285年爆发内乱（即霜月骚动），之后幕府统治江河日下。1333年，在各地持续不断的倒幕运动（倒幕即推翻幕府的意思）下，镰仓幕府政权灭亡。
（3）建武新政
镰仓幕府灭亡后，曾因为支持倒幕而被废黜的后醍醐天皇重新即位，并推行把权力收归天皇手中的新政。但他只重用传统贵族，引起了武士阶层的普遍不满。1336年，曾参与倒幕的足利尊氏起兵反叛天皇，虽然第一次进攻京都失败，但很快他又从九州集合部队再次进攻近畿地区，击杀天皇军一方的大将楠木正成，并占领了京都。后醍醐天皇则逃往奈良南部的吉野。足利尊氏另立光明天皇，并在京都建立自己的幕府，史称室町幕府，日本出现南北朝的局面。
图源：维基百科
（4）南北朝与室町幕府前期
尽管足利尊氏占领了京都，但仍有许多忠于后醍醐天皇的势力，并且南朝方面还利用了足利尊氏和其弟足利直义之间的矛盾，因此终足利尊氏和幕府二代将军足利义诠两代都未能完成南北统一，直到三代将军足利尊氏的孙子足利义满时期的1392年才最终实现了统一。此后的室町幕府中前期是相对稳定和平的时期，也是日本文化形成的最关键时期之一（比如能乐、茶道等），著名的一休和尚也出生在足利义满统治时期。
（5）室町幕府后期与日本战国
足利义满开创了室町幕府的全盛期，但1408年他死后幕府统治开始走下坡路。1467年，因为幕府继承人的问题，两位幕府宿老细川胜元和山名持丰各率自己的支持力量在京都爆发武装冲突，史称应仁之乱，这也被视为日本战国时代的开端。之所以叫战国时代，是因为这一时期的日本虽然名义上还有统一的幕府，但实际上地方势力各自为政，相互攻伐，局势犹如中国春秋战国时代一般混乱（参考下图）。战国时期比较有名的统治者包括武田信玄、上杉谦信、毛利元就、北条氏康、今川义元、伊达政宗、岛津义久、长宗我部元亲等等，然而最重要的还是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三个人。这一时期外来因素亦开始影响日本：1543年葡萄牙人来航，火枪（日语“铁砲”）传入；1549年弗朗西斯·沙勿略（Francis Xavier）等耶稣会传教士来日，开启所谓南蛮贸易与南蛮文化的局面（日本人称当时的欧洲人为南蛮）。这些外来技术、贸易与信仰对战国后期的军事实力与社会都产生重要影响。
图源：维基百科
（6）织（田）丰（臣）政权
织田信长崛起于日本中部，今名古屋一带。1560年，他在桶狭间之战中奇袭击毙了当时势力强大的今川义元，并在1568年攻入京都。1573年他将室町幕府的末代将军足利义昭流放，宣告室町幕府的正式灭亡和织丰政权的建立。随后，织田信长继续推进统一日本的战斗，但1582年部下明智光秀突然叛变发动本能寺之变，织田信长战死。除了军事征服，织田信长的一些开创性政策也值得提及。例如，他推行“乐市乐座” 政策，打破传统行会的垄断，促进商业自由；同时，他对不同宗教信仰采取实用主义态度，但也对反抗他的佛教势力（如比叡山延历寺）进行了残酷镇压，体现了其“天下布武”的强硬姿态。
信长死后，他的另一名部下羽柴秀吉击败明智光秀，并陆续通过战争或和谈的方式扩大地盘。1585年，羽柴秀吉得到了此前摄关政治中的“关白”一职，并在1586年获得朝廷最高的太政大臣一职并改名丰臣秀吉——纵观日本古代史，出身寒微但成为太政大臣的武将仅丰臣秀吉一人。秀吉在1590年完成了日本统一，此后于1592、1597年两次入侵朝鲜，最终败给了明朝和朝鲜的联军。
近世时期（江户幕府）
1598年丰臣秀吉去世，由于继承人丰臣秀赖仍是幼童，他的政权很快就陷入分裂，而一直蛰伏于织田、丰臣统治之下的德川家康趁势崛起，在1600年关原之战中决定性地击败了丰臣一方与他敌对的势力。1603年德川家康得到征夷大将军的官职，正式在江户（今东京）建立幕府，史称江户幕府或德川幕府。1614-1615年，德川家康相继发动大阪冬之阵和大阪夏之阵，彻底消灭丰臣政权。
江户幕府时期，日本对外实行锁国政策，仅留长崎一地与中国、荷兰进行贸易，此外保留了对马岛与朝鲜的贸易、北海道一带与西伯利亚土著的贸易，而萨摩藩击败琉球王国之后也与琉球进行走私贸易；对内则实行类似于西周分封制的幕藩体制，由幕府直接统治全国约1/4的土地，幕府的亲族（亲藩大名）、幕府的近臣（谱代大名）也占据大量的土地，此外还保留有部分此前从属丰臣家但后来向德川家效忠的大名（比如萨摩藩就在此列），被称为外样大名，但他们受到幕府的严密监控。这些大名统治的地方也是后来推翻幕府的急先锋，其中以萨摩藩、长州藩、土佐藩、肥前藩最为著名，合称“萨长土肥”。
经过近百年的发展，在第五代将军德川纲吉统治时期出现了所谓“元禄盛世”。这一时期，日本经济规模急速扩大，而景气的经济又推动了学术艺术领域百花齐放，儒学大家荻生徂徕、剧作家井原西鹤和近松门左卫门、俳句名家松尾芭蕉、绘师/工艺师尾形光琳等对后世日本影响深远的各领域奇才呈井喷式出现。
此后，幕府逐渐出现了财政问题，而此前提及的萨长土肥等藩却通过内部改革，逐渐强大起来。1853年，美国海军准将佩里率舰队驶入江户湾浦贺海面（史称黑船来航），并在次年迫使幕府签订不平等的《神奈川条约》，一般被视为幕末时期的开始。此后经历了十余年的倒幕运动，1867年时任幕府将军的德川庆喜宣布大政奉还，将权力交还给天皇，试图维持德川家的政治势力，但1868年以萨摩藩和长州藩为首的倒幕军队在鸟羽伏见之战中压倒性击败幕府军，此后德川庆喜宣布江户开城亲自投降，德川幕府宣告终结，明治时代正式开启。这之后忠于幕府的军队在东北地区和北海道抵抗至1869年，最终被击败，宣告日本的古代历史彻底结束。
图源：维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