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成都的很多古地名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了,见诸文献或留传下来的也多是山川河流、名胜古迹一类的地名。相对而言,普通的地名很少能够留传下来。毫无疑问,这些地名的产生、沿用与废弃,与自然环境或人文环境、朝代更迭、移民迁转、风俗习惯,以及行政区划变动等有着密切的关系。

数十年来,成都老城区东北郊大片区域(今成华区所辖)里先后发现和发掘了多座古代墓葬或墓葬遗址。其中自唐迄宋的各类遗存中,多见墓志铭,以及买地券、真文券等碑刻。这些碑刻中记载了旧时成都(成都县、华阳县)的一些乡、里、坊等地名。

▲南宋·韩积中央黄帝荐拔真文券

乡制早于西周时期即已出现,时设乡、遂分治都城与郊野,后在此基础上产生了闾里制。秦代实行郡县制,下设乡、亭、里三级管理机构。汉代,适应城市区域的网格化布局而出现了坊制;至南北朝时期,坊成为城市社区的基本组织形态。南朝梁·李膺《益州记》载:“成都之坊,百有二十。” 隋唐至宋,实行乡里二级管理,乡与里坊制遂成为基层居民组织管理的主要制度。《唐六典》载:“百户为里,五里为乡。两京及州县之郭内分为坊,郊外为村。” 上面提到的碑刻中即记载了古代成都的多个通名为乡、里、坊的地名,这些地名部分反映了唐宋时期成都城乡基层管理组织设置的情况。

成书于北宋太平兴国五年(980)的《太平寰宇记》中记载:“……成都县。旧二十四乡,今十九乡。……华阳县。旧二十乡,今十六乡。” 成书于北宋元丰三年(1080)的《元丰九域志》中记载:“……成都。一十六乡;沱江、蚕此二镇。有武担山、大江、都江。……华阳。八乡;均窑一镇。有宋兴山、笮江。” 这些文献记载了当时所设乡的数目,但未具体说明当时所设乡的名称。另外一些文献对此略作补充。例如,宋·文同《丹渊集》中提到了华阳县“升仙乡俱利里”与“普安乡沙坎里”;宋·吕陶《净德集》中提到了华阳县“普安乡白土里”;南宋《朱熹文集》中提到了成都县“杨侯乡”,等等。此外,南宋《重校鹤山先生大全文集》中也有成都县“阳侯乡”的记载。估计该“阳侯乡”与前面的“杨侯乡”或为同一地。

《丹渊集》内页

《净德集》内页

相关地名在成化区先后出土的唐宋碑刻中有所记载。例如,唐贞元十六年(800)李府君夫人程氏墓志铭中记载有“华阳县升迁里牛头原之连岗”;唐永贞元年(805)张谊墓志铭中记载有“华阳县升迁乡贸迁里”;唐咸通十五年(874)盖巨源墓志铭中记载有“成都府成都县花林坊”;前蜀天汉元年(917)李氏内志铭中记载有“华阳县星桥乡清泉里”;前蜀乾德五年(923)晋晖墓志铭中记载有“成都县碧鸡坊”与“华阳县积善乡永宁里”;前蜀樊德邻墓志铭中记载有“清贤坊”与“华阳县星桥乡望乡里”;后唐长兴三年(932)福庆长公主墓志铭中记载有“成都县会仙乡”;后蜀广政十二年(949)韩府君夫人刘氏墓志铭中记载有“甘泉坊”与“成都县会仁乡承恩里”;北宋嘉佑七年(1062)赵世良墓志铭中记载有“华阳县升仙乡常平里”;北宋元祐八年(1093)张确墓志铭中记载有“成都县金泉乡濯锦里”;北宋建中靖国元年(1101)宋构夫人李氏墓志铭中记载有“成都府七星坊”与“华阳县星桥乡天公山”;南宋绍兴二十二年(1152)任公妻卫氏墓买地券中记载有“华阳县积善乡永宁里”。此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地名,例如“华阳县升仙乡暮二里(后唐)”“华阳县普安乡白土里(后蜀)”“华阳县普安乡沙坎里(后蜀)”“华阳县星桥乡清泉里(后蜀)”“华阳县积善乡东庙里(北宋)”“华阳县积善乡真松里(北宋)”“华阳县升仙乡星桥里(北宋)”“华阳县景福乡(北宋)”“华阳县星桥乡附兴里(北宋)”等。碑刻所载地名中还有其他的各种“坊”名,例如“成都府开阳坊(唐)”“文翁坊(前蜀)”“华阳县玉津坊(前蜀)”“成都府华阳县果园坊(后唐)”“大宋国剑南道成都府华阳县玉泉坊(北宋)”“大宋国剑南道成都府华阳县芳林坊(北宋)”“大宋国剑南西川成都府成都县林亭坊(北宋)”等。

徐平︱成华区唐宋碑刻中的古地名

唐·张谊墓志铭拓片
前蜀·李氏内志铭拓片
后蜀·徐铎墓志铭拓片

北宋·宋构夫人李氏墓志铭拓片

梳理上述地名,可以看到一些乡名使用时间较长,跨越五代至宋,例如“升仙乡”“星桥乡”“积善乡”等,一些里坊地名也是如此。据此可以看出,唐、五代及宋,成都延续着乡里制,而且有部分乡或里坊延续着旧名的使用。根据墓葬出土的地点,还可以大致确定出唐、五代及宋时的乡、里、坊所在位置对应的现今区域位置。例如,唐永贞元年(805)张谊墓在“华阳县升迁乡贸迁里”,出土地点为驷马桥附近的羊子山处;前蜀天汉元年(917)李氏墓在“华阳县星桥乡清泉里”,出土地点为昭觉寺东原青龙乡东林村;后蜀广政十一年(948)张虔钊墓在“华阳县普安乡白土里”,出土地点为今成华区保和街道原光荣村;后蜀广政十二年(949)韩府君夫人刘氏墓在“成都县会仁乡承恩里”,出土地点为今成华区将军碑社区原将军碑村;北宋嘉佑七年(1062)赵世良墓在“华阳县升仙乡常平里”,出土地点为今成华区东林花园处;北宋熙宁二年(1069)郭氏墓在“成都府华阳县玉泉坊”,出土地点为东郊麻石桥四川省抗生素研究院处;南宋绍兴二十一年(1151)宋京夫人蒲氏墓在“成都府成都县清贤坊”,出土地点为今北湖保平社区处。

乡与里坊的得名应该都有其来历。唐时华阳县的“升迁乡”与宋时华阳县的“升仙乡”之名的由来,值得琢磨。根据碑刻中的记载分析,唐“升迁乡”与宋“升仙乡”所辖区域大致为今城北双水碾与东林片区一带。该区域距旧时的升仙桥不远。升仙桥,旧名“升迁桥”,传说为秦时李冰所造。唐·卢求《成都记》:“城北有升仙山,升仙水出自焉。相传三月三日,张伯子道成得上帝诏,驾赤纹於菟于此上升。” 升迁乡与升仙乡的得名,或与当地旧时的升迁桥(升仙桥),以及当地旧时的升仙传说有关。

对碑刻中记载的地名进行归纳,可以看到,自唐至宋,华阳县先后设有升迁乡、星桥乡、积善乡、升仙乡、普安乡、景福乡等,其中升迁乡下设贸迁里;星桥乡下设清泉里、望乡里、附兴里;积善乡下设东庙里、真松里、永宁里;升仙乡下设暮二里、常平里;普安乡下设白土里、沙坎里。值得注意的是,至明代时华阳县的乡里设置有了完全不同的变化。例如,明末时华阳县设“七乡八里”,七乡分别是履贤乡、安养乡、锦津乡、咸宁乡、大安乡、长乐乡、顺河乡;八里分别是长春里、海云里、桂溪里、临溪里、浣花里、永安里、龙潭里、仁和里。

后蜀·张虔钊买地券拓片
后蜀·李氏买地券拓片
北宋·周氏墓志铭拓片

北宋·刘起中方镇墓真文券拓片

唐宋时期成都先后设有很多“坊”,根据古代文献可以确定的坊大约有十多个。例如金马坊、碧鸡坊、富春坊、文翁坊、锦官坊等。杜甫《西郊诗》:“时出碧鸡坊,西郊向草堂。” 成华区出土的唐宋碑刻中分别记载了“成都府七星坊”“成都府开阳坊”“文翁坊”“甘泉坊”“成都县碧鸡坊”“成都县清贤坊”“成都县林亭坊”“华阳县玉泉坊”“华阳县芳林坊”“华阳县玉津坊”“华阳县果园坊”等“坊”。这些有关“坊”的记载,增加了成都古代坊名的已知数量。

综上所述,成华区出土的唐宋碑刻中记载了一些古地名。对这些地名进行研究,可以更多地了解唐宋时期成都的基层组织设置与城乡区域变迁的情况,此外,还可以进一步地对相关地名中的文化内涵进行探析。

参考文献

《成华区碑刻录释》,巴蜀书社,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