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件书法作品能跨越八百年,仍让观者读出笔墨里的不甘与豪情,它便不再是纸墨的堆砌——鲜于枢的《襄阳歌》就是如此。元代初年,汉族文人被挡在仕途门外,连’以文报国’的路都变得狭窄。有人选择妥协,有人选择沉默,而鲜于枢却拿起毛笔,在《襄阳歌》的草书中,把对时代的无奈、对古法的坚守,都揉进了跌宕的线条里。这幅醉后写就的作品,从来不是简单的’复古’习作,而是一位元代文人用笔墨筑起的’精神堡垒’。

一、仕途断处,笔墨生:鲜于枢的’复古’不是怀旧,是反抗

鲜于枢的人生轨迹,本就刻着元代文人的集体困境。他祖籍河北涿鹿,生于河南开封,少年时跟着父亲在南北间辗转,见过汴梁的繁华残影,也尝过扬州的漂泊滋味。元朝统一后,汉族文人’学而优则仕’的路径被阻断,鲜于枢虽曾做过几任小官,却始终游离在权力核心之外——这种’有志难伸’的憋屈,最终都流向了案头的砚台。

他与赵孟頫的’南赵北鲜’之称,看似是艺术上的并驾齐驱,实则藏着两种不同的生存选择。赵孟頫以皇族后裔身份入仕元朝,虽得高位,却也常被质疑’失节’;鲜于枢则选择退守困学斋,用’复古’书法对抗时代的浮躁。他说’书必有神、气、骨、肉、血’,这话看似谈艺,实则是在强调:哪怕时代乱了,文人的’风骨’不能乱。他推崇晋唐书法,不是怀念过去的盛世,而是要从古人的笔墨里,找回文人丢失的精神坐标。

鲜于枢在杭州筑困学斋时,曾写下’困学’二字自勉。’困’是现实,’学’是出路——他把所有的失意,都变成了研磨的耐心。有记载说,他为了练好一个’永’字,能反复写几百遍,直到笔锋里有了晋人的圆劲、唐人的沉稳。这种’死磕’般的坚持,让他的书法里多了几分’硬气’,也让《襄阳歌》从一开始,就带着不同于一般应酬之作的’倔强’。

二、与李白对饮,向晋唐借法:《襄阳歌》是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鲜于枢选李白《襄阳歌》来写,绝非偶然。李白诗里’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的疏狂,’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的洒脱,恰是鲜于枢想借笔墨表达的心境——在压抑的时代里,他想做一次’精神上的李白’。

写《襄阳歌》时,鲜于枢正处于酒酣状态。但他的’醉’,不是糊涂的醉,而是’借醉破局’的清醒。他笔下的’落日欲没岘山西’,笔锋沉得像坠了铅,墨色浓得化不开,那是他对时代暗沉的隐喻;写到’倒著接蓠花下迷’,笔势突然轻快起来,线条连得像扯不断的风,仿佛能看见他暂时抛开烦恼的模样;而’银鞍白马度春风’里的’马’字,末笔一挑如利剑出鞘,藏着他不甘沉沦的傲气。

他的书法里,藏着两场对话:一场是与李白的’诗魂对话’,用笔墨还原诗里的豪情;另一场是与晋唐书家的’技法对话’,从王羲之那里偷来几分自然,从张旭那里借来几分奔放,却又不做任何人的’复制品’。比如他写草书的连笔,不像怀素那样狂到脱缰,而是在连绵中留着’呼吸感’——就像元代文人,再想放纵,也得守住内心的底线。这种’放而不纵’的分寸,让《襄阳歌》成了’有温度的古法’。

笔墨为盾,诗酒为魂:鲜于枢《襄阳歌》里的元代文人突围

三、回腕藏筋骨,醉态见清醒:《襄阳歌》里的’矛盾美学’

于枢写《襄阳歌》时,用了他独创的’回腕技法’——手腕翻转着运笔,让笔锋始终贴在纸上,线条因此显得圆劲又有立体感。但很少有人注意到,这种技法里藏着一种’矛盾’:手腕要’翻’,是为了打破常规;笔锋要’稳’,是为了守住法度。这恰是鲜于枢的人生写照:想挣脱时代的束缚,却又不愿丢了文人的根本。

《襄阳歌》的章法里,也藏着这种’矛盾美’。字的大小错落得厉害,’襄阳’二字写得端庄,’小儿’二字却写得小巧灵动;’拍手’二字左倾右仰,像真的在拍手,’醉似泥’三字却欹斜中带着稳——看似乱,实则乱得有章法。就像鲜于枢的生活,看似困顿,却在笔墨里活出了秩序。他的学生曾说,先生写字时,哪怕喝得满脸通红,眼神却始终亮着——那是对笔墨的敬畏,也是对自我的清醒。

最妙的是《襄阳歌》里的墨色变化:浓墨处如乌云聚顶,淡墨处似薄雾笼山,飞白处像枯藤挂崖。这些墨色不是随意的,而是跟着诗意走——写’醉’字用浓墨,是想突出醉后的厚重;写’春风’用淡墨,是想写出风的轻盈。这种’墨随情走’的写法,让《襄阳歌》成了’能读的草书’——不用看释文,光看笔墨,就能感受到诗里的情绪起伏。

四、被淡忘的’精神路标’:《襄阳歌》为何比赵孟頫更动人?

后世提起元代书法,总先想到赵孟頫,鲜于枢的《襄阳歌》常被放在’配角’的位置。有人说因为赵孟頫的字更’好看’,有人说因为鲜于枢的作品流传少。但真正的原因,或许是《襄阳歌》里藏着太多’不讨喜’的真实——它没有赵孟頫书法的温润圆滑,却多了几分’带刺的真诚’。

赵孟頫的书法,像元代文人的’体面’,精致、工整,却少了点’烟火气’;鲜于枢的《襄阳歌》,像元代文人的’心声’,有不甘,有豪情,也有无奈。比如《襄阳歌》里有些字的笔画,写得’歪歪扭扭’,不像赵孟頫那样横平竖直——那不是技法不够,而是鲜于枢故意为之,他想告诉世人:文人的风骨,不是写得工整就够了,更要写出’不迎合’的底气。

如今再看《襄阳歌》的高清真迹,会发现它的纸边已经泛黄,有些地方还透着虫蛀的痕迹,但那些线条却依然有力量——就像鲜于枢的名字,哪怕被淡忘,只要有人读懂《襄阳歌》,他的精神就不会消失。这幅作品告诉我们:真正的艺术,从来不是为了讨好时代,而是为了对抗时光——八百年过去了,元代的繁华早已不在,但《襄阳歌》里的豪情与坚守,却依然能打动每一个’不甘平庸’的人。

或许,鲜于枢当年写《襄阳歌》时,就没想过要流传千古。他只是想在那个压抑的夜晚,借笔墨痛快一场,把心里的话都写给李白听,写给晋唐的书家听。但恰恰是这种’不为流传的真诚’,让《襄阳歌》成了不朽——它不是一件完美的书法作品,却是一面真实的镜子,照见了元代文人的风骨,也照见了所有’在困境中坚守自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