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童兆君
第一页
秋,是老黄牛蹄印里焐着的陈年泥香。
晒谷场上竹耙一拉,就牵出满场金浪。张家叔伯帮李家扛完最后一筐玉米,裤脚的泥还带着田垄的温,转身就接住阿婆递来的玉米馍——热气裹着甜香,连笑声都脆得像日头下炸开的豆荚,从村东滚到村西,连鸡犬的吠叫里,都浸着稻谷的醇。
夜是软的,像晒透的旧棉絮。手电的光柱在泥泞里碰着肩,是串门的人踩着软土归巢;偶尔有短哨从门后飘出,三两个身影便钻出来,往打谷场的草垛影里去,把白日的话头续得更长。土坯墙根的柴垛堆得比屋檐高,窗里漏出煤油灯的光,把劳作、闲话和悄悄冒头的心意,都织进这扎实的秋夜里。

第二页
秋,是田埂上盘了十年的灌木,枝桠里缠着新抽的狗尾草。
从前磨得发亮的晒谷场,如今蒙着铁锈似的苔;那条印满脚印与哨声的泥路,早被水泥盖得笔直,一头扎向村外。路灯彻夜亮着,昏黄的光洒在空荡的路上,只有野猪的黑影慌慌掠过——再没有晚归的人,碰一碰手电的光。
东边的稻田荒成了绿茫茫的片,旧犁被灌木的根须缠了半截,犁尖的泥早干成了粉;西边的篱笆塌了一半,阿婆摘过辣椒的地方,立着几座长草的坟。那些曾传出笑声与应答的院落,锁孔锈成了一块铁疤,风一吹,门轴吱呀地响,像在数那些走散的名字。
这风也吹过从前的秋,吹过滚烫的额头与年轻的手,如今却只卷着灶膛里冷透的灰。
我才懂:水泥能填了泥路的坑,填不满屋檐下的空;路灯能照透夜的黑,照不热种粮的亏。年轻人的脚步没背离土地,只是他们的明天,早画在了远方的城里。唯有野猪的蹄印,歪歪扭扭拓在水泥上,成了这片秋里,最沉默的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