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 年 4 月的荷兰阿姆斯特丹，佳士得拍卖行的槌声每落下一次，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国人的心上。这场名为 “南京船货” 的中国文物专场拍卖会，以 23.9 万件清代珍宝的拍卖规模轰动全球，却也在中华民族的文物史上刻下了一道带着裂痕的印记。
这些待价而沽的文物，源头藏着一段跨越三个世纪的海上记忆。1752 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商船 “哥德马尔森号” 满载着中国景德镇青花瓷与金锭，在南海海域意外沉没，整船国宝随之沉睡海底，成为见证古代海上贸易的 “时光胶囊”。
可这份沉睡的历史，终究没能逃过贪婪的觊觎。1984 年，英国打捞者迈克・哈彻依据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古老档案，精准定位了沉船遗址，随即展开了粗暴的盗捞行动。
他的团队不顾文物原始埋藏信息的完整性，用重型设备将沉船遗址搅得支离破碎，最终打捞出约 32 万件瓷器与 147 块金锭。
更令人发指的是，当发现文物数量庞大可能拉低售价时，哈彻做出了疯狂的决定 —— 为垄断市场、抬高拍卖价格，他下令将其中约 8 万件品相普通的瓷器尽数砸碎，任其碎片散落南海。
那些凝结着清代工匠心血的瓷瓶、瓷盘，瞬间沦为海底垃圾，仅剩 23.9 万件 “精品” 被他包装后，送上了阿姆斯特丹的拍卖台。
1986年，佳士得拍卖预展现场，哈彻（左）和哥德马尔森号沉船打捞上来的瓷器
消息传回中国，举国哗然。中国政府迅速响应，紧急派遣文物界泰斗耿宝昌与冯先明两位专家，带着仅有的 3 万美元远赴荷兰。
彼时的 3 万美元，承载着整个国家对国宝的期盼，可当拍卖会开始，现实的落差令人心碎：单件文物的起拍价早已远超这微薄的预算。最终，这场拍卖会以约 2000 万美元的总成交额落幕，而中国专家们在异国的拍卖厅里，空手而归。
这场被称作 “砸碎东方泰坦尼克号” 的拍卖会，痛的不仅是 8 万件瓷器的碎裂、23.9 万件国宝的流失，更在于我们面对文化掠夺时的被动与无力。
但痛定思痛，这场遗憾如同一记警钟，彻底唤醒了中国对海洋文物保护的重视。事实上，1985 年就已有陶瓷专家呼吁重视水下考古，但拍卖会的刺激让这项事业真正按下了 “加速键”。
1986 年 9 月，国家决定发展水下考古事业，同年 11 月 “国家水下考古协调小组” 成立，著名考古学家俞伟超教授牵头扛起了这项重任。1987 年底，中国历史博物馆水下考古研究室正式诞生，标志着中国水下考古从无到有迈出了关键一步。
此后数十年，中国水下考古在废墟之上奋起直追。通过派人出国学习与国际合作，首批水下考古队员迅速成长，他们不仅考取 “国际三星级” 潜水员证书，更练就了在能见度不足半米的恶劣水域作业的能力。
在技术与设备上，中国逐步跻身世界先进行列：价值三百万的多波束水下声纳探测仪实现精准海底成像，“深海勇士” 号载人潜水器拓宽探测深度，专用考古船 “中国考古 01 号” 成为海上移动工作站。1989 年，《水下文物保护管理条例》正式出台，为水下文物保护提供了法律保障，这正是对当年盗捞与拍卖事件的直接回应。
从 1991 年宋元海战沉船点的确认，到 1993 年辽宁绥中元代沉船遗址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从 2007 年 “南海 Ⅰ 号” 以世界首创的沉箱式整体打捞技术浮出水面，出水文物超 18 万件，到 2022 年 “长江口二号” 沉船整体打捞迁入专用船坞修复，中国水下考古用一个个里程碑事件，宣告着从被动追讨到主动守护的转变。
如今，中国水下考古队员已能在 60 米水深作业，更走出国门赴肯尼亚、沙特等 “海上丝绸之路” 沿线国家开展工作，在国际学界拥有了越来越强的话语权。
2022 年，修订后的《水下文物保护管理条例》正式实施，呼应着国际公约与国内发展需求，让保护体系更趋完善。
再回望 1986 年阿姆斯特丹的槌声，我们记住的不该只是迈克・哈彻的贪婪，不该只是 3 万美元与 2000 万美元的悬殊，更该记住那些瓷器碎片背后的警示：文化遗产的守护，从来不是一句口号。
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水下考古发展历程，正是对那场伤痛最有力的回应 —— 唯有自身强大，才能真正守护好沉入海底的文明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