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岁月难留住,不觉鬓发已染霜。我记忆深处的军旅征程,从未淡忘时常想起,怀念激情燃烧的军营,思念朝夕相处的战友,感谢部队首长的关怀,感恩钢铁熔炉的锻铸。午夜梦回之际,每每心潮难平……

07.排长岁月的“三二一”往事

(网络照片)

1981年1月,我从军区炮兵教导大队毕业归队,任二营四连二排长一年两个月。这段时光里,有三件事至今印象深刻,汇成了那段军旅生涯难忘的“三二一”。

1.“三发炮弹”:从零起步首发命中到全排考核优秀

我本是测地兵出身,学的是射击指挥排长专业彼时,85加农炮连取消指挥排,指挥排长暂显“过剩”,我便被分配改任炮排长。对从未摸过炮的我而言,这几乎是“从零开始”的挑战。

1956式85mm加农炮,是师属炮兵最小口径火炮但是,它初速大,射程远,精度高,主要用于直接对敌坦克和其它火力点射击,是反坦克作战的主力火炮,同时也参加炮兵群间瞄射击。因此,我们营一般一年有两次实弹射击考核,通常是每年“五一”和“十一”前后,分别到潍北靶场进行直瞄和间瞄实弹射击。

我的两位班长邹宗泉、赵乃俊,是同期入伍的淄博老乡,更是响当当的炮长,他们给了我极大的帮助与支持。那段日子,我不仅啃透《射击教程》,把85加农炮的构造与原理烂熟于心,更像新兵般泡在训练场,跟着学操炮、练习射击要令,摸清每一名炮手的任务,尤其专攻炮长和瞄准手的核心技能,每周一次的“车炮场日”从未松懈。

1981年5月,我们赴潍北靶场执行年度实弹射击考核。潍北靶场是华北最大的炮兵靶场,200多平方公里滩涂盐碱地,是每一名炮兵熟悉的“战场”每次来此,我们都会在附近村庄驻训一个多月。

此次考核,上级明确要求炮排长都要上炮,每个炮排打三发炮弹,炮排长和两个瞄准手各打一发,炮排长是首发。成绩评定规则是三发命中优秀,二发命中良好,一发命中及格。首发命中成绩提高一等,也就是只要首发命中就确保全排及格,若首发不中全排最多良好,可见排长这一发多么重要!射击课目是对运动坦克直瞄射击——“运动”二字便是最大难点。对我而言,固定目标射击尚没试过,这无异于“还不会走就要跑”。

如此重任,想“过关”唯有苦练加巧练。从目标距离测定、炮弹飞行时间换算,到坦克运动速度判定、读数计秒和提前量确定,再到方向机、高低机掌控与击发机拍击,我和瞄准手们反复切磋,互相点评,一遍遍打磨,直到熟练于心。

考核当天,天色阴沉。接到“开始”命令,我压下心中的紧张,聚精会神按要令操作,果断击发。“轰”的一声,炮弹仿佛长了眼睛准确命中目标。三班瞄准手宋继宝和四班瞄准手朱继刚都是第三年老兵,军事素质高又有实弹射击经历。看到排长才训练了两三个月且首发命中,更加增强了信心和勇气。他俩相继发发命中,阵地上人们欢呼雀跃,大家说我们的成绩是优秀的优秀,算作优异成绩吧。

我凝视着炮口处袅袅飘散的余烟,攥着方向机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却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苦换来的成绩是多么的值得。

毕竟是首次打实弹,要令掌握上还有不到位的地方由于发射时没有贴近防护罩,炮弹发射的巨大后坐力,让我脖梗子疼了好几天。那时的防护也不到位,冲击波震伤了耳膜,以至变得异常敏感,后来乘车、坐飞机时,只要高程稍有变化,耳膜就会有反应,疼痛甚至短暂失聪。

2.“两次涉险”:从炮车刹车到雨路翻车的化险为夷

第一次涉险:摩托化开进中的“惊险刹车”

(网络照片)

那次从城阳营房向潍北靶场摩托化开进时,我们用的牵引车是仿苏联嘎斯63南京跃进车——自重不足三吨,重心却不低炮兵团有句顺口溜:“嗄斯63跑跑颠颠,出门就翻意为用它来牵引重量相近的加农炮,有点像“小马拉大车”,更关键的是车与炮之间,没有联动刹车装置。

我带领的是三炮车,驾驶员是1979年入伍的湖北应城籍战士常跃发。车队行至高密地界,遇上一段较长的狭窄下坡路。一直踩着刹车缓慢下行,可前方二炮车突然停了下来。跟行的车加炮的惯性,让两车距离越来越近,我急得大喊“刹车!”。

只见常跃发牙关紧咬,脸颊涨得通红,使出全身力气猛踩制动,热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车渐渐减速,却仍在缓缓前移,前方加农炮炮口像张着血盆大口,直对着我们的驾驶室——一旦停不下来,炮管恐怕会直接穿进驾驶室,后果难以设想。万幸的是,车终于在撞上一刻停住了。我推开车门,伸手摸了摸风挡玻璃前的炮口,当指尖感受到炮口的温度时,心才从嗓子眼落回到肚子里。

第二次涉险:雨中返程“翻车惊魂”

天在潍北靶场训练时,阴沉多日的天空突然下瓢泼大雨,上级考核组要求严格,训练必须继续进行。雨越下越大,我通过瞄准镜观察时,视线已被密集的雨幕完全遮挡,连目标的影子都看不见。我第一个高声报告“看不清目标”其他瞄准手,也纷纷跟着报告。营长亲自上炮验证后,向上级汇报情况,我们才获准撤回驻地。

【军旅琐忆】丛蔚华‖我的军旅我的梦:07.排长岁月的“三二一”往事

大家挤上司机班长孙勤驾驶的解放车,赶往村驻地。雨还在下,大部分人没带雨衣,浑身早已淋透。车一开动,冷风裹着雨水往身上钻,冻得人直打哆嗦大家只好紧紧挤在一起取暖,心里想着“路不算远,咬咬牙就到了

十几分钟后,车拐上进村的大道。潍北的土路含盐量高,下雨后变得异常湿滑。我趴在驾驶室顶上,一直留意着前方路况。突然,原本在道路中间行驶的汽车开始向左偏移,眼看着就要滑向路边的深沟。我下意识地向后大喊一声“要翻车!”

紧接着,借着车身侧翻的力道,也不知道哪来的机灵,两腿一蹬,顺势向前来了个“前滚翻”。等我在泥水里站稳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象一片混乱:侧翻下沟的车晃了几晃,没有完全扣过去,呈九十度立在沟里——沟里的水有半米多深,长满杂草。二十多名战友都被掀出车箱,摔在地上,大都处于懵懂状态,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情况,动作迟缓。有人刚站起来,又被旁边的人拽倒,相互拽扯,一时都站不稳当,现场乱作一团。

当时,我是连值班员,赶紧拉起身边的副指导员,想让他一起集合清点人数可他根本听不见——我一看,他的耳朵里灌满了泥浆。我急忙围着汽车扒拉一圈,确认没人被车压着,心里才稍稍放心。

喊了一阵子,终于把人集合好,突然听到“哐当”一声——是驾驶室的关门声。我看见驾驶室的门被向上推起,里面的人刚探出头,由于重力和角度的原因,又被弹回的门碰了回去。原来,身材最胖的副连长刘守万,坐在驾驶室最右侧,中间是陶医助,两人把最瘦的驾驶员孙班长压在了最底下。刘副连长再次向上推起车门,刚探出头,车门“哐当”弹回,他闷啍一声又缩了回去。一个战士麻利地爬上去扶住车门,三人这才依次钻了出来。

雨还在下,我们合力将侧翻的车扶正。不一会儿,营长带着营最大的牵引车赶来,把解放车拖了上来。好在有惊无险,人车都没受损。

回到住处时,房东大娘已经熬好了姜汤。换下湿透的军装,喝着姜汤,心里顿时暖和起来。当晚,大娘还特意找了几个人去事发现场烧纸,这种质朴的祈福,至今想起仍觉温暖。

3.“一次接兵”:责任与温情交织的旅程

1981年10月,我接到去菏泽曹县接兵的任务。一般都认为,能参加部队一年一度的接兵工作,暂时离开紧张繁重的训练,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放松身心,算得上是“美差”。

可经过简短培训,我深刻认识到接兵的使命与责任——要为部队带回合格的兵员。若是在政审、体检环节把关不严出了问题,是要被追责的。

规定,每个接兵排长负责一个公社,我被分到青岗集公社。这个公社在曹县最北端,距离县城四十里,与定陶县接壤曹县南面挨着河南商丘,当地许多风俗习惯和豫北相近。给我最深的印象是“穷”,百姓吃饭时,都是捧着大碗在大街上吃。

公社武装部有两个人:赵部长年近五十,脸上刻满了风霜;贺干事年轻,刚结婚不久,肤色白净,透着干练。他们把我安排在武装部的一间房子里住,在公社食堂就餐。当晚,两人为我“接风”,吃的菜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摆了两瓶“光瓶酒”。我那时根本不会喝酒,对酒毫无兴趣,可他俩却把酒喝了个精光。

我在公社总共待了四十多天,征兵初期没多少事,主要是了解兵源基本情况,协助武装部动员报名,每周去县城向连部请示汇报,顺便洗个澡。

到了后半阶段,工作渐渐忙起来。征兵体检结束后,进入政审定兵阶段,“送兵”与“接兵”的矛盾日益显现。我要接三十多个兵,大部分兵员筛选,我和武装部能达成共识;小部分兵员有分歧,通过彼此沟通商议,都做一点让步后也能统一意见;但对个别不符合条件的兵员,我只能坚持原则,据理力争。

天晚上,赵部长和贺干事非要拉着我喝酒。贺干事格外热情,因为他有个远房亲戚政审不合格,想通过喝酒说情。那时,我年轻气盛,既不会喝酒,也不胜酒力。一杯酒后,实在耐不住他们的缠磨,便直接干脆地拒绝了,弄得现场气氛紧张,最后不欢而散。

规定,定兵后要进行“家访”,这也是对即将接走的新兵,进行最后一次熟悉和了解。当时,距离新兵启程只有十天,时间非常紧张。部队明确规定,家访时不允许在新兵家吃饭,可武装部的做法却不一样。我后来慢慢理解了:一方面,他们面对的都是乡里乡亲,沾亲带故,人情世故难违;另一方面,这些孩子大多没离开过家,要远赴部队,家长难免担心,请部队干部吃顿饭,也是想放心地把孩子交给我们——这是他们劝我留下吃饭的主要理由。除此之外,那时生活艰苦,一年到头能吃香喝辣的,也就这几天。

有一次家访吃饭的经历,我至今记忆犹新。走进那户新兵家,眼前是“家徒四壁”的景象后来才知道,家里的桌椅、餐具都是借来的。院子里好几个人忙着准备饭菜,主人热情地把我们推到上座。开始上菜后,一道菜格外引人注目:一个硕大的盆子,装着一个椭圆形的大泥巴球,泥巴球外表是烧透的砖瓦色。我正疑惑这是什么菜,见一个汉子上前,抱起泥巴球往盆底一摔,只听一声沉闷的爆响,热气瞬间四散,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他扒开里面的荷花叶,露出了一只烤得金黄的小猪仔——那是我第一次见识“烤乳猪”这道名菜,后来再也没吃过那样地道的味道。

我知道,再穷的人家也顾着脸面,他们倾其所有办一桌像样的酒席,藏着老百姓最朴实的热情与善良。但是,作为接兵干部,无论吃不吃这顿饭,都不会影响我对每一位新兵的公正态度。

带着三十多名新兵启程那天,我才发现,他们中不少人都悄悄带了家乡的特产——香油。

接下来,我还要继续陪伴他们一段路,见证并帮助他们完成从老百姓到军人的转变而我的角色,也从接兵排长,变成了他们的新兵排长。

1982年初,作者任新兵排长时,为新兵上队列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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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丛蔚华,山东淄博人。1976年入伍,服役于46军137师炮兵团指挥连。20年军旅生涯,在野战部队和地方部队分别历练10年,副团职务,中校军衔。1997年转业至淄博市财政局,爱好摄影、朗诵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