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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为心声。每当我趟过某一段奔腾的生活之河时，那水中激起的每一朵浪花，都会让我感到兴奋无比。我采撷了她的千姿百态，我录下了她的叮咚之声，同时把我的思索融入到了那条永远不会断流的历史之河。
沅陵城位于酉水汇入沅江处，是一个鼓凸向两江交汇水面的大台地半岛。沅陵自古有舟楫之便，水陆交通便利，上接湘西并川黔，下控洞庭，通达江汉，连接海外，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沅陵对于湘西人来说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大地方，沅陵总五溪之汇，万山雄峙，是大湘西的门户，三十多个县的出马之地。我们这一辈湘西人从小听祖辈父辈叙说他们放木排下沅陵到常德，行船颠越波峰浪谷，将山区的土特产品运载到沅陵，将花纱布匹和轻工百货顺江流运载到山区各地。
沅陵是个大地方。沅陵繁华富庶，沅陵水码头热闹豁达，旅客下船上船，卸货装船，街道上满是客栈和各种店铺，对街的大小店铺铺面上各种货物琳琅满目，一双双水草鞋汉子一条条扁担将土特产品挑运到码头，扛上货船，不知来自长沙还是汉口的身着长衫，脖颈上搭着长围巾的公子手提皮箱上梯步，携高跟鞋小姐走进石梯之上云雾深处，街上木楼飘荡着悠扬琴声，水面客船上丝丝唱曲，江水倒映街面灯红酒绿的纷繁华丽。
沅陵之大，大到赓续中华历史文脉，通达古今。秦王朝焚书坑儒，封口灭经典，博士官伏胜冒着杀身之祸并诛灭九族的危险，从焚坑浩劫中抢救出简牍典籍千卷，偷运出京都，车载转船运，到沅陵，进酉水，藏于二酉山古洞，使先秦文化典籍得以保存，秦灭汉兴后献给朝廷，流向全国，流传后世，中华文明火种再燃，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得以赓续传承。所以称通读经典、博学多才为“学富五车，书通二酉”。二酉并沅陵对中华民族的贡献莫大焉！
自古以来多少个朝代，沅陵一直是个大城市，历史上曾经多次为郡治、府治、路治、行政公署治所，长期为沅湘山区五溪各州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民国年间先后为湘西绥靖处、湘西绥靖公署、行政督察专员公署、湘西行署治所，早先辖十九县，之后增至二十五县，长期为大湘西政治文化中心，素有“湘西门户”“南天锁钥”之称。抗战时期，湖南省会从长沙迁到沅陵，省会机关以及诸多单位、学校、公司、商户迁到沅陵，机关云集，政商通达，沅陵像一颗星球将古老的光芒射向全省各行署市县。1949年沅陵县人民政府成立。1950年湖南省临时人民政府在沅陵设置湘西行政公署，至1952年撤销，沅陵县属芷江专区，1968年改属黔阳地区，1981年属怀化地区行政公署，1998年怀化改设市后沅陵县属怀化市至今。沅陵就是那个沅陵。
沅陵的大，表现为谦虚大度，像一个将双手拢在袖筒的前朝乡绅，将夜郎国首府拱手让给沅江上游黔地城市“夜郎自大”，将五溪治所让给怀化，因为实行民族区域自治让小小所里吉首成为管辖十县市的湘西自治州首府，将武陵源景区让给大庸改名为张家界市驰名中外，沅陵偏居一隅作一个县城，管辖本县域几十万人口。
古代交通特别是南方主要依靠水路，沅陵处于大支流酉水汇入沅江的水路口，上接湘西以及川东黔东地区，下连常德并汉口通江达海。沅陵处于沅江流域中部，是几个支流货物转口处，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文学家沈从文在其散文作品《沅陵的人》中描绘：“绕城长河，每年三四月春水发后，洪江油船颜色鲜明，在摇橹歌呼中连翩下驶。长方形大木筏，数十精壮汉子，各据筏上一角，举桡激水，乘流而下。就中最令人感动处，是小船半渡，游目四瞩，俨然四围是山，山外重山，一切如画。水深流速，弄船女子腰腿劲健，胆大心平，危立船头，视若无事。”这样的电影画面似的影像，在现代交通大发展的现当代逐渐淡隐去。20世纪30年代湘川公路建成，水陆交通使沅陵处于大十字连接处，沅陵并没有如同有的地方因为交通便利而迅速发展。90年代沅陵沅江下游五强溪大坝建成以后，这一段沅江成为人工湖，往返上下游的长途货运客运停运，沈从文作品中描写的景象泛化成美好的回忆。
湖南省因为特别的原因在一个时期内城镇化步伐很快。20世纪80年代初湖南省辖区的市在全国是最多的，那时的沅陵不是市。又过了四十多年，湖南省已有三十来个市、三十多个市辖区，古代曾经多次为郡治、府治和行政公署治所的沅陵连县级市都不是。沅陵不通铁路，没有机场，高速公路尚未通达，在现代交通设施中处于劣势。别处的水路客运都被汽车和火车取代，沅陵还在用着短途水路客运，沅陵县城至所辖五强溪镇没有直达汽车客运，只有水路客运，如果乘汽车从沅陵到五强溪镇，必须乘汽车到官庄转车，比乘坐水路客运远得多，慢得多。从省会长沙乘高铁两个多小时跑多半个省到达古丈，转汽车到邻县沅陵却需要三个多小时，从沅陵到怀化需要三个多小时，再转乘高铁或飞机去其他地方。
沅陵在各种自古以来显赫的“大”中悄然显示出“小”。沅陵县城各条街道没有牌匾标示。却似乎不能说完全没有，有的街道还是有那么零星点儿的。沅陵全县少数民族人口超过总人口的半数，但却不是民族区域自治地方，虽然其城乡各地随处可见有关促进民族团结加强民族交往的大红标语。沅陵县城街道的公共汽车站有较为气派的遮雨蓬，歇脚座椅长且宽，沅陵人背东西可连人带背篓一起在座椅上休息，但却没有站牌没有标示客车驶往方向以及各车站名称。我想起2012年到湖北咸丰县城，那是一个比沅陵偏僻许多的大山里的县城，街上的公共汽车站牌居然有盲文，那里的人性化标示甩别的地方几条街。
沅陵还是以其“大”威震四方，她的赛龙舟享誉天下。沅陵古城彷佛就是因为赛龙舟而形成的。古时的沅陵城像一弯月牙逶迤在江边，呈半圆形绕沅陵城的水面广阔，是龙舟比赛的理想场所。沅陵早在屈原放逐沅湘投江之前，就为纪念盘瓠而举行龙舟赛，在各地端阳赛龙舟纪念屈原的浪潮中，沅陵的龙舟赛更加狂放热烈。沅陵是闻名遐迩的中国龙舟之乡，参赛规模最大，运动员最多，赛船多，赛程长，观众最多时二十多万人。每个村寨每个乡镇都有自己的龙舟队伍，为了制造龙舟，训练队伍，协调步调，统力发射，各村寨各农户每年踊跃为龙舟赛捐款。沅陵古城月牙形老城布局就像专门为龙舟赛而设的，老城区如同一把大梳子，沿江的滨江大道是梳子背，城区街道像密集的梳齿，只有一条条南北向的直上直下街道，便于人们从城区各处沿竖街迅速直射向江面赛龙舟，便于观众迅速汇集江岸观看赛龙舟。几乎没有横的街道，城北东西向的辰州大街是后来为连接沅水大桥通达酉水大桥并沅水二桥而修建的汽车通道，那条大街以上的新城区街道有竖有横，以下的古城只有竖行大道，横着的是里弄小巷窄窄的过道。北方大平原城市指路朝向东西南北，南方多山区河道因而指路朝上下左右，沅陵古城区指路似乎只有上下，没有左右。人们直下直上竖街，如果拐进一条横的过道，就是到家了。如同拿破仑时代巴黎的辐射状街道，沅陵的竖直街道为了赛龙舟赢得时间，为了迅速抢看龙舟赛。游客如果要从一条竖街往另一条竖街去，得顺着竖街走到底，到滨江大道，横行一段，再往上。每到赛龙舟日子，观看龙舟比赛的观众人山人海，人们摇旗呐喊，为本寨的赛队加油。龙舟赛队以红、橙、黄为主色调，观众席方块队也是以红、橙、黄为主色调，火红团队、橘橙方块、金黄方阵，观众席啦啦队喊声一阵高过一阵。鼓点激越，各色龙舟冲刺，奋勇争先。
江边的龙舟广场一尊凌空跨步雕塑宣示着沅陵的“大”，发射器般的浪尖那逐日汉子一步跨八丈，终是象征沅陵的豪迈大气，预示沅陵这座古老城市的飞奔跨越。
作者简介：杨盛龙，湘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文艺报、人民日报、文学报、《散文》《美文》《读者》等发表作品约两千篇，出版散文集《西湘记忆》《二酉散简》《杨柳依依》《心心相依》等二十多种，《中国当代文学史》等十多种文学史著专节专题评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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