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溷鼠心动
与他的人生结局

王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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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中国古代史,总少不了提到李斯。中国历史上的政治家、文学家、书法家和秦朝大臣,是不可多得的人物。太史公曰不然,斯之功且与周、召列矣。李斯可以与西周两位开国元勋——周公、召公并列,可见其功能之大。可惜的是,“不然”二字描写了李斯人生结局的转变——最终落得个“国丧身诛,本同末异”的结果。

如此大的反差,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难道只是赵高的陷害吗,本身有没有原因?

看了唐朝诗人韦庄的《咸阳怀古》和李咸用的《物情》,我有了一些头绪。再详细查阅《史记·李斯列传》和《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深深感触到人的品性重要,能够影响个人和家族的结局,若身居高位,甚至影响到一个国家的命运。

晚唐诗人韦庄感慨周秦汉各朝代由强到衰的结局《咸阳怀古》中有“李斯不向仓中悟,徐福应无物外游。”早他40年的诗人李咸用的《物情》,探讨事物的命运和本性。其中有“李斯溷鼠心应动,庄叟泥龟意已坚。”

两人说的是李斯同一件事,但韦庄肯定了李斯因观鼠而悟生活的道理,在实现个人目标时,为泰国的强大做出了极大贡献。而李咸用对比李斯和庄周两个人信奉的不同的人生哲学。李斯因悟鼠而心动去追求功名利禄,虽位列三公却结局悲惨;庄子宁愿像乌龟一样在泥水里爬行,也不接受楚王给的官位。一个崇拜名利和富贵,一个坚守信念和自由。

李斯的才能的确出类拔萃,为秦国和秦朝建立了功勋,推动了中华民族的进步和发展。他怀揣帝王之术入仕秦国,说服秦王灭诸侯成帝业;他一纸妙文让秦王取消逐客令而聚天下英才;他协助嬴政统一六国,主张以郡县制取代分封制,保障政令统一;他制定法律,实行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这些都是中华历史上闪耀着奕奕光芒的大事件。

但是,秦始皇死后,李斯竟然与赵高、胡亥同谋,矫诏立胡亥为帝,致使赵高专权、指鹿为马,滥杀无辜,民不聊生,天怒人怨,秦朝快速灭亡。李斯也遭到赵高陷害,被腰斩于市并夷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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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为什么会与赵高同谋呢?观其言行,不能不说与其追求的功名利禄的自私狭隘本性相关。

李斯,原为官府一小吏,头脑灵活,观察厕中鼠食不洁,见人犬惊恐万分,而仓中鼠食积粮,住大房,没有担惊受怕之忧。他叹道:“人之贤不尚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由此形成了李斯的“老鼠哲学”。

他认为,人是否贤能,是否有出息,是由环境决定的。他决心改变自己的环境,追求自己的目标。于是,他拜荀子学“帝王之术”;精明地选择秦国核心集团为对象,放低身段成为秦相邦吕不韦的舍人,抓住时机向秦王进言得到信任。“环境”在一天一天改变,地位在一步一步高升。他的智慧才能与精明得到了充分的施展,一件件杰作也可功标青史。

李斯的《谏逐客书》不仅使自己的位置有了保障和提升,也为秦国留住了商鞅、张仪等外来人才,更为世上留下了“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的哲理名言。但是,李斯有一个内心不可动摇的原则,就是谁也不能影响到他自己的“环境”。他对待同师门的韩非毒辣手段,即是明证。

韩非,韩国人,与李斯是荀子门下的同学,“斯自以为不如非”。韩非不善道说,而善著书。秦王阅韩非的《孤愤》和《五蠹》,惊呼“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秦国攻打韩国,韩王派韩非出使秦国,李斯对秦王说,大王要吞并各国,完成统一大业,可韩非终究要帮助韩国而不会帮助秦国啊。“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李斯不说服老同学留下来为秦国服务,却想办法离间韩非与秦王的关系,还要加个罪名将其杀死!秦王一点头,李斯马上派人给韩非送去毒药,迫其自杀。秦王后悔,派人赦免,“非已死矣”。

李斯的行为目标实际上只有自己的功名利禄。有利于自己的目标时,他可以发挥其聪明才智,也能为他人和国家做出贡献,但是一旦不利于自己的目标,就会排除一切干扰,甚至不惜牺牲国家利益。

秦王死后,在赵高拉拢李斯一起矫诏书立胡亥过程中,李斯的思想变化过程在《史记》中记载得非常准确传神。

赵高说服了胡亥,知道没有李斯参与,事不成。他找到李斯说,皇上死了,给长子扶苏写了一书,让其回咸阳继位。现在书和符玺还在胡亥手里,没有人知道。确定太子的事就在你我之口,你看怎么办?李斯义正词严:“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之所当议也!”

赵高拿捏李斯的软肋,你与蒙恬大将军能比吗?谁的功能大?谁更有远谋?谁的威信高?扶苏信任你还是蒙恬?李斯说,这些我不如蒙恬,又怎样!赵高继续进攻说,我进宫二十余年,未见过被罢免的丞相和功臣有封及子弟的,都被杀了。扶苏刚毅武勇,即位必用蒙恬,可惜你不能抱着通侯之印回故里了。而胡亥慈仁笃厚,尽礼敬士,他的兄弟中没有比他强的,可以为嗣。请你定夺。李斯说“君反其位!”你还是安分守己吧,我遵皇帝遗诏,听上天旨意,有什么可考虑的呢?

赵高进一步分析,看起来安全其实很危险,看起来危险其实很安全。在安危面前不能定夺,可不是圣明的人。李斯叹道,我本一介布衣,皇帝器重任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位尊禄重,我怎么能辜负啊!还是人臣各守其职吧,别让我和你一起犯罪。

李斯的“溷鼠心动”与他的人生结局

赵高在一步步地进攻,李斯却在一步一步退却。越来越没有底气了。

赵高再做最后一击,说:顺应变化才是圣人。如今,天下的权力和命运掌握在胡亥手里。何况,从外制内就是逆乱,从下制上就是反叛。赵高加一把劲“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您听我的吧,可以“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若不听,你可就要祸及子孙,祸和福您选择什么?

李斯再三思虑得失,乃仰天而叹“嗟乎!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于是成为赵高胡亥的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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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李斯在与赵高的对话中,还能够极力维护自己作为一朝丞相的面子,还要表现出忠臣的样子,那么在给秦二世胡亥的《行督责书》中,完全表现出阿谀奉承、投机取巧,没有原则的本性。

秦二世时法令严酷,人人自危,修建阿房宫,赋税多,劳役重,民不聊生。陈胜、吴广揭竿为旗,豪杰四起,斩木为兵。但此时,在赵高的蛊惑下,二世还是一心追求享乐。他对李斯说,像尧舜那样统治天下,穿麻布衣裳,吃粗米野菜,手脚结满了厚茧,还要累死在外,不能算是贤明。贤明的人统治天下,只是把天下的一切用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才是把统治者看得无尚尊贵的原因。连给自己捞好处都不会,还能治理天下!“故吾愿赐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为之奈何?”

显然,秦二世为了公开享乐,需要有所谓的理由,给李斯出了个题目。

当时,李斯的儿子李由任三川郡守,吴广等人造反队伍在他的地盘任意来往,李由不能阻止。将军章邯击败起义军后,派多人到三川调查,并指责李斯负有责任。李斯很害怕丢失爵位和俸禄,于是就曲意阿顺二世,以求宽容。

李斯给二世上书,借助商鞅、韩非及申不害学说,提出“督责之术”,为胡亥的专权和荒淫编造合法依据。文章肯定君主独揽大权,通过严苛律法震慑民众,支持君主摒弃仁义,杜绝谏言维系权威。李斯借申不害说“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反对效法尧禹以身徇天下,笑话尧禹把天下当成了自己的“枷锁”,他迎合二世的“君主享乐至上”思想,极力推荐放纵私欲的“恣睢之心”, 完全消除君主安万民、护天下的治理责任,让胡亥放心地沉迷享乐,滥用民力。

李斯的《行督责书》像一剂剧毒,迅速把秦朝正常的治理系统、道德伦理完全毒化了,加速了灭亡的速度。

李斯,一个才华和自私、功绩和罪恶并存的复杂体。因其自私而才华失去了光彩,因其一心追求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其卓越功绩变得黯淡。

“李斯溷鼠心应动,庄叟泥龟意已坚。”如果说庄周一生的奋斗就为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和文学家,中华大地上空的一颗启明星,早行的人们可以仰视,以辨别行动方向。而李斯的成就只停留在当时的政治家、书法家,后来的差评如潮水。其结局,充其量是路旁挂着的一面镜子,人们路过时或一瞥而过,或详细审视,从中吸取一些教益。

2025年9月18日

注释:

 hùn:形容肮脏。

 司马迁《史记·李斯列传》周、召,即周公叔旦、召公

 引自唐代史学家司马贞《史记索隐述赞》

 通侯,是秦汉时期侯爵制度中的最高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