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2858
图|郭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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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姥爷郭有生,是林县第一批共产党员,参加了1939年中共林安汤淇中心县委的第一次会议,地址在姚村西丰的黑龙庙。参加人数党史上有争议,有说36人的,有说17人的,但无论多少,我姥爷的名字都赫然在列。但此后的党史资料中,却鲜见姥爷的名字。姥爷虽然在林县党史上无更多的记载,却肯定参与了我县早期党的活动,而且还是个活跃分子。从两个方面可以证明:一是众多在林县参加早期革命活动的老党员、老干部的回忆录中,多次提到郭有生;二是舅舅家中曾存放着数十封从外地(大多是湖南、福建)南下老干部的来信,有的还是重要领导干部,遗憾的是这些信件在翻盖老屋时弄丢了。

姥爷去世得早,我从未与他谋面,就连唯一的舅舅对他印象也十分模糊。姥姥一共生了六个子女,五个女儿一个儿子,现在只有三姨和舅舅还健在,三姨已经八十九岁了,舅舅也已经七十五岁了。据娘回忆,姥爷家世不错,姥爷的父亲不惜花重金培养姥爷学习医术,姥爷天资聪颖,又擅长吃苦,十八九岁时就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郎中。

姥爷的文化功底应该是比较深厚的,我在我老家西屋的阁楼上看到他和我爷爷的来往书信。作为本地少有的文化人,又是亲家关系,两人大有惺惺相惜之感,或言诗明志,或互赠书籍,每一本泛黄的书页上都批注得密密麻麻,字迹隽秀,文笔练达,意蕴深厚。从姥爷为子女起的名字上就可见一斑:母亲叫月琴,令人想起唐代陆希声的诗“羲皇向上何人到,永日时时弄素琴”。小姨取名叫云仙,令人想起宋代葛立方的长诗“云仙来兮瑶席启,云仙去兮闪倏不闻”。舅舅叫太成,令人想起唐代诗人张籍的“南康太守负才豪,五十如今未拥旄。郡政已成秋思远,闲吟应不问官曹”。

郭强 | 有生无声

家境殷实的姥爷踊跃入党是一时兴起,还是受了什么人、什么书的影响,我们不得而知,但医生的身份给了他最好的掩护。党组织也利用这一点,充分发挥他的作用。从老干部的回忆录中梳理发现,姥爷的任务主要有两点:一是把自己的家当作党组织的联络点,支部会议、临时通知、紧急任务、人员交接大都在家里南屋的阁楼上进行;二是收集、刺探情报,当时的林县,日伪横行,共产党力量还十分弱小,八路军主力也尚未进驻。敌强我弱,白色恐怖如乌云笼罩。姥爷就利用郎中的职业优势,在多方势力中游走,获取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几次小规模的战斗取得胜利都有他的功劳。

娘和姨们经常自豪地谈起小时候南阁楼上开会时,她们在漆黑的大街上放哨,有陌生人来访如何应答,汉奸伪军巡查如何应对。但最知情的姥姥对此事却只字不提,即使是患了严重的白内障,宁肯呆坐着,或与人聊家长里短,但一提起姥爷,她马上就转移话题或佯装耳聋,保持缄默。这是姥爷的教育,还是姥姥的自觉?姥姥对姥爷的“不务正业”,是仰慕,还是怨恨?只有西山上的那座孤坟在风中诉说着什么。

姥爷的家叫楸树湾,但我从未在楸树湾见过一棵楸树,据说楸树晚春开花的时候满枝尽绽,如云似霞、香气清冽,楸树的木材纹理通直,花纹美观,质地坚韧,软硬适中,因木质轻而致密,常被用来做围棋盘,因此古人称围棋盘为楸枰、弈楸,并引申为围棋的代名词。在北方农村流传着“千年柏、万年杉,不如楸树一枝桠”的谚语,人们建造房屋和制造家具也首选楸树,有“一楸二柞三曲柳”的俗语。不知姥爷小时候,河边是否种满了楸树,楸树满头华盖的时候,他是否在楸树下陶醉地诵读。但是现在,姥爷没有了,楸树也不见了,就连小河也干涸了。生命短暂的姥爷是否在回味那潺潺的小河流水声,是否在回味那楸树似锦的繁华。风声,水声,读书声,不绝于耳,在他曾为信仰奔走的大地上声声回响。

姥爷的六个子女全都是党员,舅舅也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老中医,他的药柜里摆满了货真价实的各种药材。正墙上,姥爷的遗像旁一边是七个行草大字:此时无声胜有声,另一边则是一幅线条极简的水墨画,并无一字。我问舅舅何意,舅舅正在给病人抓生地、熟地、五味子、知母、附子等中药,头也不抬地说,“何处少墨同多墨”。

作者简介

郭强,笔名弓亨,林州市人,多年从事散文、小说及诗歌创作,作品散见于《中国市场监管报》《奔流》《安阳日报》《红旗渠》等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