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话和吴方言中有hao-sào一词,估计,其他地方方言也有此口语词汇。词义为:快、赶快、立即,如“房间里厢失火了,大家háo-sào逃出去”,“大家háo-sào离开,否则来勿及了。”这是方言口语词汇,许多人不知该怎么写,所以文字中使用不多,有时必须使用时(如剧本、唱本),大多会以近音的“毫燥”、“豪燥”替代,如评弹《文武香球·一马双驮》:“喔唷,格辰光用勿着书腐腾腾哉,豪燥点跟伲走。”滑稽小戏《香蕉捕盗》:“奈豪燥用功读点书,奈人蛮聪明格”。民国胡祖德《沪谚外编》摘旧唱本《偷鸡》唱词中有:“鬁鬁性子本豪燥,手忙脚乱,头红面热心火烧”。这里的“豪燥”是指鬁鬁(一个脱发的人)想偷了鸡后立即逃走的意思。“豪燥”未必一定就是方言“hao-sào”的本字,但又有谁知道“hao-sào”的本字该怎么写,或者是否有与“hao-sào”相应的字呢——看官不必急,让我hao-sào讲下去。

▲ 失火了,逃命豪燥

《嘉定县续志·方言》:

俗促人赶速曰“豪”。《玉篇》:“,快性也。”《集韵》:音燥。

周振鹤、游汝杰合著《方言与中国文化·方言与民俗》中讲:

“豪”误为“懊燥”。吴方言称“不留滞”为“豪”。“豪”和“懊”声母不同。

许慎《说文解字》中没有收录”字,倒是收了一个字形相近的“叜”字。释文为:

叜,老也。从又、灾。籀文从寸,或从人。

▲ 《说文解字》“叜”

许慎的意思是——“叜”同“叟”,是老人的意思,这个字的结构是由“又”和“灾”二个字组成的会意字,古文中的“又”写作“”,就是“手”字;但是籀文中的“叜”写作“”,而“寸”的古文为“”,就是手腕的意思,他还看到有人将“叜”写作“”。虽然许慎在努力解释“叜”为什么是“老人”的意思,但讲了半天仍没讲清楚,清朝文字学家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为许慎圆了他的说法:

上海话ao sao怎么写?

玄应曰:又,音手,手、灾者,衰恶也,言脉之大候在于寸口,老人寸口脉衰,故从又、从灾也。此说盖有所受之。

段玉裁以为,人的脉象能反映人的健康,老人的脉象相对衰弱,而“从又、从灾”就是脉象衰弱的意思,所以“叜”就是“老”的意思。

汉字起源于象形文字,所以,许多文字确实可以“望文生义”的,但是这样的“望文生义”近似于自说自话,瞎乱猜测,其结果是难以令人信服的。于是,朱骏声《文通训定声》中讲:

按:寸口衰恶之说费解。古文“灾”字为“丙”,故偏旁“叜”多误,更今俗作“叟”,又似“”字,然皆非谊。愚按,即“”之古文,从又持火,屋下索物也。会意。

▲ 清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对“叜”的释文

▲ 康殷著《文字源流浅说》对“叜”的解释,以为“叜”即“叟”和“搜”的原字

朱骏声也以“望文生义”的方法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叜”就是“叟”,他认为“叜”就是“搜”的古字,“叜”的字形像一个人举着火把在屋子里搜找东西,自己找自己的东西一般讲做“找”“寻”等,不会讲作“搜”的,而你去找别人的东西,或别人找你的东西才能讲作“搜”的,而“叜”字最容易理解的是:一个小偷在黑夜趁主人不在的时候,溜进他人的家中偷东西,做贼心虚,不敢在人家中滞留,偷了东西应该立即“滑脚”,于是“叜”的引申义就是“不滞留”、“立即跑”,吴祖德《沪谚外编》中所谓“鬁鬁性子本豪燥”是也。我想,现在人们把“嗖”作为拟声字,比喻跑得很快,一下子消失了,如“这个小偷身手敏捷,跑得飞快,’嗖’的以下,就不见人影了。”大概与“叜”是有点关系的;因为“叜”早已被当作“叟”使用,后人又为“叜”加了一个“忄”以示区别,写做“
”,作为不滞留,立即走的意义,如清《通俗编·杂字》“俗有性之语,又江北人催人速办事曰‘。”

▲ 贼骨头偷了东西,豪燥逃跑,但是,还是被抓住了

成语有“心急如焚”之句,而“燥”就是被烈日暴晒或火灼而枯燥之义,而“
”是一个冷僻字,于是“”被“燥”代用。宋刘克庄《江西诗派小序·晁叔用》:“士有抱奇怀能留落不遇,往往燥心污笔,有怨诽恹恹沈抑之思。”“燥心”就急性子,急于求成之心,应该讲,“燥心”与《通俗编》中讲的“”是同义词,或同一个词的不同写法而已。

方言是地方性语言,确实有许多方言词汇不一定有对应的文字,古人就会“制造”一些特殊的方言口语的文字词汇,根据“约定俗成”的原则,吴方言中的“háo-sào”可以写作“豪燥”。

作者:薛理勇,编辑:申长存,配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