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好古。汉代张衡的《西京赋》里的“雅好博古,学乎旧史乎”,是“博古”一词首次出现,成为衡量“高人”雅好的一大标准。

画家好古,将古代器物摹写入画,或将图画装饰在器物表面,便形成了中国绘画的独特题材,人称“博古画”。北宋大观年间,宋徽宗让画家描绘宣和殿所藏古物,收编为《博古图》。之后,有刘松年的《博古图轴》、张训礼的《围炉博古图》等名作传世,可见博古情怀在宋代已蔚然成风。

传拓技艺也是中国首创的摹古传录之法。在纸笔出现之前,文字图案大多以铁笔镌刻于硬物之上,诚如《墨子·天志中》所述“书其事于竹帛,镂之金石,琢之盘盂,传遗后世子孙”。为扩大传承器物上的文字和图案,至魏晋之时,因纸张的发明使用,便应运而生了“传拓”这种古老的复印技艺。所谓传拓,就是以纸紧覆在金石器物的文字图案上面,用墨扑打拓印,翻录成形。这拓印下来的纸上图案,就是拓片。

在拓片上题跋作画始于何时,史料中难以找寻确切证据。目前所能找到的最早在拓片上题跋的是北宋时期欧阳修,他曾在《西岳华山庙碑拓片》书写跋语。而无论是宋代宣和的《博古图》还是流传下来的宋代画家名为“博古”的图卷中,所见古物均是画家描摹而非拓印,可见宋代尚未开启在拓片上作画之先河。

博古拓片入画,成为画中有机组成部分,配以花卉蔬果,形成特定的“花博古”时风,在清代至民国十分盛行,其代表人物是吴昌硕、郑乃珧、孔小瑜,拓片的古拙、花果的时鲜、文房的清雅,融于一画之间,构成“岁朝清供”清新的画面气息。

中国人物画起源于早期的佛教壁画。而罗汉入画最早见于画史的则是南朝的张僧繇,他自称画僧又命罗汉,一生喜画罗汉。罗汉原为佛教壁画中的配角,后因其介于人与佛之间,受天人供养,具人间世俗相,造型怪异可亲,衣饰飘逸多变,能满足画家拓展灵活构思的想象空间,遂独立成画。五代两宋年间,罗汉像创作趋盛,十六、十八罗汉乃至五百罗汉题材广见于画作或雕塑。五代时贯休禅师作十六罗汉图,杭州西湖尚有刻石留存,而赵孟頫作《红衣罗汉图》实乃独立成画的红衣罗汉的始作俑者。

屠志炜擅画罗汉,其笔下以红衣罗汉居多,罗汉或跌坐于危岩绝壁之下,或半卧于古松草木之间,或拜石,或煮茶,或逗鸟,或把卷。旁置小物,一炉一书一茶一酒一果一鸟一鱼一蝠,画面古雅清新,形象天真可亲,间或题上“神马都是浮云”的时尚幽默之句,能让观者莞尔一笑,心生欢喜。

近年来,志炜喜在拓片上作画。绍兴作为历史文化名城,历史遗存俯拾皆是,犹多历朝遗留的摩崖碑版砖甓铜镜玉器的拓片,传拓技艺在当代越地后继有人,新拓之片在文玩书画圈子里风生水起。正是基于这样的资源禀赋,志炜主攻在拓片上展示其罗汉题材,巧妙构思,相得益彰,形成了其独特的拓片罗汉画的主打品牌,在传统“花博古”的基础上,稽古传真,创出“人博古”、“罗汉博古”的新画面样式,并形成系列,的确令人耳目一新。

观其近作,呈现出“古、巧、新、亲、祥”的特点。

志炜所用拓片,大多为越国铜镜、汉代瓦当、晋代砖甓以及先朝残碑,作为罗汉画面的陪景或者道具,古朴浑拙的拓片图案融入画中,尤其是斑驳的黑白的肌理与罗汉袈裟的抢眼红色,形成强烈的对比,给画面平添出岁月年轮的沧桑质感。

拓片上画画要把所拓物件的位置、造形与画者的笔墨意象融为一体、浑然天成,考验的是画者构图的智慧。所以没有事先的佳构妙思,一般是不敢轻易在拓片上落笔的。志炜把拓片图案的再利用再创造的精妙构思,实在令人拍案叫绝:一轮朱砂圆形瓦当,他在下面画上一个或读经或打坐的罗汉,这圆形瓦当拓印,你可看作是烈日当空或圆月高挂,也可想象成是罗汉得道成佛的佛光映照;永和元年到永和十二年大小不等的连年砖拓,他设计成一年十二月的月历图画,把竖形的长条砖拓作为与罗汉相伴的门楣、茶炉、石碑、廊柱、盆架、花托……,无一类同,无一悖逆。

志炜一改传统罗汉画繁复的衣服线条勾描和山川背景渲染,以简练的笔墨和夺目色彩引人眼球,至于画面的大块留白、现代的诸如茅台酒之类的元素入画以及偶尔玩一下流行语言流行歌词题款,则既有别于历代的罗汉画也区别于范扬等当今名家的红衣罗汉,形成其独树一帜的“屠氏风格”。

看志炜笔下的罗汉也好钟馗也罢,虽不失佛道的超然之气,但又觉有邻家老者的亲近之感,面相大多慈眉善目,举止多为禅修论道烹茶读经的寻常修为,甚至有嬉戏玩耍之举,仿佛隔壁老伯偶尔露出“老夫聊发少年狂”的童趣。即使偶有怒目圆睁的眼神,这怒目下掩藏的是吓吓小孩的故作生气状,掩藏不住的是骨子里对苍生的深深疼爱。

据说罗汉和钟馗等佛道题材的传统中国画作大多是用来镇宅驱魔保平安的。屠志炜致力于这题材十多年未易其志,我想大概也因这个寓意吧。然而观其近作,我个人觉得除了题材选择蕴含这个初衷,画面传达出来的却是满满的喜庆吉祥之意。温暖祥和的红色主调,可亲可敬的人物造型、平安喜乐的画面主题,禅俗共生的生活气息,共同支撑起屠志炜一年一度的创作主题“既吉且祥”、“鸿喜云集”。

稽古尚新呈吉祥|屠志炜中国画作品赏析

佛教说“大欢喜”是极乐净土。面对这些画,每个观者都会心生“大喜欢”之情。这对于画者和观者实在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人生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