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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东周立言难道蜀

  一、洛水寒夜的密谋

  公元前770年,深秋的洛阳城尚未从迁都的慌乱中完全苏醒。北风如刀,卷着黄河带来的细沙,扑向新建的王城宫阙。那些尚未完全干透的漆柱、新砌的砖墙,在风沙中显得格外脆弱。青铜铸造的城门上,“成周”二字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像是刚刚凝固的历史。守门的士卒身披厚重的皮甲,呵出的白气在胸前凝成细小的冰晶,又随着每一次呼吸碎裂落下。

  太史寮深处,青铜漏壶的滴答声规律而冰冷,如同时间的脉搏。更夫敲梆的声音穿透薄雾,一声声“天佑东周——”在宫墙之间回荡,却仿佛被风吹得支离破碎,落入无人倾听的黑暗。

  尹伯奇,尹吉甫的后裔,此时正蜷缩在藏书阁顶层的木榻上。这里是堆放陈旧竹简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霉变与腐朽的气息。他怀中紧抱着一卷《雅乐残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三日前,杜宇的亲兵强令他将一批西周旧典押送至青城山秘藏,名为保护,实为隔离。他在半途借口风雪太大、车辆难行,命队伍暂停于野店,自己则趁夜折返,将这卷最为珍贵的《雅乐残谱》藏入了这无人问津的阁楼。

  烛火摇曳,映着他年轻却疲惫的脸。他将残谱在膝头摊开,那些宣王时期工整的篆字,此刻在他眼中竟显得有些狰狞。“昔有成康之治……”他喃喃念着,手指抚过竹简上细微的裂痕,仿佛能触摸到那段被尘封的时光。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碾碎积雪,由远及近。尹伯奇一惊,慌忙用衣袖遮盖残谱。门帘被掀开,一股寒气涌入,新任太史令单襄公走了进来。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手中捧着一卷新编的《周书》,帛书上的朱砂批注刺目惊心:“凡巴蜀旧典,皆系蛮夷诳语。”

  单襄公的目光在室内扫过,最终落在尹伯奇腕间的青铜镯上——那是他从镐京废墟中捡回的西周旧物,镯身上的饕餮纹虽已磨损,却仍透着一股不屈的凶气。

  “公子又在读这些亡国之物?”单襄公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尹伯奇低头不语,手指悄悄将残谱往身后藏了藏。

  单襄公走近几步,将手中的帛书重重放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平王陛下已命人重绘《天下舆图》,”他缓缓道,“要将’蒙溪河’改作’洛水支流’,’郫邑’易名为’成周故里’。”

  尹伯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窗外适时传来一阵夯土声,他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只见数十名工匠正在拆除宫墙上“镐京”字样的旧匾,换上一块鎏金新牌,上书“成周”二字。更远处,几个泥瓦匠正用石灰仔细涂抹城墙上的旧弹痕,而那些未被完全掩盖的痕迹,如同历史的伤疤,倔强地留存。渭水渡口的方向,隐隐可见未及烧毁的宗庙残柱在水中漂浮,像是一场未能彻底完成的告别。

  单襄公走到他身后,声音低沉:“旧的时代已经结束,新的历史正在书写。公子是聪明人,当知顺势而为。”

  尹伯奇沉默着,手指紧紧攥住窗棂,冰冷的木头刺痛了他的掌心。

  

  二、太史寮的暗室玄机

  更深露重,太史寮内一片寂静。尹伯奇摸黑穿过九曲回廊,青铜灯树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怀里揣着半块龟甲——那是他前几日从桃林秘葬现场偷偷抢救出的三星堆遗物。当时,杜宇的亲兵正在焚烧一批“不合时宜”的旧物,他趁乱从火堆中夺出了这半块龟甲。

  指尖触到龟甲底部那行细小却清晰的篆文“唯王廿又三年,蜀人来献”时,他心中一阵悸动。月光从廊窗斜射而入,落在他手中的龟甲上。忽然,他停住脚步,瞳孔微微收缩——那龟甲上的裂纹,在清冷的月光下,竟隐约组成了一个未完成的“周”字。

  地下密室的门轴发出吱呀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尹伯奇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炭火和陈旧墨汁的气味扑面而来。单襄公的声音混着炭火噼啪声传来:“把《诗经·大雅》篇目再添三处’成周新咏’。”

  密室内,十二名书吏围坐在铜盆火旁,每人面前都摆着两套竹简——一套旧本,一套新编。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们或年轻或苍老的脸庞,神情各异。

  “这是新定的’删补准则’。”单襄公举起火钳拨弄炭火,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凡涉及巴蜀风物的诗篇,或增’蛮’字贬称,或径删不录。”

  一名年轻的书吏突然抬起头,脸上带着迟疑:“可《关雎》分明写着’江之永矣’,这’江’字历来指涉江水,若强行解作洛水,恐后世……”

  话音未落,便被身旁一位老史官厉声打断:“江即指洛水!此后典籍,凡涉江河,皆以洛水为尊!此乃王命,岂容置疑?”

  尹伯奇注意到,那位老史官腰间悬着一枚玉珏,玉质温润,却刻痕斑驳。他认得那玉珏——正是当年荣国公进贡给幽王的信物,原本刻有“资中”二字,如今已被磨去大半,只留下模糊的痕迹。

  单襄公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尹伯奇身上:“伯奇,你负责校勘《禹贡》山川部分。凡岷山、蒙溪等名,一律改为周室镇山、洛水支流。三日之内,交予我审阅。”

  尹伯奇垂下眼睑,低声应道:“诺。”

  

  三、市井里的文明密码

  蒙溪河畔的晨雾尚未散尽,阿秀已经撑着竹筏顺流而下。她腰间挂着新打的银鱼叉,哼着自编的渔歌:“洛水清,洛水明,东迁天子忘旧盟……洛水宽,洛水长,不见当年旧宫墙……”

  歌声清越,在雾气中传得很远。船头竹篓里躺着几尾刚捕上来的红鲤,鳞片在朝阳下泛着金色的光。对岸新筑的“成周市集”已是人声鼎沸,她看见几个商贾正忙着往陶罐上印“雒阳特供”的戳记,仿佛贴上这个标签,里面的货物就能身价倍增。

  “姑娘留步!”一个戴着方巾的士子拦在岸边,手中握着的《春秋》竹简哗啦作响。他指着阿秀衣襟上绣着的杜鹃纹样,问道:“敢问姑娘,此曲何名?”

  阿秀停下竹筏,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唤作《伐檀新编》,末句是’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士子脸色骤然一变,欲言又止。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姑娘,此曲……还是莫要再唱为好。”正说着,忽见对岸飘来一只纸鸢,那纸鸢做得粗糙,竟是用撕碎的帛书残页糊成,尾羽上赫然缀着“去巴蜀化”四个浓墨大字,在风中晃晃荡荡。

峨眉武术第一部《先秦蜀山情》24

  阿秀的笑容淡了些,她看了看那只诡异的纸鸢,又看了看士子惊慌的脸,只是轻轻撑开竹篙:“谢先生提醒,俺晓得了。”竹筏缓缓离岸,她口中的歌声却并未停止,只是调子压得更低,融入了流水声中。

  暮色降临时,阿秀在青石滩边遇见了老渔夫。老人正蹲在河边,用那片世代相传的龟甲占卜。卦象显示“坎卦”,主险阻艰难。

  “东迁的乌鸦叫得凶啊。”老渔夫摩挲着龟甲上那些残留的、模糊的星图纹路,叹了口气,“听说太史寮那帮人,把《禹贡》都改啦,’岷山导江’变成了’导洛自熊耳’,连咱们的岷山,都成了他们的’周室镇山’嘞。”

  阿秀将银鱼叉狠狠插进岸边的淤泥里,惊起一群青蛙,噗通乱跳入水中。“他们改得了地名,改得了书简,难道还改得了咱心里记的、嘴里唱的、河里流的不成?俺夜里还要唱,看他们能怎地!”

  老渔夫抬起浑浊的眼看了看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只是将龟甲小心收回怀中。

  

  四、星图下的文明传承

  三个月后,尹伯奇奉命前往洛水下游勘查水文,以佐证新编《禹贡》的“合理性”。在河畔,他偶遇了一位形貌奇特的老者——人称白猿公。老者须发皆白,双臂修长,动作敏捷如猿。

  当时,尹伯奇怀中的几片竹简不慎落入河中,正是记载着旧版山川名称的草稿。白猿公猿臂轻舒,竟在流水之中精准地捞起了那几片竹简,递还给他。

  “年轻人,惜字如金固然好,但真正的星图,从不刻在龟甲竹简之上。”白猿公的眸子清亮,映着天上初现的北斗七星,“它藏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尹伯奇顺着白猿公所指的方向望去,对岸陡峭的山崖上,不知何时新凿出了一条狭窄的栈道,蜿蜒通向云雾缭绕的峨眉绝壁。隐约可见十数个身影,正背负着沉重的行囊,沿阶艰难而上。他们的行囊中,露出竹简的一角或帛书的边缘。

  最末一人似乎感到了身后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洛水。夕阳的余晖照亮了他怀中抱着的一截断裂的青铜钺,那钺刃口处,赫然刻着“蒙溪河监造”的古朴铭文,与这新建的王城格格不入。

  尹伯奇心中一震,待要细看,那队人影已没入云深之处。

  次年春分,洛阳城举办了盛大的“制礼大会”。平王旨在借此彰显周室复兴、礼乐重光。尹伯奇站在观礼台上,看着单襄公当众将一批“不合时宜”的旧典投入熊熊烈火之中,其中就包括那卷他拼命藏下的《雅乐残谱》。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竹简,发出噼啪的声响,黑色的灰烬如同蝴蝶般飞舞。他听见身边有人窃窃私语:“这火……像不像当年焚毁巴蜀典籍的烽火?”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忽然,人群中一个孩童尖叫着指向天空:“快看!星星!”

  众人抬头,只见紫微垣方向,一颗赤色的新星骤然亮起,其光芒灼灼,竟恰好照亮了尹伯奇怀中那半块龟甲上——那片始终无法补全的星图缺口。

  

  五、洛水之滨的文化暗涌

  五年光阴转瞬即逝,又是一个霜降日。阿秀已从少女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依旧每日在蒙溪河上打渔,在市集售卖。

  这日卖完银鱼回家,她发现自家竹楼的门楣上,被人新刻了一幅木刻画。画中一位女子怀抱古琴,衣袂飘飘,脚下水波粼粼,显然是洛水风光,但女子的服饰发髻却带有鲜明的巴蜀特征。题款却是“青衣神女佑成周”。

  画师是位陌生的游方道士,此刻正蹲在河边清洗他的狼毫笔。

  “姑娘可知?”道士蘸着洛水调着墨,头也不抬地说道,“都城里,有人悄悄地把巴蜀的《竹枝词》,偷偷编进了新版的《楚辞》附录里。虽是附录,也是留了下来。”

  阿秀心中一动,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将那幅画看了又看。

  更深人静时,阿秀在河边的药庐里找到了采药归来的父亲。老渔夫正就着月光,用那片古老的龟甲研磨草药。皎洁的月光洒下,阿秀惊讶地发现,父亲掌心那些经年累月留下的劳作纹路,竟与龟甲上那些神秘莫测的裂纹惊人地相似。

  “爹……”她刚开口,那片龟甲突然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嗡鸣声。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龟甲上的裂纹仿佛活了过来,缓缓移动、重组,最终形成了四个古老的篆字——建木通天!

  老渔夫颤抖着捧起龟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建木通天……当年广成子留下的预言,’星枢移位,文明复现’……原来,真的应在这洛水之畔……”

  

  六、终章:星移斗转的文明密码

  公元前765年冬,周王室愈发巩固,而老子李耳却选择了骑青牛西出函谷关。

  守关的将士例行检查时,看见他简单的包袱里露出半截竹简,上面用松烟墨写着:“昔夏禹导川,岷山为始;今周室立言,洛水代兴。然星图所示,建木根基仍在蜀地,其文明如潜流地下,终有破土之日……”

  函谷关外,风沙弥漫,老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之中。

  同一时刻,峨眉山巅,云海之上。

  白猿公放下手中的茶盏,望向北斗七星斗柄转动的方向。七年前那颗预示文明更迭的赤色新星,此刻已化作银河中一颗稳定而明亮的星辰,其光柔和却坚韧,永恒地照耀着华夏大地。

  一声悠长的猿啸划破寂静,惊落满山金黄的银杏叶。那些叶片如同无数金色的蝶,翩翩飞舞,飘过悬崖上那条隐秘的栈道。光影交错间,每一片叶子都仿佛承载着一个未被文字记录的故事,一个未被磨灭的文化密码,在空中舞出一曲无声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