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中旬,我踏上了一场计划之的旅顺研学之旅。

原定的专题纪行已记录下诸多片段,但总有一些细微的光影、刹那的触动,在匆忙的笔端滑落。

如今坐在书桌前,那些被遗漏的细节便如沙滩上未被潮水带走的贝壳,在记忆里泛着温润的光,促使我重新拾起笔,将这场行走中未被完整讲述的故事,缀连成篇。

初到旅顺:海风里的前世今生


8月10日中午,朋友驱车从大连市区来接我。

车子驶上海滨大道时,我忽然理解了何为“面朝大海”的具象——

左侧是湛蓝无垠的渤海,右侧是起伏如黛的丘陵,道路像一条柔软的丝带,将城市与海洋温柔缝合。

沿途经过老虎滩游艇码头,几艘白色的帆船斜斜地插在水中,桅杆上的彩旗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极了旧时商船启航时的招展。

朋友笑着说:“大连人从不说自己是东北人。”这句话让我心头一颤——这座被黄海与渤海环抱的城市,确实有着迥异于东北内陆的气质:它的街道整洁得近乎精致,建筑风格混杂着欧式拱廊与日式木格窗,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海盐与咖啡混合的气息。

穿过大连市区通往旅顺的跨海大桥时,我趴在车窗边俯瞰。

桥下是深蓝色的海面,偶尔有货轮缓缓驶过,拖出长长的白色尾痕,像一支蘸了墨的毛笔在宣纸上晕开的笔画。

朋友说,旅顺口是“北洋重镇”,更是”京津门户””渤海咽喉”。

我忽然想起谭嗣同”海水一泓烟九点”的诗句,此刻站在连接大陆与旅顺的桥上,终于懂得了”咽喉”二字的重量——

它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要冲,更是历史长河中无数次被争夺、被守护的生命线。

傍晚抵达下榻的宾馆后,我们研学团队去旅顺口军港散步。

夜色中的军港静谧得像一幅水墨画,灯塔的光束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金色的弧线,远处传来隐约的汽笛声。

忽然想起苏小明的《军港之夜》,这首诞生于1980年的老歌,曾让多少人对”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的浪漫心生向往?

可当我问同行的几个青年,他们却茫然地摇头:“没听过。”

军港公园里那座雕塑也没有当年戴着白手套的年轻士兵倚着栏杆远眺的形象。

时代变了,军港依旧,只是守望的方式,早已从战火中的警觉,换成了和平年代的从容。

旅顺火车站:一砖一瓦皆史诗


8月11日下午,参观完旅顺博物馆与203高地后,车子在旅顺口军港五号门附近稍作停留。

我一眼便望见了那座低矮的欧式建筑——旅顺火车站,像一位穿着旧西装的老者,安静地立在街角。

行走大连旅顺:在研学时光里拾忆的碎片

它始建于1898年,是沙俄强租旅大时期修筑的南满铁路支线终点站。建筑面积仅306平方米,却浓缩了半部近代史。

草帽形椭圆尖顶上,挂满羽毛状的小瓦,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青灰色;细部的雕饰精致得令人惊叹——窗框的卷草纹、门楣的浮雕花,甚至连排水管的弯头都雕成了花朵的形状。

站房背靠白玉山,正对旅顺军港,站在这里的欧式站台上,山海壮阔尽收眼底。李教授指着站台上的铁轨说:“1898年沙俄勘察选址时,本想在太阳沟,后来为了军事运输方便,才改到这里。”

这座小站的命运,恰似旅顺这座城市的缩影:1903年正式运营,次年便因日俄战争中断;1905年恢复通车,1907年又被日本殖民者将窄轨改为标准轨;1945年苏联红军接管,中苏联营至1952年;直到1985年被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2013年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7年入选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名单。

站在站台上,我忽然想起《管子》里的话:“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国之所以衰者,废农战也。”而旅顺火车站的存在,何尝不是另一种”农战”?

它不仅是交通枢纽,更是列强争夺东北亚霸权的见证——每一根枕木下,或许都埋着当年筑路工人的血汗;每一块砖石上,都刻着弱国无外交的悲怆。

星海广场:人潮中的历史回响


8月13日中午,饭后随游客走向滨海路。

远远便望见星海商业广场的人潮,像涨潮时的海水般漫过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宣传圣亚海洋世界的广告牌色彩艳丽,排队购票的队伍蜿蜒如长龙。当地朋友说:“现在来大连的游客,多半冲着海滨风光和海洋馆来。”

我点头,却在人群中瞥见一块不起眼的石碑——上面刻着”星海湾往事”,寥寥数语提及此地曾是甲午战争后清军修建的炮台遗址。

忽然想起上午在旅顺博物馆看到的日俄战争史料:当年日军进攻旅顺时,曾在周边山地架设重炮,而俄军则依托旅顺要塞死守。那些炮弹的轨迹,是否也曾掠过如今游人如织的星海湾?

历史总是这般吊诡——曾经的血腥战场,如今成了市民休闲的后花园;那些为守护国土而牺牲的生命,最终化作了海风中的一缕叹息。

站在广场边缘眺望大海,远处游轮拉响的汽笛声,与记忆中军港的汽笛奇妙地重叠。

忽然明白,旅顺的魅力或许正在于此:它既是沉重的,承载着甲午悲歌、日俄烽烟的民族伤痛;又是轻盈的,海风会吹散尘埃,新生的草木会覆盖弹坑,一代又一代的人在这里生活、欢笑,将历史的伤痕酿成更坚韧的力量。

遗落的碎片:那些未被讲述的细节


返程整理照片时,又翻到几张被忽略的影像:

8月13日早晨登白玉山顶,俯瞰旅顺口军港的一些情境。

从白玉山眺望旅顺口。

老虎滩,黄金山,军舰,关东军司令部,还有远处的203高地等…,尽收眼底。

《史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史学追求——

所谓研学,从来不是简单地记录宏大的事件,更是去触摸那些被宏大叙事遮蔽的个体温度。

暮色渐浓时,我站在亚朵宾馆窗前眺望旅顺口的方向。海面上的渔火星星点点,像极了历史长河中那些未熄的火种。

这座城市教会我的,或许正是“行走”的意义:当我们用脚步丈量土地,用目光触摸建筑,用心灵感受风的气息,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便会从褶皱里浮现,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与当下的我们产生奇妙的共鸣。

2023年夏日的旅顺之旅,终将成为我生命中的一枚印记。而那些未被完整讲述的细节——军港夜里的汽笛、火车站尖顶的金瓦、星海广场的古老石碑——将继续在我的记忆里闪烁,提醒我:历史从未远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当下的每一寸光阴里。

2025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