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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万朝  / 文

姑姑养了一棵树，树上结满了仙人掌。姑姑不知道它叫啥名字，百度说是仙人掌，但我觉得它首先是一棵树，我便称它为“仙人树”！

仙人树有一人高，它通体清白色，主干周围横七竖八地伸出了数不清的枝丫，枝丫上密密匝匝地结满了仙人掌。仙人掌翠绿翠绿的，还忽闪着生命的光泽，它们胖乎乎的，像娃娃的小手掌、小脚掌，甚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把玩一番，只是上面布满了白色的小刺，让人亵玩不得。姑姑说：它的生命力极强，旱不死、涝不死、晒不死、冻不死。这棵仙人树就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当时它的枝叶已经瘫软了，后来竟然活了过来，而且每年都会长高一大截。

我觉得姑姑就像仙人树一样有顽强的生命力。姑姑十几岁时父母双亡，下有年幼的弟弟和嗷嗷待哺的妹妹，上有年迈多病的奶奶，囊中无零钱，仓中无余粮，灶膛无干柴。姑姑就这样硬是拉扯大了弟弟妹妹，送走了奶奶。那年，姑姑嫁进了深山，她同时架起了一座向娘家运输柴米油盐的“立交桥”，因为姑父家比较富裕，还有一大片坡地。多年来，姑姑在婆家没有些许地位，像一个仆人，又常被公公骂婆婆打。当她被婆婆揪住辫子用拐杖敲打的时候，就像仙人树一般昂着头，带着笑，之后依旧从容生活，孝敬老人。

姑姑患上了治不好的病，我去看望她。在小院里，我又端详了一番仙人树。姑姑看出了我对仙人树的喜爱，要送给我，说院子太小，冬天搬进屋里又太占地方，我知道这是姑姑的借口。妻子说不能要，姑姑养了好几年才长大，不能夺人所爱，于是只好作罢。

清明节的时候，姑姑已经病得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了。这次，姑姑非常坚决地要我拉走仙人树，嘱咐我不要修剪，让它任意生长。姑姑找来几个邻居来帮忙，我们几番周折，终于把一人多高的仙人树强塞进了我的轿车。当我们把仙人树从车里掏出来时，大大小小的仙人掌洒落了一地，树干已经几乎光秃秃的了。我很是后悔自己的粗暴，只知道它的坚强，却不知道它的脆弱，再一次蹂躏了这棵历经劫难的仙人树。

我把仙人树移栽到了家里最大的花盆里。一星期后，仙人树那光秃秃的枝干上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小芽。又过了一星期，树上满是幼小而娇嫩的仙人掌。之后的仙人掌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绿，逐渐地比原来的还要茂盛了。

姑姑的前半生被不幸折磨着，被贫穷死死地扼住脖子，但她从未向生活低头，更不敢懈怠生活，正像这棵挺拔的仙人树，与多舛的命运抗争，在抗争中生存，却能依然茂盛。姑姑的生命力一点也不逊于仙人树。

“咕咚”一声，我和妻子赶紧出来要看个究竟，发现仙人树根朝天，头朝下已轰然倒塌。朝天的根部已经腐烂的只剩下一个骨朵，头部栽倒在石板上，摔了个稀巴烂。也许我们浇水太多了，也许它根本就没移栽活，也许有我们想不到的原因吧！总之，仙人树的一生就这样悲壮地结束了。

姑姑的死讯传来了，这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事情，确也无奈。姑姑与命运抗争了一辈子，在磨难中养育了兄弟姐妹和子女们，该享福的时候走了。

打发完姑姑，带着无尽的悲伤回到家。仙人树又一次直挺挺地立在了花盆里。闺女们说，仙人树是不会死的，栽到盆里还会复活。拗不过两个闺女，反正花盆也闲着，权且让闺女们折腾去吧！一个星期过去了，仙人树的枝干耷拉得很低，摇曳的仙人掌们落的落，黄的黄，根本就没有复活的可能。于是，暂且把它移到了一个角落里。是我辜负了姑姑的托付，亲手毁灭了地球上生命力最强的仙人树。

“快来看看吧，仙人树活过来！”大闺女在院里喊叫着。我和妻子半信半疑地来到了仙人树前，看到了被遗忘半个月的仙人树真的再次复活了。枝丫们硬挺了起来，枯黄的仙人掌们发绿发亮了，周围还滋生了好多小小的仙人掌。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去世的父亲。父亲又何尝不是一位命运的抗争者？幼年没有父母的呵护，中年承受着常人不能承受的劳苦。我和弟弟渐渐长大，他渐渐变老。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变老，就匆匆离世了。他和姑姑一样，都像仙人树一样从不屈服于命运，在生活中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我明白姑姑送我仙人树的意义，这就是一种家风的传承，一种生命的延续，一种精神的弘扬。我和闺女们作为他们的后人，也许生命里早就种下了他们的坚强与执着。

仙人树是一棵永生的树！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