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三个国王踏入同一战场,最后的结局是无人生还。
青少年教育的失位:塞巴斯蒂昂
1554年1月20日,随着嘹亮的啼哭声在里贝拉宫响起,提心吊胆了数月之久的葡萄牙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互相传达喜讯:太子妃乔安娜诞下了一名王子,母子平安。在欢乐海洋的王宫中,可能只有王储若昂情绪比较稳定:本该享受为人父喜悦的他,此时正安静的躺在棺材里,等待下葬。
当时的王室阿维斯家族,因为长期近亲通婚,已经陷入穷途末路。国王若昂三世有9个孩子,但随着王储若昂王子两周前去世,这9个孩子全部走在了国王之前。若昂三世的四个弟弟,也都没有存活的子女,太子妃肚子里的遗腹子,是这个家族最后的希望。因为当日恰逢纪念基督教圣徒圣塞巴斯蒂安的圣塞巴斯蒂安节,这个孩子因而被以圣人之名命名,得到了这个在欧洲王室非常罕见的名字。
圣塞巴斯蒂安。他因信仰基督教,被罗马皇帝戴克里先下令绑在树上后乱箭射杀。塞巴斯蒂安侥幸未死,痊愈后又去当面痛斥戴克里先迫害基督徒的行为,被乱棍打死,后被基督教封圣。
塞巴斯蒂昂的不幸还没有结束。随着若昂王储死亡,太子妃乔安娜,也失去了留在葡萄牙的意义,产后不久就被父亲查理五世召回了西班牙,担任兄长腓力的摄政(腓力因为领地分散,常年不在西班牙)。尽管乔安娜经常给儿子写信、并托人为自己送来塞巴斯蒂昂的不同年龄段的画像,但终其一生,母子都再无相见之日。
塞巴斯蒂昂8岁时画像。
再之后,塞巴斯蒂昂3岁时,祖父若昂三世也去世了。这个牙牙学语的幼童,被送上了葡王的宝座,而他身边的至亲,只剩下了祖母卡特里娜。老太太刚到知天命之年,身体还挺康健,国事家事两不误,摄政之余亲自负责塞巴斯蒂昂的教育。遗憾的是,卡特里娜自己的童年就挺畸形,教育上也就出了偏差,塞巴斯蒂昂在她的培育下,成了个身强体壮、固执冲动的精神小伙。
卡特里娜。她是“疯女”胡安娜最小的女儿,出生后长期与有精神疾病的母亲,在修道院过着监禁生活,直到18岁出嫁。
为了纠正这种教育偏差,王室为塞巴斯蒂昂引入了其他人生导师。曾担任若昂王储导师的阿莱克西奥主教,又担负起了昔日学生之子的教育重担。他和一群教会出身的同僚,成功对塞巴斯蒂昂施加了许多影响,将少年国王从祖母导致的教育缺失中拯救了回来,从鬼火精神小伙变成了——圣徒精神小伙。
圣徒精神小伙塞巴斯蒂昂。
客观的说,教士们的教育并非一无是处。塞巴斯蒂昂在他们的引导下,对国民、特别是穷人尤为慈悲:他在全国推行公共粮仓制度,通过丰年收购、灾年放粮,以及附带的对农民低息贷款,极大改善了农民的处境;他设立了奖学金来鼓励教育;他下令整编了《塞巴斯蒂昂法典》来强化法治;1569年里斯本大瘟疫,他从国外请来医生救治平民,并为穷人设立专门医院、为孤儿设立福利院;他的仁爱甚至照耀到了殖民地的原住民,他授予了许多巴西天主教土著土地所有权,确认土著们的合法身份与权利。
一桩桩一件件的善举,使塞巴斯蒂昂获得了葡萄牙人的广泛敬爱。但与此同时,他那些过于虔诚的行为也令人担忧:不爱酒色只好磨练武艺、到了婚龄却千方百计逃避相亲、对向海对岸的穆斯林发起圣战极为热衷。
直到有一天,一位海对岸的访客来到,真的向塞巴斯蒂昂兜售起圣战时,导师们也不由开始嘀咕:
我们的教育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卧槽土耳其人怎么这么坏啊:穆泰瓦基勒
此时,与葡萄牙、西班牙隔海相望的摩洛哥,处于萨阿迪王朝统治之下。这个王朝在塞巴斯蒂昂出生当年,推翻了瓦塔斯王朝,成为了摩洛哥的新主人。
萨阿迪王朝面临的国际局势非常严峻:海对岸的基督徒,不断侵蚀着摩洛哥海岸线的领土,并磨刀霍霍、意图向内陆进军;与此同时,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也在快速攻略北非沿岸,与摩洛哥“三国演义”了许多年的特莱姆森与突尼斯,都已被奥斯曼控制或吞并。摩洛哥陷入了基督异教徒和穆斯林老大哥的双重威胁。
萨阿迪王朝早期版图(绿色)。东部蓝色为已被奥斯曼控制的特莱姆森和突尼斯,北部隔海相望的则是西班牙和葡萄牙。
穆罕默德二世的父亲、第二任苏丹加利卜,选择暂时放下宗教成见,与西班牙人结盟、共同对抗奥斯曼。这一外交选择,确保了加利卜在位时摩洛哥的安全,但当加利卜去世、穆泰瓦基勒继位后,这位新王不得不面对一个大问题:奥斯曼那边聚集了海量流亡分子,凡是这些年国内的失败者,全部跑去了隔壁奥斯曼。其中包括按照萨阿迪王朝继承法,继承顺位在穆泰瓦基勒之前的叔叔马立克。
马立克的故事容后再叙,对穆泰瓦基勒来说,他现在面临一个有合法继承宣称、有大量铁杆“反贼”、有伊斯兰世界最强国家提供支持的超级叛党。这个规模巨大的群体非一日形成,是他父亲十多年(以及他统治的一年多)不断清洗出国、累积而来的。
加利卜可能觉得这些流亡奥斯曼的loser,只会把土耳其人的大米吃贵。但事实证明,反贼们没有消失、只是暂时由奥斯曼替摩洛哥保存好,现在,反贼们零存整取,在奥斯曼提供的武器、教官和军队支持下,向摩洛哥进军了。
穆泰瓦基勒登基时间不长,根基不稳。叛军虽少却装备精良、士气高昂,且得到了许多摩洛哥人支持,因而势如破竹。1576年,叛军连克摩洛哥首都非斯、旧都马拉喀什,穆泰瓦基勒结束了他短短两年的统治,逃往海对岸的葡萄牙。
描绘摩洛哥内战的画作,画中能明显看到奥斯曼军旗和奥斯曼禁军。
穆泰瓦基勒不甘心失去他的王位、在葡萄牙以寓公的方式度过余生。他请求塞巴斯蒂昂借兵帮助他复国,圣徒精神小伙顿感这是向非洲穆斯林,散播主的福音的良机。双方一拍即合,塞巴斯蒂昂力排众议,决定御驾亲征摩洛哥。
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马立克
与一直在宫廷锦衣玉食的塞巴斯蒂昂和穆罕默德不同,马立克的大半人生都在颠沛流离。
马立克是萨阿迪王朝开国君主谢利赫的儿子。萨阿迪王朝建立仅两年,谢利赫就被奥斯曼暗杀,而长兄加利卜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掉自己所有的弟弟来稳固统治。但计划走漏了风声,16岁的马立克,只好与母亲、二哥、幼弟一起,仓皇逃离了祖国,前往杀父仇人奥斯曼帝国避难。
母子四人对奥斯曼奇货可居,是入侵摩洛哥的优秀工具人,因此在奥斯曼他们的待遇不错。但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舒心,连安全都很难保证:土耳其人让他们待在阿尔及尔,这里离摩洛哥太近了,1571年,二哥穆明惨遭加利卜的刺客刺杀。
阿尔及尔。奥斯曼从西班牙处夺取特莱姆森故地后,在阿尔及尔设总督进行治理,该城从此成为奥斯曼在西地中海的桥头堡。
马立克迫切的希望回到祖国、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但奥斯曼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的借兵请求。马立克明白,他需要展现出统战价值,于是他加入了奥斯曼禁卫军,积极参加奥斯曼的各种军事行动,甚至一度在勒班陀之战被俘、越狱逃回后又继续参加了突尼斯战役,把牛马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再加上母亲萨哈巴在奥斯曼宫廷成功的外交斡旋,突尼斯战役结束后,再次访问奥斯曼首都君士坦丁堡的马立克,在应允让摩洛哥成为奥斯曼的附庸国后,得到了奥斯曼会支持其武装夺位的承诺。
1576年,马立克率领反对派,在奥斯曼、阿尔及尔和库库王国(后两者都是奥斯曼的附庸)联军的护送下进入摩洛哥,很快拉出一支声势浩大的叛军。穆泰瓦基勒从伊比利亚摇来的志愿军,则临阵脱逃,导致穆泰瓦基勒野战大败、困守首都非斯。非斯陷落后,穆泰瓦基勒逃往马拉喀什,马拉喀什陷落后又逃往苏斯,最后登船逃往葡萄牙。马立克赢得了这个国家。
奥斯曼履行了协议,现在,该马立克付费了。
附庸国不是嘴皮一碰、合约一签就算的,按照事前约定,奥斯曼会在摩洛哥驻军、并在各领域推行奥斯曼土耳其化。后者马立克并无异议、积极推行,来改进摩洛哥落后的行政体系与军队,但对于前者,马立克提出了不同意见。当土军质疑他背信弃义、将手摸到刀柄上时,马立克提出了补偿方案:他愿意用金币作为交换。
“你想用钱来收买我吗——”
“我本想这样大声斥责他,但钱实在是太多了。”
土军指挥官拉马赞帕夏这样回复苏丹,苏丹也表示他做的对:马立克承诺每年支付20万金币的年金、并一次性支付大额黄金,换取大部分土军离开。奥斯曼同意了这一提案,最终只留下了300名奥斯曼士兵和1000名库库王国仆从军。马立克最大程度上保住了摩洛哥的主权。
半辈子的颠沛流离、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和宫廷中的勾心斗角,极大损耗了马立克的健康,令他积劳成疾、病入膏肓。雪上加霜的是,登基仅两年,尚未能为后人整顿好烂摊子,马立克便听闻噩耗:穆泰瓦基勒与基督徒的联军已然登陆,试图夺回摩洛哥。
拼好团VS二五仔
塞巴斯蒂昂攻打摩洛哥的决定,虽然是出自过度虔诚的个人意志,在军事上相当冒进,但在国内却得到了大量支持:商人们觊觎着摩洛哥的黄金、牲畜、粮食和制糖业,贵族们则认为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有了这两个阶层的支持,军费与军队都不是问题。
然而,隔壁的西班牙国王、同时也是塞巴斯蒂昂的舅舅腓力二世,对外甥的计划并不看好。西班牙不久前,在与奥斯曼争夺突尼斯的战争中败下阵来、损失惨重。葡萄牙陆军显然不如西班牙,一旦奥斯曼武装干涉,葡萄牙难有胜算。因此当塞巴斯蒂昂邀请西班牙一同行动时,腓力予以婉拒。但随着葡萄牙试探性的小规模进攻大获全胜,乐观的情绪在全国上下弥漫开来,塞巴斯蒂昂也下定决心单独行动。
腓力二世。塞巴斯蒂昂为争取西班牙,亲自访西与腓力会面,腓力同意参战,但故意开出各种不可能实现的前提条件,塞巴斯蒂昂最终意识到腓力的真实态度,双方不欢而散。谈判期间,西班牙名将阿尔瓦公爵,在腓力授意下,为葡萄牙制定了战争计划与建议。
1578年,葡萄牙舰队载着远征军渡过地中海,在摩洛哥登陆。这支“拼好团”部队主力是葡军,另有大量来自低地、德意志、意大利的雇佣兵和西班牙志愿者,共一万多人,先一步抵达的穆泰瓦基勒,则率领仍然忠于他的6000摩洛哥军队前来会合。
8月3日,向重镇凯比尔堡挺进的联军,在城外的马哈赞河,与摩洛哥军队遭遇。摩洛哥骑兵成功绕后,来到了联军战斗力最弱的葡萄牙新兵方阵,但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枪口,迫使摩洛哥骑兵放弃冲阵而对峙。这一对峙直接导致双方士气此消彼长:葡军新兵意识到了骑兵一样害怕火枪,摩洛哥骑兵则被葡军军容所慑,还有人借机跑路,投奔对面的旧王穆泰瓦基勒。当第10名叛徒出现后,摩洛哥指挥官吹响了撤退的号角,这场不见血的冲突,以联军的胜利告终。
先头部队的不战而退固然伤士气,但更令马立克忧心的还是叛逃者的出现。更可怕的是,马立克发现,有3000摩洛哥火枪手,居然不携带弹药就来到了战场,显然是准备消极划水、甚至择机倒戈。马立克立即下令,所有火枪手必须从辎重队领足弹药、违者就地处决,才勉强解决了这一问题。
马立克明白,这是自己借助外援夺位、根基不稳的反噬。他号称十万大军的部队,有多少心怀旧主、有多少不愿出力,都是未知数。时间从来没站在他这边,甚至吝于再多给他十天半月:连对面的联军都知道马立克命不久矣、有参谋提出了静坐对峙、熬死马立克的方案。
次日,决战打响。开战前,塞巴斯蒂昂骑马在各处方阵来回,为将士们打气。与此同时,对面的摩洛哥军也爆发出惊呼:病入膏肓、难以行走的马立克,离开了将他抬到战场的轿子,用最后的力气翻身跨上了战马。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出现的错误的人:斯图利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今天祂一定没有保佑斯图利。
身为英国流亡贵族、英、法、西三国实名认证的名将、让伊丽莎白女王爱恨交加的奇男子,托马斯·斯图利最近过的并不顺利。他原本准备在西班牙与教廷的支持下打回英国,但计划半路搁浅,斯图利和他在意大利募集的雇佣兵,一时无处可去。要命的是,这些雇佣兵都是教宗特赦的盗匪,难以管束,斯图利必须尽快给他们找到事情做。
于是,当塞巴斯蒂昂找上门,邀请他们一同前往摩洛哥、散播主的福音时,斯图利欣然接受了:教宗让我带着这些社会渣滓去干天主教的敌人,穆斯林当然也是天主教的敌人。最重要的是,老子马上就要管不住这些渣滓了!
托马斯·斯图利。他是英王亨利八世的骑士休·斯图利之子,一说为亨利八世的私生子。
这就是斯图利出现在战场上的原因。摩洛哥完全不在他的人生规划中,如果西班牙为他准备好了船只,他现在应该在爱尔兰奋斗,而不是在沙漠里和天真的国王、邪恶的穆斯林们一起吃沙子。
也许——
轰然作响的火炮,拉开了战斗的序幕。葡萄牙的炮兵质量一向不错,倒是摩洛哥人的炮声居然不落下风、很是令人惊讶。作为一个外交上的实用主义者,马立克登基后频频向伊丽莎白女王示好,向她传达联合对抗西班牙的意愿,与英国结成了同盟。开战前,来自英国的一大批军火,从海上抵达了摩洛哥,使摩洛哥的火炮数量几乎与葡萄牙齐平。
可再好的装备也要人来用。摩洛哥的炮手水平远逊于葡萄牙,准度不在一个层面。但或许是天意,一枚摩洛哥打出的炮弹,非常神奇的于万军中直取敌酋、落在了斯图利的身前,将这名联军最重要的中央方阵指挥,当场炸断了双腿。斯图利很快伤重不治,成为第一个牺牲品,讽刺的是,与那些怀着或崇高或自私的目的而来的人不同,斯图利对摩洛哥一无所求。这个曾在伊丽莎白御前豪言壮语、誓要凭一己之力成为一国之君的枭雄,就这样倒在了来自伊丽莎白馈赠的炮弹下。
——这就是人生吧。
伊丽莎白女王。她始终对斯图利青眼有加,双方著名的御前对答大致如下:“我宁愿做鼹鼠丘的君主,也不做基督世界最伟大王国的臣民。我有预感,我死前必会成为君王。”“我期待收到你登基后的来信。”“一定会的。”“以什么方式呢?”“以王的方式,给我最亲爱的妹妹。”但最终,斯图利未能成为一国之君,便死在了伊丽莎白送给摩洛哥的炮弹之下。
故乡人,异邦人
斯图利魂归天国的同时,葡萄牙炮兵也完全压制了摩洛哥炮兵,以凶猛的火力迫使摩洛哥军队率先进攻,主动攻向严阵以待的联军。联军满以为摩洛哥人会在铜墙铁壁前吃个大亏,不料第二轮的交锋,双方势均力敌。
上个世纪末的再征服运动以来,伊比利亚基督徒对穆斯林、犹太人等异教徒的迫害愈演愈烈,拒绝皈依基督教又不想死的异教徒,只能逃往海对岸的北非,大多数留在了摩洛哥——在这里他们被称为安达卢西亚人。摩洛哥收留了这些同宗兄弟,但在基督徒的攻势下也自身难保,无力为他们夺回家园,打回海对岸的故乡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想。而现在,基督徒的军队,竟然深入了摩洛哥内陆。
1492年,最后的穆斯林国家格拉纳达,向天主教双王投降,基督徒重新光复整个伊比利亚半岛,再征服运动告终。之后基督徒大肆迫害穆斯林、犹太人等异教徒,逼迫他们皈依基督教或离开伊比利亚。
被迫背井离乡的仇恨、保护栖身之所的需要,令这些安达卢西亚人勇气倍增,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了对面的昔日同乡,与联军摆在第一线的雇佣兵和正规军精锐,发生激烈交火。
火枪取代了刀剑,双方步兵进入射程后立即开火。葡萄牙火枪手的装备与技术更强,甚至能够行进装填,射击频率完爆对面,但无论如何,安达卢西亚人站住了,没有溃退,顶着伤亡与联军对射。
与落后的摩洛哥不同,联军不管是葡军、还是来自各地的雇佣兵,都已使用了在欧洲流行的大方阵战术,将长枪手与火枪手按比例混编,用长枪手来保护火枪手免于近战冲击。长时间的对射后,联军的部分方阵成了先忍不住的一方,终于,葡军不再愿意忍受这种折磨,火枪手进行了一轮“雷霆齐射”,长枪手紧接着放平长枪、在火枪手的火力掩护下,向安达卢西亚人发起了冲锋。
“雷霆齐射”提出者古斯塔夫二世。他要求火枪手尽可能贴近敌军(而非传统的进入射程后)展开近距离齐射,来获取最大瞬间火力输出。该战术由其于17世纪初提出并大规模使用,但葡萄牙等国在更早的年代就偶有运用。
这次冲锋仿佛一声号角,西班牙人、意大利人、德意志人等一线方阵,都先后加入了冲锋。士气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在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和雇佣兵前,安达卢西亚人陷入了困境,当葡萄牙重骑兵,在塞巴斯蒂昂的亲自率领下发起冲锋后,安达卢西亚人终于支撑不住,向后溃退。
马立克在二线布置了1000名重骑兵,但在联军气势如虹的冲锋前,这些最精锐的部队,也迅速败了下来,和安达卢西亚人一起,向马立克所在的中军逃窜。尚存战斗意志的人聚集在苏丹大旗下负隅顽抗,士气归零的人,则和大后方那些不可靠的士兵一同开始逃离战场。尽管苏丹直属的精锐火枪手,用墙枪成功阻遏了葡萄牙重骑兵,赢得了一些喘息时间。但摩洛哥的失败,似乎已然注定。
墙枪。这种大型火枪口径、装药量远超普通火枪,可以对重骑兵造成有效杀伤。墙枪重量、后坐力巨大,无法单人手持,多由防守方固定于城墙或支架上使用,因而得名。
胜负手
我是谁?我在哪?我来干什么?
这是许多摩洛哥轻骑兵们现在的想法。这些轻骑兵大多来自游牧部落,在酋长们的带领下,响应苏丹的号召来撑场子。游牧轻骑曾是定居民族的恶梦,在大规模战场上,也可以凭借机动力快速侧击、绕后来制造威胁。但随着火枪的普及,轻骑兵退版本了。
游弋在联军两侧的重骑兵,对摩洛哥轻骑兵虎视眈眈,保护联军的两翼免于侧击。轻骑兵不仅无法突破重骑兵的防线,连远远放箭骚扰都做不到——敢靠近射击的轻骑兵,只会沦为射程更远的火枪手的靶子。在开战后对联军后卫的绕后冲击以失败告终后,轻骑兵们只能原地挂机,坐视摩洛哥步兵被联军打的节节败退。
代替病重的马立克指挥的御弟艾哈迈德王子与拉马赞帕夏,要求轻骑兵在两翼寻找机会,中央战场与他们没有关系,正规军和安达卢西亚人会尽全力扛住战线,轻骑兵的侧击和绕后,将是摩洛哥的胜负手。
可是,王子,我们找不到前进的道路。
轻骑兵们这样想着,然后不可思议的看见了神奇的一幕:葡萄牙重骑兵停止了警戒任务,投入正面战场,夹击摇摇欲坠的步兵阵线,联军步兵也与后方脱节,露出了脆弱的背部。这一波梭哈的猛烈攻势,确实令摩洛哥步兵阵线危在旦夕,也许下一刻就会崩溃。但至少这一刻——
道路打开了。
攻势受挫、暂缓收缩的联军一线步兵,遭遇了摩洛哥骑兵海啸般的冲击,攻守顿时异势,只得先后撤退。这本该不是要命的问题,只要和二线部队会合后重整旗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但二线部队太要命了。
联军中的葡萄牙人,许多是临时入伍的平民。在官方宣传下,这些人怀揣着“建功立业、族谱单开一页”“打仗都是雇佣兵和正规军在前面顶,我们跟在后面就行了”的想法,试图靠战争改变人生,士气尚可、战力低下。联军确实不指望他们在一线厮杀,一直把他们放在有重骑兵、车阵和后卫正规军保护的二线待机。
现在,恐惧的新兵们未战先溃,不是向车阵逃跑,就是原地挂机、死活不肯去接应退下来的一线步兵。先一步撤退下来的重骑兵,对这些新兵的懦弱大感震惊,据说塞巴斯蒂昂当场大脑宕机,想不通这些新兵为何如此不堪。
重骑兵没有多少休整,在国王的带领下再次赶往前线、解救被困的步兵;后卫的正规军也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英勇的击退了摩洛哥骑兵的攻势、力保阵地不失。但一切的努力,都在二线新兵的无动于衷中化为徒劳。胜利的天平,彻底倒向了摩洛哥。
各自的结局
战斗还没结束,但所有人的结局都已注定。
联军各部先后溃散、投降或被消灭,最终只有大约100名幸运儿,在北非沙漠躲过了摩洛哥骑兵的追杀,逃到海边登上了船,其余悉数被杀或被俘。大多数俘虏交不出赎金,在摩洛哥沦为奴兵,终生未能回到故乡。大量的葡萄牙贵族参加了这次军事冒险,并始终在一线血战,死者甚多,幸存者不少也为了缴付赎金而掏空了家产,葡萄牙的贵族阶层由此衰落。
导致了这一切的塞巴斯蒂昂,选择了知行合一的结局:在大势已去时,这位国王带着仅剩的几名重骑兵,向摩洛哥异教徒杀去。他最后被目击到,正是其冲入摩洛哥军阵的一幕。这一结局倒也不失光荣与体面。
与此同时,联军中的另一位国王穆泰瓦基勒,选择了相反的道路。他随着溃军一同试图逃离战场,但马哈赞河平等的挡住了国王和士兵的生路,自知投降也活不了的穆泰瓦基勒,策马冲入马哈赞河试图强渡,但马陷于淤泥,令他最终溺毙于河中。
卢科斯河,马哈赞河是其支流。三王之战时,马哈赞河正处于丰水期。
葡萄牙的经济、军队、贵族阶层都遭受毁灭性打击,阿维斯家族也随着年轻国王的死走向断绝。塞巴斯蒂昂的叔祖、66岁高龄的红衣主教恩里克,作为最后的王室直系,还俗继承王位。两年后恩里克去世,葡萄牙王室绝嗣,被西班牙吞并。曾经拉开大航海序幕的葡萄牙就此衰落。
恩里克一世。他还俗继位后试图再挣扎一下,尝试结婚来获得继承人。但当时的教宗额我略十三世,拒绝解除其主教誓言,令恩里克一世无法缔结合法婚姻,只能独身至去世。
摩洛哥人欢庆着胜利,喜悦充斥着所有将士的内心,但不包括他们的国王马立克。摩洛哥的苏丹甚至走在了对面两名国王之前。拖着病体上马鼓舞士气,耗尽了马立克最后的能量,早在战斗白热化时,卫士们就发现苏丹已经合上双眼、再无气息。摩洛哥上层密不发丧,直到战斗结束后(一说次日)才公布了苏丹的死讯。马立克为胜利做到了所能做的一切,却只带着未知与担忧悄然落幕。
艾哈迈德王子成为了最大的赢家。尽管真正的指挥官是他、还是奥斯曼的拉马赞帕夏,至今都没有定论,但摩洛哥人认为艾哈迈德为他们带来了胜利,他也籍此顺势荣登大宝,成为新苏丹。未来,摩洛哥将在他的带领,攀上难以想象的高峰。
艾哈迈德在位时的摩洛哥版图(红色),当时摩洛哥在西班牙和奥斯曼双重压迫下保持独立,并横跨撒哈拉沙漠,灭亡了桑海帝国,于当地展开了数十年统治。
附记:
1.塞巴斯蒂昂成年后,法国当政的“黑太后”凯瑟琳,希望把女儿玛格丽特公主许配给他,葡法双方均乐见其成,但婚事最终因塞巴斯蒂昂不想结婚而告吹。玛格丽特公主后来嫁给了亨利四世,以玛戈王后之名闻名于后世。
2.马立克流亡奥斯曼时一度身患重病,被萨伏依医生纪尧姆所救。马立克登基后,指名要求纪尧姆担任法国驻摩洛哥大使。这是第一名担任摩洛哥大使的欧洲人。
3.塞巴斯蒂昂的爱民、崇高道德与传奇性的结局,使其获得了葡萄牙人广泛的缅怀,许多葡萄牙人并不相信其阵亡,并诞生了“沉睡王”“雾隐者”的传说——未来终有一天,塞巴斯蒂昂会在晨雾中归来,带领衰落的葡萄牙重塑辉煌。
葡萄牙俘虏辨认国王遗体。战后被认为是塞巴斯蒂昂的遗体已严重残损,难以辨认,且摩洛哥直至葡萄牙被西班牙吞并后,才送还遗骸,故许多人质疑这具遗骸并非塞巴斯蒂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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