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8年,高更和梵高在普罗旺斯的阿尔勒共同度过了两个月,但这段时光未能消弭两人在性格和审美上的差异,他们的相处以悲剧告终。
从两人的画作上,也许就能明显感受到他们性格的不同,先来看梵高。这次奥赛展来了两幅梵高作品,这两幅画周围差不多也是整个展览观众最密集的地方。
梵高自画像,创作于1887年,高44cm,宽35.5cm。
文森特·梵高来自一个虔诚的神职人员家庭,从小就和宗教与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起初他随亲戚从事艺术交易,后来又曾向矿工传播福音。不久,梵高受米勒、勒帕热作品启发,开始充满同情地描绘工人和穷人。1886年,经过短暂的专业学习,梵高来到巴黎,接触到印象派和新印象派,由此开启了对色彩的探索,并将绘画作为对抗精神分裂症的武器。
梵高在1886-1888年间寓居巴黎,并通过自画像展现自己的内心世界,让大家更深入地了解他。肖像是梵高最大的兴趣所在,而他描绘最多的,就是自己,从1885到1889年,梵高创作了多达43幅自画像。这些自画像通常构成系列,标记着梵高生命中的重要时期,也记录着他的画风转变。
1887年春,梵高开始采用新印象派的点彩技法,通过未经调色的纯色笔触,形成明快鲜明的画面效果。此画描绘艺术家身着翻领夹克、目光炯炯的神态,漩涡状的强烈笔触似乎要将观众吸入其中。同年年底,他进一步简化画面,增强纯色对比,在面部周围营造出一种光晕效果。埃米尔·贝尔纳将之称为“燃烧的脸”。前往阿尔勒之后,梵高仍延续了这种创作手法。
1888年2月19日,梵高登上开往法国南方阿尔勒的火车。他南下的原因众多,一方面,他与弟弟提奥都看好这片阳光充沛、充满异国情调的土地所蕴含的艺术商机;另一方面,他也相信那里的环境对自己的健康大有益处。阿尔勒的异域风情激发了梵高的创作热情,他也希望高更能来访,实现他建立艺术家团体的构想。
10月中旬,梵高给高更寄去一封信,随信附有一幅描绘自己卧室的草图,并详细描述了画作的色彩:画中除了被罩是醒目的红色,其余颜色均柔和克制。正如梵高所说,这是一幅简单的画,试图“表达一种绝对的停息”,但加剧的透视效果却为画面注入了一丝不安的情绪。最终,他与高更的情谊也在阿尔勒以悲剧收场。
梵高以阿尔勒的卧室为题,创作了3幅几乎相同的画作,如今分别收藏于荷兰、美国和法国。此画的构图几乎都是由直线组成,通过严格的色彩组合,弥补了透视的不稳定性。卧室的色彩搭配则体现出日本艺术对梵高的影响。
接下来是高更和他的朋友们。
海景与牛,创作于1888年,高72.5cm,宽61cm。
保罗·高更的父亲是个激进的政治记者,母亲家族来自秘鲁,据说还带有印加贵族血统。高更曾是个富有的股票经纪人,1876年,他开始跟随毕沙罗学画,3年后作为新人加入印象派团体。然而,印象派对经验主义的执着很快引发了高更的不满,他转而投身于创作个性更为鲜明的绘画形式。
全身心投入艺术之后,高更的经济状况和家庭关系逐渐恶化。1886年,高更来到法国西北沿海,生活成本相对低廉的布列塔尼。布列塔尼的名称源自古代布立吞人,当地还保留着一些古代凯尔特人的习俗。当地浓厚的艺术氛围,以及传统的、未受工业文明太多侵蚀的风土人情吸引了高更。
此画就创作于高更第一次来到布列塔尼期间。在这里,他认识了埃米尔·贝尔纳、保罗·塞律西埃等年轻画家,发展出日后被称为综合主义的风格。通过运用大面积的纯色和平涂,平面的空间效果、装饰性的几何构图以及图像的组合,综合主义形成了与印象派截然不同的效果,它摒弃了忠实再现的原则,更能体现艺术家的主观感受,走向了象征主义的道路。
*.象征主义是19世纪重要的艺术思潮,在法国的绘画领域,除高更外,象征主义的代表人物还有莫罗、夏凡纳、雷东等。可惜的是,本次展览没借来他们的作品。
法国学院派画家布格罗笔下的布列塔尼少女,此画现藏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高更并不是最早来到布列塔尼的艺术家。1862年,随着铁路开通,布列塔尼的旅游业迅速发展起来。在高更之前,学院派画家热罗姆就鼓励他的美国学生到布列塔尼。1886年后,随着高更和埃米尔·贝尔纳的到来,在阿旺桥(或译为蓬塔旺)形成了以高更为中心的艺术团体,即阿旺桥画派。他们的作品大多具有象征主义特征,大胆使用纯色绘画,其中的一些成员,日后成了纳比派的核心人物。
贝尔纳是阿旺桥画派的另一核心人物。他出身里尔的布料商人家庭,年轻时曾在装饰艺术学院学习绘画。贝尔纳和高更在同一年来到布列塔尼,但两人起初并未产生多少交集。不久,贝尔纳回到巴黎,遇见了梵高、路易·安克坦等人,也受到了日本浮世绘和塞尚画作的影响。
贝尔纳和安克坦发展出一种被称为景泰蓝主义的技巧,用深色轮廓分割平面色块,如同景泰蓝工艺的掐丝一般,高更后来也采用了这种技法。1888年8月,贝尔纳和高更第一次正式会面。当时两人正处在各自艺术发展的关键阶段,追求相似的两位艺术家正式结盟,形成了鲜明的艺术风格。

从一开始,贝尔纳就追求高度凝练的形式美和具有宗教仪式感的构图,这一特点在这幅描绘参与田间劳作的男人和女人的画作中尤为突出。虽然高更后来自称景泰蓝主义(也称分隔主义)之父,但这一手法其实很大程度上来自阿旺桥画派的共同实践。
保罗·塞律西埃,布列塔尼式摔跤,创作于1890-1891年,高91.5cm,宽72cm。
塞律西埃出身巴黎中产家庭,曾在朱利安学院学习艺术。1888年夏,他在阿旺桥遇到了高更和贝尔纳等画家,并被他们的艺术所吸引。高更鼓励他摆脱模仿的束缚,使用纯粹、鲜艳的色彩,并毫不犹豫地夸大自己的想象,赋予画作以装饰性和象征性。后来,塞律西埃成为纳比派的一员,我会在奥赛展系列的最后一篇,详细介绍纳比派。
画面中正在进行的是布列塔尼的传统捧跤比赛,参赛者须赤脚上阵,穿上特制的白色亚麻衬衫和黑裤子。比赛的目标是把对手摔倒,让他的双肩同时着地。这项运动如今已成为法国的非遗,仍在布列塔尼的节庆和集市上举行。塞律西埃通过平面、缺乏透视的空间、浓烈明快的色彩和简练、夸张的形象,竭力为画作赋予天真古朴的情感。也令人联想到通俗艺术以及画家推崇的日本浮世绘。
塔希提的女人,又名沙滩上,创作于1891年,高69cm,宽91.5cm。
高更幼年在秘鲁度过,年轻时当过海员,也许正是这些经历,促使他后来离开工业社会,寻找自然原始的生活。布列塔尼的创作生涯让高更意识到自己心中有一个“野蛮人”,这促使他拥抱了原始主义。早在1889年8月,高更就向贝尔纳坦露了自己“追寻未知的强烈渴望”。最终,他选择前往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并于1891年6月抵达。
高更的第一次塔希提旅居历时两年,其间创作了大量以女性为主题的画作。高更对当地居民及其传统,乃至波利尼西亚艺术进行了深入研究。尽管其画作并未直接反映当地的殖民状况,但也没有滑向那种未来明信片上常见的田园牧歌式的美化。
此画是高更刚到塔希提不久创作的作品。黄色的沙滩和写意式的潟湖波浪之间,有两个沉默的女人,一个穿着当地的帕雷欧裹身裙,另一个穿着由传教士引入的连衣裙。高更还从德拉克洛瓦描绘后宫场景的画作中汲取灵感,借鉴其舞台化的人物布局,用以意指一种深入内心的隔绝感。高更非常欣赏马奈的简化造型和线条,画中女子鲜明的轮廓体现了马奈的影响,而其浓烈鲜艳的色彩,则预示着马蒂斯野兽派色彩的出现。
蒂呼拉(正面)、夏娃(背面),创作于约1892年。
早在法国期间,高更就开始创作木雕。来到塔希提以后,高更也雕刻了若干木雕作品。这件特别的木雕前后两面雕刻着不同的内容。一面是高更的女友Tehamana,高更称她为蒂呼拉。蒂呼拉是高更多幅画作的主题,根据他书中的记载,两人最初结合时,蒂呼拉年仅13岁。1893年,高更第一次离开塔希提后,便再也没见过蒂呼拉和她们的孩子。
木雕的另一面名为夏娃,雕刻着粗糙的女子(夏娃)形象。一些艺术史家认为,这一面的内容表现了高更和蒂呼拉一起找到的伊甸园,也有人认为,她代表了蒂呼拉扮演诱惑者夏娃的幻想。正面木雕中被涂成绿色的眼睛则可能代表着嫉妒。
艺术家肖像(正面),创作于1893-1894年,高46cm,宽38cm。
如同梵高那样,高更也用若干自画像,记录下他人生的重要阶段。1893年8月,高更从塔希提回到法国,展出了他此前创作的“野性”作品。画展并未像高更预期的那样成功。这幅自画像中的他面容疲惫,身穿当地传统服装。自画像还展现了高更画室兼公寓的景象。墙壁按照梵高建议涂上黄色,墙面装饰着他不久前完成的作品:死亡的幽灵在注视。
在本次奥赛展中,高更的自画像正对着梵高的自画像,两位曾经的好友在一百多年后,又在艺术展中形成了对视。
威廉莫拉尔肖像(背面),创作于1893-1894年。
自画像背面,是高更为他的邻居,音乐家威廉·莫拉尔画的肖像。画中的莫拉尔神情恍惚,背景以蓝色为基调。这种表现手法似乎预示了1901年毕加索“蓝色时期”的艺术风格。高更在创作时从未考虑过两幅肖像同时展出的场景,因此如今所见的莫拉尔肖像与自画像呈上下颠倒之状。
布列塔尼的农妇,创作于1894年,高66.5cm,宽92.7cm。
1894年,高更短暂地回到阿旺桥,回到之前激发他创作灵感的布列塔尼乡村风情之中。此时的画作也结合了他在南太平洋的艺术探索,画中的人物形象丰满粗壮,一如体态健康壮实的波利尼西亚女子。其明快的色彩也体现了高更对塔希提的怀念。
对工业社会的反感,让高更爱上了布列塔尼和南太平洋。不管是在布列塔尼,还是塔希提,高更一直希望能够从更加原始质朴、充满异域风情的文化中找到特别的艺术表现力。不久之后,他就要再次离开法国,投身南太平洋群岛,直到人生的终点。
和平与战争,创作于1901年,高29.5cm,长66cm。
1895年,高更再次前往塔希提。再次来到这里,他发现当地社会已经日益失去自己的传统文化,并深受殖民统治影响。高更主编了一份报纸,抨击法国殖民当局的统治,同时计划此后专注于雕塑的创作。
高更这一时期的一些雕塑作品具有基督教象征主义因素,这或许能提醒殖民者保护残存的波利尼西亚本土文化。高更其实是借助这些雕塑向殖民当局发出自己的政治诉求。这件木雕是高更在塔希提雕刻的最后几件雕塑之一。之后,他前往马克萨斯群岛定居,直至1903年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