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平原的秋,向来是金黄而丰饶的。然而一九三七年的深秋,却将一种异样的颜色泼洒在这片土地上——那是血的颜色,是火的颜色,是绝望的颜色。
那个深秋,邱城的城墙兀自耸立,护城河水尚自流淌,却已不复往日安宁。元朝始建的古城,历尽沧桑,本已见惯了战火刀兵,却不意今朝竟要目睹人间至惨。秋风掠过平原,卷起的不是谷香,而是硝烟与血腥。
11月14日下午3时许,集结在邱城南5华里的曲周县东、西王堡的倭寇,炮轰邱城。结果,大部分炮弹都落在了邱城以北的田野里。国民革命军29军的兵士伏在工事里,静默如石,待敌军逼近,方以枪弹相迎。这些兵士面黄肌瘦,弹药匮乏,唯有一颗不屈的心在腔中跳动。他们知道大部队已撤,自己多半不能生还,然而竟无一人遁逃。
翌日拂晓至上午12时,战事更烈。日军调集重炮,排布如林,将古城围了半圈。29军留守营被迫从城外工事撤上城墙,利用城墙上掩体进行英勇还击。贼人炮弹呼啸着砸向城墙,魁星楼子首当其冲,砖石纷飞如雨。29军一位排长据守残楼,机枪喷吐火舌,直至最后一颗子弹,最后一息生命。日军终于从豁口爬入,而守军只得退去。

下午1时许,倭寇破城而入,地狱之门洞开。
日寇入城后,逢人便杀,逢户便抢。街道上顷刻横满尸首,血水汇流成溪,渗入千年古城的砖缝。有的人跳城而逃,摔断了腿,爬着也要远离这屠场;更多的人被困城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面对暴行,邱城人并未全部引颈就戮。有绰号王偏头者,拾起阵亡士兵的枪,射杀登城日军;有长工兄弟二人,夺了财主家的枪,高呼“跟鬼子拼了”,最终双双战死。他们的抵抗虽如萤火般微弱,却在漆黑的夜里划出了一道光痕。
然而更多的,是无助的惨剧。唐氏一家五口,相继投井;石家孕妇,被剖腹挑婴;赵家婴儿,犹在吸吮死母乳头。防空洞内,毒瓦斯弥漫,二十余人悉数毙命。
至傍晚时分,屠杀渐止。全城火光冲天,映得夕阳如血。八百余具尸身横陈街巷,三百多间房屋焚为废墟,连牲畜也几乎绝迹。
如今的邱城,旧墙已失,弹痕难寻,土肥水美,沃野数里。城南立有石碑一座,上书“邱城惨案纪念碑”。过往行人,或驻足默读,或匆匆一瞥。碑文无言,却诉说着一个民族最深重的苦难。
我常想,历史的意义不在记住仇恨,而在铭记教训。邱城死难同胞的血早已渗入土地,生出的草木岁岁枯荣。那些舍身抗敌的士兵,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他们的精神也如种子般埋在这片土地上。
秋风又起,掠过华北平原。邱城静默如昔,而碑石矗立,仿佛在等待每一个愿意倾听往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