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败者,亡国之器;浮诈者,乱邦之物。旧病未除,新病已棘,苟有良心岂能无省。是铭也,吾当稽首百拜,以敬以崇。吾愿躬教育之责者,以身先之。诚如是,学风之美岂惟吾乡,推而广之,吾国其昌乎。——曾学传

▲北京师范大学李凯先生手书“八字箴铭”

曾学传在《温江县志》卷四《风教》中著录温江乙种工业学校八字校训,给予了高度评价,“美其文,谓各校均可取法”,饱含深情寄语教育者率先垂范、践行“勤俭公直武信端和”八字箴铭,则学风教风敦实醇厚,国运昌盛指日可待。

▲民国十年《温江县志》卷四《风教》八字箴铭

1.实业教育的兴起

近代中国,伴随着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我国逐步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一代代仁人志士先后通过洋务运动、戊戌维新变法、清末新政、辛亥革命探求救国图存之道,教育及学制改革是彼时各方的共识。

▲时任四川总督锡良于1906年撰文《贡院废号记》,记录了成都“废科举、办新学”的过程和举措(图据成都市文化数据中心)。

鸦片战争后,“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口号推动了我国向西方学习技术;洋务派举办的新式学堂和留学教育,培养了一批工业技术人才,张之洞在四川创办尊经书院,注重“中体西用”,为川省新式教育、实业教育的产生创造了条件;维新派的代表人物康有为主张儿童学习工业技术,新式教育逐步向实业教育过渡,四川中西学堂和川省各地的农艺蚕桑学堂开创了四川实业教育的先河。

▲四川中西学堂及其创办人鹿传霖(图据四川大学图书馆网站)

19041月,清政府颁布了由张百熙、荣庆、张之洞三人共同制定的《奏定学堂章程》(癸卯学制),将实业教育列入中等教育阶段,确立了实业教育的法律地位,使得实业教育成为与普通教育并行的教育体系。

▲图据“天津记忆”微信公众号

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将清末实业学堂改制为甲、乙两种实业学校,学制3年,分农业、工业、商业、商船等类。1913年,《实业学校令》明确将乙种实业学校等同于初级中学。温江乙种工业学校就是在此背景下产生的,学校在南城,由四川通省师范学堂毕业生宋鸿猷于1913年创办,设染织、漆工二科。

2.温江乙种工业学校校训

1920年,曾学传受聘总纂《温江县志》,设修志局于劝学所。此时,温江乙种工业学校学生将“勤俭公直武信端和”八字箴铭递交修志局,曾学传“美其文,谓各校均可取法”,于《温江县志》卷四《风教》全文著录。

1)勤

岷山之阳,皂江之滨。

磅礴郁积,崛起人文。

学术丕变,有如初昕。

各输新智,勿固旧闻。

宴安鸩毒,病己害群。

黜浮崇实,乃克建勋。

夙夜匪懈,阴惜寸分。

毋荒毋怠,继美河汾。

简译:

背靠岷山南麓,面朝皂江水滨。

磅礴之气汇聚,催生人文英才。

学术亟待变革,恰如破晓朝阳。

人人贡献新智,切勿固守陈识。

安逸如饮毒酒,害己更损群体。

摒弃浮躁空谈,实干建立功业。

日夜不敢懈怠,珍惜每寸光阴。

不荒废不松懈,继承河汾美德。

▲王通(584—617),字仲淹,谥文中子,王勃祖父,著名思想家、教育家,讲学河汾,传道解惑,培育人才。继美河汾的是承继王通以儒家思想革新政治、重建人文传统的精神遗产。

2

茅茨土阶,服膺古帝。

布衣帛冠,文公兴卫

惟圣惟贤,开厥先例。

作我仪型,效则罔替。

匪啬匪悭,因事审计。

有节有度,焉往不济。

以约失鲜,屏绝奢丽。

来日方长,当知惕厉。

简译:

茅草屋顶土石台阶,

一心效法古代圣王。

穿粗布衣服戴素冠,

卫文公以俭朴兴国。

唯有圣贤道德楷模,

开创节俭示范先例。

作为我们学习榜样,

效法其准则永不弃。

并非一味吝啬小气,

根据实际审慎计量。

凡事有节制有分寸,

节俭带来效率成功。

因节俭而少有失误,

彻底摒弃奢华浮夸。

未来道路漫且长兮,

当警惕自勉不懈怠。

▲《史记》卷三十七《卫康叔世家》文公初立,轻赋平罪,身自劳,与百姓同苦,以收卫民。“文公兴卫”即指此事,卫文公节俭,取得民心,复兴卫国。

3)公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

戴履其间,徳宜与配。

大哉宣圣,毋我垂诲。

炯然生明,卓尔可佩。

己立立人,惟众是爱。

无党无偏,何外何内。

物与民胞,振颓起废。

肩道救时,责在吾辈。

简译:

天覆万物无私心,

地载众生无偏袒;

顶天立地德相配,

圣训毋我启明贤。

立人达群兼博爱,

无党无偏破界限;

振颓救世肩重任,

吾辈当为天下先!

▲张载雕像 常延东 摄

“物与民胞” 出自宋代张载《西铭》,原文“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体现儒家仁爱思想,其核心内涵在于倡导推己及人的博爱精神,既涵盖对人类的普遍关怀,也包含对自然万物的尊重。

4)直

世变日棘,古道夷陵。

枉曲竞尚,矫揉相矜。

是非黑白,淆乱莫凭。

恬不为怪,习以为恒。

慄慄危惧,虎尾春冰。

所学何事,宁弗斯惩。

羡彼蓬麻,不扶自升。

先民有则,如矢如绳。

简译:

张瑞︱八字箴铭:温江乙种工业学校校训

世道日益动荡艰险,

正道渐遭荒废摒弃。

邪曲之风竞相推崇,

虚伪做作彼此夸耀。

是非黑白颠倒混淆,

无从辨别更无依凭。

安然视之以为常态,

积久成习反觉寻常。

战战兢兢心存敬畏,

如踏虎尾如履薄冰。

求学究竟为何目的?

岂能不以此为鉴戒!

仰慕蓬麻挺拔之姿,

不倚外力自向苍穹。

先贤早有垂范准则,

直如箭矢正似墨绳。

▲“羡彼蓬麻,不扶自升”化用《荀子·劝学》“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5)武

莽莽大陆,我祖来居。

征服异族,荆棘是锄。

巍然古国,统一车书。

洸洸烈烈,民食其余。

晚近积弱,昧厥黄初。

萎靡茸阘,坐视沦胥。

矫兹陋习,真力内储。

发扬蹈厉,谁敢侮予。

简译:

苍茫大地,先祖开辟定居。

驱散蛮族,铲除荒野荆棘。

古老中华,一统文字疆域。

先祖勇武,百姓乐业安居。

近代衰弱,忘却初心勇武。

萎靡懦弱,坐等沦丧国土。

矫正此弊,真正力量积蓄。

奋发图强,中华谁敢欺辱。

▲“止戈为武”出自《左传·宣公十二》,“止戈”意为停止武力,“武”在此语境下特指通过平息战乱体现的功绩,原意指止息兵戈才是真正的武功,强调通过正义战争或非武力手段实现和平,其核心思想是突破武力征伐的传统观念,强调以德服人、化干戈为玉帛才是真正的武功成就,是中华文明和平性的有力注脚(图据网络)。

6)信

二气流传,万物其苏。

寒暑不爽,应若鼓桴。

明示正规,毋逐邪趋。

欺人自欺,尔诈我虞。

何往弗败,实为下愚。

昭昭大道,硁硁小儒。

豚鱼可格,妇孺难诬。

季布一诺,千古楷模。

简译:

阴阳二气流转,万物生长复苏。

寒暑从无差错,恰如鼓槌敲鼓。

明确正道规则,莫追邪恶歪风。

骗人者终骗己,尔虞我诈算计。

失信必然失败,实属最为愚蠢。

诚信乃坦是途,偏狭难成大器。

豚鱼可以感化,妇孺不可欺瞒。

季布一诺千金,永为世人楷模。

▲司马迁《史记·季布栾布列传》:“得黄金百,不如得季布一诺”,指季布重视遵守诺言,讲信用,成为千古楷模。(季布肖像取自1928修《浙江百官季布宗谱》)

(7)端

植竿日中,表正影随。

吾侪立身,讵弗如斯。

无偏无陂,箕子陈辞。

进止有常,霍光性资。

古人言行,为后世师。

安详郑重,乃德之基。

衣冠瞻视,罔失其仪。

圣训四勿,悠悠我思。

简译:

立竿于正午时,竿直影子也直。

我等立身处世,岂能不如此直。

不偏不倚中庸,箕子早有明训。

举止安稳有度,霍光本性如此。

古人言行操守,堪为后世师表。

内心从容庄重,是德行的根基。

仪态行为举止,不可失却端庄。

孔子四勿之训,永存我心不忘。

8)和

太上贵德,其道尚柔。

敝于乡愿,合污同流。

俗益日靡,是用隐忧。

圣若展禽,亘古无俦。

尔我不凂,水乳相投。

风怀春煦,曝似冬裘。

吉人蔼蔼,相度休休。

处事接物,惟此寡尤。

简译:

德行贵在仁善,处世崇尚柔顺。

摒弃庸俗伪善,拒绝同流合污。

世风日渐奢靡,因此深怀忧患。

圣人如柳下惠,风骨千古无双。

你我洁净不染,情谊水乳交融。

胸怀春风和暖,举止冬阳温煦。

仁者谦和宽厚,气度从容悠然。

待人接物守此,方能少有过失。

▲“圣若展禽,亘古无俦”是对柳下惠品德的赞美。柳下惠,姬姓展氏,名获,字季禽,谥号为“惠”,因封地柳下得名“柳下惠”。孔子评价其“直道事人”并称其为贤者,孟子尊其为“圣之和者”,世称“和圣”(图据山东省新泰市宫里镇和圣园景区)。

“勤俭公直武信端和”八字箴铭作为百年前温江乙种工业学校的校训,从个人品德、教育伦理到社会担当,契合实业教育的核心精神,构建了立体化的价值体系。“黜浮崇实”“以约失鲜”等理念,对当下教育生态及社会风气也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一是以勤为基,以俭养德塑造学风,引导学生摒弃浮躁,践行“手脑并用”的实践精神,契合当代劳动教育的要,呼应“成由勤俭破由奢”的古训,培养学生节约资源、抵制奢靡的自觉性,从校园杜绝“舌尖上的浪费”;二是公直立身,信端垂范引领教风,要求教师秉持“天下为公”的胸怀,杜绝功利化倾向,推动教育公平,强调教师以诚信立身、以端正治学,成为学生“为学为事为人”的标杆;三是武勇担责,和融共生涵育民风,激发“肩道救时”的社会责任感,鼓励青年投身国家建设,响应“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的时代召唤,倡导和谐包容的社群关系,助力构建和谐社会。

作者:张瑞(成都师范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