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复辟
东晋有三大核心矛盾:南方和北方的矛盾,荆州和扬州的矛盾,门阀和皇权的矛盾。
实际上东晋三大矛盾彼此制约,由于另两个矛盾的存在,决定了某一个矛盾不至于过分激化。
但是,淝水之战后,东晋打赢了,情况发生了变化。
前秦好像是一座冰山,看起来巍峨耸峙,肥水战败之后,被轻轻一击,出现了一道裂痕,然后迅速成了系统性崩塌。
北方又陷入了动乱残杀之中,慕容鲜卑、羌族、匈奴、吐谷浑、拓跋鲜卑纷纷复国。
对东晋来说,北方的威胁解除,南北矛盾暂告一段落。
肥水大胜让谢安的声望达到顶点,但是皇帝司马曜排挤他,权力欲极低的谢安激流勇退,不久去世。
不仅谢安离世了,王坦之、桓冲、谢玄也相继去世了,这意味着东晋政治主导权又回到了皇帝手里。
司马曜比较懒贪图享乐,就让弟弟司马道子掌权,司马道子也比较懒,就让儿子司马元显实操。
司马元显就想着削弱世家大族的势力,推行了改佃为兵的乐属改革。
乐属改革结果,佃客们不愿意当兵,他们转身拥护五斗米道的孙恩造反了。
从此,浙东地区大乱,谢安的儿子谢琰、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都在孙恩造反中被杀。
世家大族在朝廷失去权力,在地方庄园被破坏,东晋近百年的世家大族集体衰落。
永嘉南渡以来,皇权和门阀大族动态平衡的格局,到此结束了。
荆扬之争
桓温活着的时候,各种衡量利弊反复犹豫,最终他放弃了篡位的打算。
桓温临死前,把荆州刺史的位子,交给了最小的弟弟桓冲,桓冲做到东晋的车骑将军。
桓温看着几个儿子不堪大用,就把自己的爵位南郡公,传给了小儿子桓玄。
桓温死的时候,桓玄才五岁,太小了。
当时桓冲四十多岁,作为桓氏掌权的人物,这个年纪正当年。
桓温临终安排是考虑到了家族人才的梯队建设,桓温的安排让桓家内部的权力交接,比较顺畅。
桓冲权力欲不是很强,他做桓家的当家人主持荆州事务,谢安主持朝廷扬州地区的事务。
桓冲、谢安两人通力配合,在地方实际权力争夺中,桓冲体现了大度,处处让着谢安。
东晋之所以打赢了肥水之战,基本上谢安与桓冲和谐相处,通力合作的结果。
淝水之战后一年,桓冲去世,又一年,谢安去世。
皇帝司马曜与弟弟司马道子争权,他们都想安插自己人去掌管地方,从而荆扬两地失去了互信。
谢安与桓冲形成的缓和矛盾的机制,也都不再能发挥作用了。
东晋三大矛盾中,另外两大矛盾得到缓解,而荆扬之争越发突出。
荆扬之争变现为“主相相持”,皇帝司马曜依靠皇后家族:太原王氏的王恭;司马道子依靠琅琊王氏的王忱、王国宝一系与皇帝司马曜斗争。
皇帝司马曜让王恭坐镇京口,让殷仲堪接替去世的王忱坐镇荆州,这样司马曜基本获得上下游的保障。
但是,谁料到孝武帝司马曜被张贵人捂死成为了“笑捂帝”,司马道子父子企图换掉王恭与殷仲堪。
结果,王恭打着讨伐王国宝与司马元显清君侧旗号,对朝廷用兵。
琅琊王氏的王廞拥三吴之兵响应王恭,庾楷也不服司马道子夺其实权也响应王恭、荆州殷仲堪、桓玄也支持了王恭。
眼看大事不妙,司马道子赶紧杀掉王国宝,安抚了起兵的王恭、庾楷、殷仲堪、桓玄。
司马元显看出起兵胜利的王恭,得意忘形,于是策反了北府兵的刘牢之,并允诺清除王恭之后,刘牢之接替王恭的职位。
刘牢之反水,王恭被迫出走,在逃亡路上被抓。
刘牢之代替王恭接管兖、青、冀、幽、并、徐、扬七州及晋陵的军务。
刘牢之本是低级将领,一下子占据了王恭的显赫职位,众人都无法心悦诚服,刘牢之便重用心腹徐谦之等人以加强自己的势力。
随后,刘牢之率军加入平叛孙恩造反的军事行动中,北府军正式入驻扬州地区。
桓玄等人接受诏令从京师退兵,而刘牢之则回兵镇守京口,北府兵成为威胁朝廷尾大不掉的局面。
桓玄其人
桓温去世,遗命其弟桓冲统率其军队,并接任扬州刺史,以时年五岁的桓玄承袭其封爵南郡公。
两年后,桓玄的服丧期满,桓冲亦离任扬州刺史,扬州文武官员与桓冲告别。
桓冲摸着桓玄的头说:“这是你家的旧官属呀。”桓玄听后就掩面哭泣,众人都对这反应感到诧异。
桓冲还常常看着自己的座位,喊着桓玄的小名说:“等灵宝长大成人,我就要把这个座位交还给他。”
总之,桓冲对桓玄比对自己的儿女还好。小时候桓玄和家族兄弟们斗鹅,桓玄的鹅老是输,他怀恨在心。
一天夜里,他跑到鹅栏里,把堂兄弟的鹅全部杀掉了。
天亮后,家人发现鹅全死了都吓呆了,以为是闹妖怪。
桓冲知道了这件事,很淡定说:“别大惊小怪了,桓玄闹着玩罢了!”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桓玄从小就不服输,是很能下毒手的性格。
桓玄长大后,相貌奇伟,神态爽朗,博通艺术,亦善写文章,对自己的才能和门第颇为自负,总认为自己是英雄豪杰。
由于桓温晚年有篡位的迹象,朝廷一直对桓玄深怀戒心、不敢任用。
二十三岁的桓玄才被任命为太子洗马。
几年后,桓玄出任义兴太守,颇觉不得志感叹道:“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
于是,桓玄弃官回到其封地南郡江陵。
途中桓玄经过建康,拜见执政的宰相司马道子,司马道子酒喝多了,当着众人的面对他说:“桓温晚年想当贼,你怎么看?”
桓玄吓得跪地流汗不起,别的大臣打圆场这事儿才过去,从此桓玄深深地怀恨司马道子。
桓玄也深感被朝廷猜忌,于是上疏为父讼冤,但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掌控实权
桓玄回到南郡的治所,就是荆州的治所江陵,司马道子派来的荆州刺史王忱,处处跟桓玄作对,对他加以压制。
王忱去世后,晋孝武帝打算以王恭接任,桓玄虽然对王忱不满,但也惧怕王恭。
桓玄派人入京贿赂孝武帝所宠信的尼姑支妙音,让“弱才”的黄门侍郎殷仲堪当荆州刺史。
孝武帝听从妙音尼的意见,以殷仲堪出任荆州刺史。
桓玄凭借父叔长年治理荆州的威望,专横荆州,荆州士民畏惧桓玄更过于殷仲堪。
殷仲堪对桓玄势力十分敬惮,殷仲堪因而与其深交,而桓玄打算借助其军力,亦取悦他。
后来皇帝司马曜被张贵人杀死,王恭被司马道子父子排挤,于是王恭就打起清君侧的旗号起兵,联络了荆州殷仲堪。

殷仲堪胆量不够,桓玄举全荆州之力支持他起兵,并且桓玄亲自率军顺长江而下。
眼看大事不妙,司马道子赶紧杀掉王国宝,安抚了王恭、庾楷、殷仲堪、桓玄等人。
司马元显看出王恭得意忘形,策反了北府兵的刘牢之,并允诺刘牢之接替王恭的职位。
刘牢之反水,王恭被迫出走,在逃亡路上被抓。
一看王恭失势,司马道子给与桓玄荆州刺史、杨佺期为雍州刺史,而让殷仲堪当了广州刺史。
殷仲堪对司马道子安排颇为不满,于是就游说桓玄、杨佺期再次起兵,来了个第二次清君侧行动。
当时,杨佺期、桓玄率部威逼京师,上表为王恭枉死申辩,请求朝廷诛杀刘牢之。
司马道子想分化桓玄与杨佺期、殷仲堪的关系,一步步清除了二人势力,最终让桓玄完全控制了荆州。
桓玄借机一步步向朝廷要掌控江州、雍州的兵权,朝廷迫于孙恩造反的压力,不敢与桓玄翻脸。
隆安五年(401年),孙恩循海道进攻京口,逼近建康,桓玄声称勤王起兵,实际是想浑水摸鱼。
于是,司马元显在孙恩被北府军击败北逃,远离京师后,下诏命桓玄不用到首都。
桓玄完全控制了荆州、江州、雍州的辖区,辖区都安排上自己的人,甚至干涉到辖区以外广州的事务。
桓玄控制了长江中游的大多数重要地区,于是,他治下的重要地方和部门,都向他道贺。
当时,天上刚刚飘起了雪,五份道贺的文书,都送到了桓玄面前。
桓玄在自己的办公厅里,道贺文书来一份,他立刻就写答复。
五份文书来自不同的地方,各有特点,答复的内容,当然也不能相同。
桓玄连写五份答复,各是各的风格很有针对性,共同点则是粲然成章,都是很华丽的漂亮文章。
当然,桓玄的文化贡献确实很大。这五份道贺文书《世说新语》叫“五版”,就是说五份文书都是写在木板上的。
东汉蔡伦不是已经造纸了吗?到桓玄这会儿,差不多三百年过去了,怎么文书还写在木板上?
这就是传统的力量,当时纸虽然已经很普及了,但是政府的文件,大家还是觉得写在简牍上,才有正式感高级感。
后来,桓玄称帝后,下诏书说:古代用竹简,是因为没有纸,和恭敬不恭敬没有关系,以后就都用纸吧。竹简这才最终退出了历史舞台。
篡权称帝
桓玄的所作所为,已经昭然天下,司马元显认为北府军刘牢之投靠了自己,就下诏讨伐桓玄。
桓玄早就等着起兵,他写信联络刘牢之一起起事,从而达到分化的目的,二是震慑朝廷与刘牢之。
刘牢之反复衡量利弊,他的舅舅认为:北府军功劳太大,如果打败桓玄之后,司马元显过往所作所为,刘牢之很可能要步了韩信、彭越的后尘。
其他部下劝说刘牢之:你已经叛过王恭、现在又叛朝廷、怕事成之后,桓玄不容你哟?
刘牢之自以为手握重兵,才能智谋足以统辖江南大地。
谯王司马尚之被桓玄打败,使得朝廷士气低落,军心沮丧。
看到桓玄军士势大,刘牢之接受舅舅的劝说,派遣使者与桓玄联络。
朝廷失去北府军的支持,桓玄兵不血刃的进入健康城,司马道子父子先被流放,然后被杀。
刘牢之被调离北府军的京口,桓玄让其当会稽太守,从而失去北府军的指挥权。
由于,刘牢之反复横跳,早就失去北府军的支持,随后刘牢之北逃途中被杀。
桓玄让植物人晋安帝禅让,自己登基称帝,做了他父亲桓温一辈子想做没敢做的事。
但是,桓玄根基太浅,桓楚政权很短命,一年半之后,被北府军的刘裕等人灭掉了。
桓玄特别喜欢书法和绘画,听说人家有好的,一定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桓玄还特别喜欢漂亮的园林,听说人家的园子里有漂亮的果树,有好看的竹子,他不远数千里也要挖过来。
桓温不管是作战水平还是政治智慧,各方面可比桓玄高太多了,就是没敢篡位。
桓温的对面谢安、王坦之等也都是高水平的门阀子弟。
桓温与谢安双方做事,都会考虑到连带反应,考虑到后果,反而可以形成一种制衡。
但是,桓玄却当了反贼,因为他的对面是一群水平比他更差的司马道子、司马元显、殷仲堪、刘牢之等垃圾对手。
而当时东晋的门阀大族,王谢风流,这时候只剩下风流了,根本没有才干了。
皇帝司马曜与司马道子倒是有条件抓权了,但是抓到权力之后才发现,兄弟俩确实都是废物。
孝武帝与司马道子父子说胡闹就胡闹,桓玄说造反就造反,大家做事都不考虑后果。
东晋社会各种被封印的破坏力量,就都释放出来了。
盖棺定论
一种叫五斗米道(也叫天师道)的宗教,就好像油脂一样,在社会各个阶层渗透得很深了。
为了和桓玄对抗,朝廷想把底层民众(佃客)征发为士兵。
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民众,突然听说要当兵,要上前线恐惧极了。
这些人要是一盘散沙也就罢了,现在有了五斗米道的一个宗教,把他们迅速组织起来。
于是,就像火把上浇上油一般,一场规模巨大的叛乱迅速爆发。
为了平定不断发生的叛乱,朝廷只好重用北府军,于是,寒族出身的刘裕登上历史舞台。
刘裕这种寒族武装,本来是只能给世家大族当刀,现在刀子在不断实战中长脑子了。
这帮低级军官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刘裕他们看到了朝廷的虚弱,更看到世家大族精英的凋零,于是他们要自己决定历史命运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东晋门阀彻底衰退了,寒族自己掌握军权,东晋自然也就走到终点。
桓玄从小就是一个大胖子,登基称帝那天,他一屁股坐上龙椅,结果一下把龙椅坐塌了。
见龙椅被坐塌了,群臣大惊失色,殷仲文(殷仲堪的堂弟)赶紧奉承说:“陛下您圣德深厚,大地也不能承受了”这就是“地不能载”的典故出处。
桓玄尊崇其父桓温为“宣武皇帝”,太庙都只供奉桓温,没有追尊祖父桓彝或以上的祖宗。
史学家田余庆考证认为,桓玄的祖上很可能就是被司马懿诛三族的桓范,其漏网之子孙到风头过后,出仕晋朝。
公元403年桓玄代晋,桓玄算为司马懿族灭桓氏复了仇,这段仇恨已过去一百五十四年。
桓玄在正史里的形象很猥琐,毕竟他是失败的乱臣贼子,本着历来痛打落水狗与泼脏水的原则。
因刘裕讨伐而战败,桓玄西走江陵,于半路上作《起居注》。
《起居录》内容都是他抵抗刘裕义军的事,自称自己指挥各军算无遗策,只因诸将违反其节度才兵败,不是非战之罪。
由于,桓玄专心写《起居注》都没闲暇时间和群下商议对策,写成后桓玄就将《起居注》宣示远近。
由于桓玄篡了东晋,紧接着兵败身死,被钉在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
历史上桓温也跟着桓玄而走低,后世对桓温与谢安的评价形成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