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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原名安石榴,别名丹若、金庞、天浆、涂林、若榴、海榴、山石榴等。原产伊朗和阿富汗等中亚地区,后传入中国。

《博物志》、《群芳谱》有载:“汉张骞使西域得其种以归,因产自涂林安石国,故名安石榴”。

引种初期,主要种植在京都长安附近御花园的上林苑和骊山的温泉宫内,专供皇帝、后妃及皇亲国戚观赏,其后传入民间,并逐步扩大开来……

成书于明代万历年间的《金瓶梅词话》一书,写到各种花木果品不下三十种。不但有江南的龙眼、荔枝、橄榄、香菲、杨梅、白鸡头等,还有北方常见的桃、李、杏、梨、栗子、苹果、石榴、葡萄等等。

其中仅石榴一项就有二十多种。既有对石榴树、石榴花、石榴果的描述,还有大量的与石榴相关的诗词、散曲、小令等,可谓林林总总,绚丽夺目,为文章增色不少。

这些描述总的说来,又可以归纳为三类:

一是以石榴树、石榴花(包括石榴盆景)为主的场景描写;

二是以石榴果为主要食用果品或馈赠礼品(包括祭祀供品)的描写；

三是以石榴(包括石榴树、石榴花、石榴果)为主要内容的诗词、散曲、小令等等。

具有浓郁的石榴文化意蕴,是为《金瓶梅词话》严谨而华美的艺术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

古希腊神话故事中有一位女神,名叫赫拉,她是天帝宙斯的妻子,都称她为天后。这位很有威仪的女神,主管人间婚姻和繁衍子孙的大事。她的古代造型是:

头戴花冠,身穿艳服,有时穿着轻纱。她右手拿着一根神权杖,上面饰有杜鹃的形象(那是宙斯追求她时时常化成的小鸟),左手握着一只丰满多籽的石榴。

在我国,石榴成为吉祥物的最早记载,要数晋代潘岳的《安石榴赋》:“安石榴者,天下之奇树,九州之名果……千房同蒂,千子如一,滋味漫液,馨香流溢”。

又据《通俗编·草木·榴房多子》引《北齐书·魏收传》记载:

“安德王纳李祖收女为妃。帝幸李宅宴,妃母宋氏荐二石榴于帝前,问诸人,莫知其意。收曰:’石榴房中多子,王新婚,妃母欲王子孙众多’。帝大喜”。

皆述说着石榴成为千子同房的象征,传递着人们对于家族繁荣、和睦相处、亲密无间的向往。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随处可以看到众多的石榴籽在结实严密的外壳包围之中,挤挤挨挨,拥抱得那么亲密无间。

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看到两个或数个石榴同蒂,十几个、几十个石榴同枝,上百个乃至数百个石榴同株,这是一幅多么理想的由个体而家庭而家族,相安无事,团结和睦的图景啊!

作为洋洋酒酒近百万字鸿篇巨制的《金瓶梅词话》,作者在第七回讲完《水浒传》中的故事后,首先就写到了端阳节时石榴花:“绿杨袅袅垂丝碧,海榴点点胭脂赤”,非常细微形象。

其后主要描写西门庆及其妻妾荒淫无耻、醉生梦死的人生经历,其主要生活场所的西门府第,无疑对这些习俗影响有诸多反映，而单就对西门府第中有关石榴树的描述就有七处之多。

西门府第拥有房屋百间,庭院数顷,仅一处花园就占地数十亩,可谓豪华至极。这大花园建在小山边，“那山子前面牡丹畦、芍药圃、海棠轩、蔷薇架、木香棚、玫瑰树,端的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景。”

如第十九回说道:“西门庆在家中盖起花园卷棚,约有半年光景,装修油漆完备,前后焕然一新。吴月娘约同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大姐、潘金莲众人,开了花园的门,闲中游赏玩看,里面花木庭台一望无际,端的好座花园。但见:

“正面五丈高,周围二十板;当先一座门楼,四下几多台榭。假山真水,翠竹苍松。高而不尖谓之台,巍而不峻谓之榭。

论四时赏花,各有去处:春赏燕游堂,桧柏争鲜:夏赏临溪馆,荷莲斗彩;秋赏叠翠楼,黄菊迎霜;冬賞藏春阁,白梅积雪。

刚见那娇花笼浅径,嫩柳拂雕栏;弄风杨柳纵娥眉,帶雨海棠陪織脸。燕游堂前,金灯花似开不开;藏春阁后,白银杏半放不放:平野桥东,几朵粉梅开卸;卧云亭上,数株紫荆未吐。

湖山侧,才绽金钱:宝槛边,初生石笋。翩翩紫燕穿帘幕,呖呖黄莺度翠阴。也有那月窗雪洞,也有那水阁风亭。木香棚与荼糜架相连,千叶桃与三春柳作对。

也有那紫丁香、玉马樱、金雀藤、黄刺薇、香茉莉、瑞仙花。卷棚前后,松墙竹径,曲水方池,映阶蕉棕,向日葵榴。游鱼藻内惊人,粉蝶花间对舞。正是:芍药展开菩萨面、荔枝擎出鬼王头。”

眼见得“端的好座花园”内,不但有翠竹苍松,绿柳白杨,而且有紫丁香、玉马樱、向日葵榴等,真可谓天上少有,人间无双的富丽华美。

有了这仙境般的花园，西门庆及其妻妾们尽可以放开胆地享受人间的奢华。如第二十九回:

“西门庆手拿芭蕉扇儿,信步闲游,来花园卷棚聚景堂内。周围放下帘栊,四下花木掩映,正值日当午时分,只闻绿阴深处一派蝉声,忽然风送花香,袭人扑鼻。有诗为证: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一架蔷薇满院香。

别院深沉夏草青,石榴开遍透帘明。

槐阴满地日卓午,时听新蝉噪一声。’

石榴不但是西门庆花园中的主要树种,亦是作者主要的歌咏对象,其寓意是十分明确的。

第二十七回写到那日西门庆与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在一起饮酒作耍,“正饮酒中间,忽见云生东南,雾障西北,雷声隐隐,一阵大雨袭来,轩前花草皆湿。

正是:“江河淮海添新水,翠竹红榴洗濯清。”

由此让我们看到江淮一带,到处是被大雨洗濯过的翠竹红榴,一片火红的石榴世界。

西门庆的府第不仅花园内广栽石榴，就是整个偌大的庭院内也无处不是榴花娇艳,榴香扑鼻。

如第二十七回写到潘金莲恃宠生娇,颠寒作热:那日潘金莲正和众姐妹在一起弹唱作耍,忽见西门庆走来,有心要和西门庆单独作耍,于是双双悄悄走开。

潘金莲“一壁弹着(月琴),见太湖石畔石榴花经雨盛开,戏折一枝,簪于云鬓之旁,说道:’我老娘戴个三日不吃饭——眼前花’。”又是一曲雨后榴花分外娇的妙唱。

不但石榴树在西门府第随处可见,而且石榴花亦垂手可得,故而引来陈经济等闲赋得《蝶恋花》。

又如第八十二回:“金莲起来的早,在月娘房内坐着说了半日话,出来走在大厅院子墙根下,急了溺尿……经济在东厢房住,才起来,忽听见有人在墙根石榴花树下溺的涮涮响,悄悄向窗眼里张看。”

如此秽行,可谓潘金莲(或作者)对人间圣物——吉祥多籽石榴的亵渎。

然人世间但凡高洁的圣物,又何尝不大多坏在恶人之手。此亦预示着潘金莲的后半生既不吉,亦不祥……

石榴树作为吉祥树,在广大的中原地区已是广泛栽植,不仅西门府第中随处可见,而且在同为一方大员的周守备府中亦同样多多。周守备府第中也同样辟有偌大的“书院花亭”,想来比西门庆的花园也不会逊色多少；

不仅拥有众多的石榴树，而且还有精巧的石榴盆景。这在第九十七回中说的明白:

“一日，(周)守备领人马出巡,正值五月端午佳节,春梅在西书院花亭上置了一桌酒席,和孙二娘、陈经济吃雄黄酒,解粽欢。丫环侍妾,都两边侍奉。当日怎见的蕤宾好景?但见:

盆栽绿柳,瓶插红榴。水晶帘卷虾须,云母屏开孔雀。甚薄砌玉,佳人笑捧紫霞觞;角黍堆金,侍安高攀玉盏。食烹异品、果献时新。灵符艾虎簪头,五色绒绳系臂。家家庆赏午节,处处欢饮香醪。逝游身外醉乾坤,消遣壶中闲日月。得多少珮环声碎金莲小,纨扇轻摇玉笋柔。”

富豪之家如此,寻常百姓家也大多广栽石榴或石榴盆景。如孟玉楼前夫杨宗保家即有石榴盆景等摆设。

如第七回写到孟玉楼死了丈夫,欲改嫁西门庆,由薛嫂作媒,西门庆前去孟玉楼家相楽,见“里面仪门紫墙,竹枪蓠影壁,院内摆设榴树盆景…”

从古至今,人们始终认为石榴是一种吉祥之物,被广泛栽植,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它有“多子之兆”。

正如明代诗人张新在《榴花》诗中所言:“日向午临疑喷火,雨从晨洗欲流脂。酡颜剩照双眸醉,珠腹还成百子奇。”

又如邓乡云先生在《北京四合院》一书中写道:“清代有两句形容小京官家庭生活的话道:’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

这石榴树和鱼缸,都是和四合院绿化有关系的。这和明代诗人蒋一葵《燕京五月歌》所描写的“石榴花发街欲焚,蟠枝屈朵皆崩云。千门万户买不尽,剩将儿女染红裙”的情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石榴孕育百籽,多子多福；榴花娇艳似火,可美化环境。因此,无论是石榴之乡,还是非石榴之乡,都有庭院栽植石榴的习俗。

新婚夫妇喜欢把石榴种植在临近卧室的窗外,而且喜欢把两株植在一起,称为夫妻树,又叫合欢树,以取“玉种兰田,永结连理”之意；老年人则喜欢把石榴树植在院门和堂屋的两侧,各植一株,以示“儿女双全,祥洽五世。”

石榴之所以被赋予“多子”的文化含义,正如李万鹏先生所言:

“首先是石榴房中籽粒多而又晶莹圆润,于形体上极具有作为喻体的意义。

榴大如杯,赤色居多,皮中如蜂巢,籽形如人齿,淡红色,亦有洁白如雪者。

成熟自然裂绽,如开口笑,露出千房同膜,千子如一的籽粒来,显得喜性。用它来作’多子’的喻体,既确切又美观,容易让人接受。

其次是石榴的果型如器,近似妇女生殖器官的子宫,自然便会使人产生性和生育的联想。

金罂是石榴的别名,也是古代俗中新娘怀抱的重要器物。最后是石榴的名称谐音寓意。

榴可谐音’留’,榴子可谐音’留子’,留住子女,长命百岁,是作父母的最大期盼。”

《金瓶梅词话》的社会当是对石榴文化崇拜至极的社会。可以想见,在那样“繁富无穷尽,脂粉遍地流’的西门府第中,对石榴文化的崇拜亦是最寻常的习俗。

在西门府第中,不但广栽石榴,而且食用、祭祀、馈赠一应事务等,亦无不与石榴有关。如第四十二回说道:

“不想家中月娘使棋童儿和排军抬送三四个携盒,多是美口糖食,细巧果品。

也有黄烘烘金橙,红馥馥石榴,甜溜溜橄榄,青翠苹婆,香喷喷水梨;又有纯蜜盖柿,透糖大枣,酥油松饼,芝麻象眼,骨牌咸碟,蜜润绦环;也有柳叶糖,牛皮缠,端的世上稀奇,寰中少有。’

又如第七十八同:“月娘又往里间房内,拿出数样配酒的果菜来,都是冬笋、银鱼、黄鼠、海蜇、天花菜、苹婆、螳螂、鲜柑、石榴、风菱、雪梨之类”。

无不反映出吴月娘对’红馥敌石榴”的喜爱,并寄寓了她对“珠腹还成百子奇’的向往。第四十回写到吴月娘承欢求子息的事,

“王姑子因问月娘:’你老人家怎的就没见点喜事儿?’

月娘道:’又说喜事哩!前日八月里,因买了对过乔大户房子,平白俺们都过去看,上他那楼梯,一脚蹑滑了,把个六七个月身扭掉了。至今谁再有甚么孩子来?’

王姑子又道:’你老人家养出个孩儿来,强如别人。你看她前边六娘,进门多少时儿,倒生了个哥儿,何等的好!’

月娘道:她各人的儿子,随天罢了’。

王姑子道:’也不打紧,俺们同行一个薛师父,一纸好符水药；用着头生孩子的衣胞,拿酒洗了,烧成灰儿,伴着符药,拣王子日,人不知鬼不觉,空心用黄酒吃了。算定日子儿不错,至一个月,就坐胎气,好不准!’”

于是,那日晚间,皓月当空,月娘摆下香案,摆上供品,计石榴两个,苹果一双,蒸酥二碟，纸箔数枚。焚香已毕,双手合十,对天长叹道:“如吴氏明日壬子日,服了薛姑子药,便得种子,承继西门香火,不使我做无祀的鬼,感谢皇天不尽了!’此诚可嘉,亦可叹。

时值李瓶儿生子,吴月娘跑前跑后,甚是欢喜,这也引来了潘金莲等人的不满。第五十三回:

“月娘走过房里去,只听得照壁后边贼烧纸的说些什么。

月娘便立了听着,又在板缝里瞧着,一名是潘金莲,与孟玉楼两个同靠着秸秆,憋了声气,絮絮答答的讲说道:’姐姐好没正经!自家又没得养,别人养的儿子,又去犟遭魂的桠相知,呵卵脬。我想穷有穷气,杰有杰气,奉承他做甚么?他自长成了,只认自家的娘,那个认你?’

月娘不听则罢,听了这般言语,怒生心上,恨落牙根。那时即欲叫破骂她,又是争气不穿的事,反伤体面,只得忍耐了，一径进房,睡在床上,又恐丫环们听着了,不好放声哭得,只管自埋自怨,短叹长吁。

真个’在家不敢高声哭,只恐猿闻也断肠’。

小玉捧了茶进来,月娘才起来,闷闷地坐在房里,说道，’我没有儿子,受人这样懊恼。我求天拜地,也要求个来，羞那些贼淫妇的屄脸。’”

后来月娘于壬子日服了薛姑子的“种子灵丹”，果然生得孝哥,遂了心愿,而潘金莲知终生没再生养。这也与潘金莲对于石榴的亵渎不无关系吧!

及至官哥儿被潘金莲用猫惊吓而死,李儿每日悲痛欲绝，潘金莲“见孩子没了,每日抖微精神、百般称快,指者丫头骂道;’贼淫妇、我只说你日头常响午,却怎的今日也有错了的时节？你斑鸠跌了弹(蛋)——也嘴答谷了；春凳折了靠背儿——没的倚了；王婆子卖了磨——推不的了;老鸨子死了粉头—— 还没指望了。’刻薄刁钻的泼妇嘴脸,昭然若揭。

第七十三回又写到:

“这玉箫向金莲说道:’娘你等等,我取些果子儿,捎与姥姥吃去’。

于是走到床房内,袖出两个柑子,两个苹婆,一包蜜饯,三个石榴与妇人。妇人接的袖了,一直走到他前边”。“

妇人把那一个柑子平擗两半,又拿了苹婆、石榴递与春梅,说道:这个你吃,把那个留于姥姥吃。’’

看来,这石榴很好吃,肯定是甜石榴,如不然,是不会这么好吃的。

潘金莲的母亲潘姥姥本是一位仁慈善良的老人,可潘金莲并不喜欢她,在西门府第中稍不顺心,除向别人较劲外,也向潘姥姥发泄心中的不快,有几次竟然弄得潘姥姥哭着要回老家去。

对于李瓶儿之死,潘金莲幸灾乐祸,可潘姥姥却充满了同情。如第七十八回写到:

“却说潘姥姥到那边(李瓶儿)屋里,如意、迎春让她热炕上坐着。先是姥姥看见明间内灵前,供摆着许多狮仙五老定胜,树果柑子,石榴苹婆,雪梨鲜果,蒸酥点心,馓子麻花,满炉焚着末子香蜡,点着长明灯,桌子上拴着销金桌帏,旁边挂着她影(像),穿大红遍地金袍儿,锦裙绣袄,珠子挑牌,向前道了问讯,说道:’姐姐好处升天去了’。”

作为祭品,石榴亦能寄托人们对于死者的祝福,李瓶儿今生子天母丧,但愿来生仍能早生贵子……

明代散曲作家大多兼擅诗文。他们的诗文追墓汉魏盛唐,力求华贵典雅，散曲则沿袭元人“啸傲烟霞,嘲风弄月”的道路,更多地表现了怡然自得的闲情逸致,往往肆无忌惮地描写对妇女的玩弄。

只有到了明中叶以后由于社会矛盾的尖锐，部分在统治集团内部遇到排挤的作家面对现实写出了一些较有批判意义的散曲。

此外,民间小曲如《挂枝儿》、《打枣竿》、《劈破玉》等特别流行,并影响到作家的创作。

这些都为当时的曲坛带来一些生气。而民歌则更逞繁盛的势头,如沈德符《野获编》所言:

“自宜、正至化、治后,中原又兴《锁南枝》、《傍妆台》、《山坡羊》之属……自兹以后,又有《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诸曲,然不如三曲之盛。

嘉、隆间乃兴《闹五更》、《寄生草》、《罗江怨》、《哭皇天》、《干荷叶》、《粉红莲》、《桐城歌》、《银纹丝》之属……比年以来,又有《打枣竿》、(挂枝儿》二曲,其腔调约略相似,则不问南北,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帐,举世传诵,沁人心腑,其谱不知从何而来,真可骇叹!”

《金瓶梅词话》不仅语言生动,辞彩华丽,而且多以诗词、小曲浅吟低唱,其诗情画意引人入胜。

清唱,这是《金瓶梅词话》作者最喜欢描写的一个题目。全书一百回,而讲到清唱的就有一百余处。

作者于此不独常录曲文，而且涉及唱法与所用的乐器。而在这一百余条的清唱中,其旁见他书或作者可考的曲子有七十六条。

除此之外,尚有十二支曲子是不假歌者之口而为作者所采用的。它们多见于《雍熙乐府》和《词林摘艳》。

上述两书都是明嘉靖时编成,而在《金瓶梅词话》所引的八九十条中,见于《雍熙乐府》者凡六十条,见于《词林摘艳》者凡四十六条。

这种现象很可以证明《金瓶梅词话》与这两部曲选纵非同时的产品,其年代当相去不远。因为三书的作者或编者所采用的,当然都是那时最流行的曲子。

《金瓶梅词话·跋》称此书是“世庙时一钜公寓言,”此说大约是可信的。

而在《金瓶梅词话》中的一百余首词曲、小令中,涉及到石榴内容的约有十多首,或可分为诗文、散曲、小令等。如第七十三回:

“行者拿茶吃了,预备文房四宝。

五戒道:’将那荷根为题。’明悟道:便将莲花为题’。五戒提起笔来,写诗四句:

一枝苗苔瓣儿张,相伴蜀葵花正芳。

红榴似火开如锦,不如翠盖芰荷香。”

是以似火榴花反衬出娇艳红莲的可爱，五戒禅师试图将淫垢红莲的罪孽巧妙地隐去,但其结果欲盖弥彰,五戒不得不因自惭而自行坐化了。

第七十七回:

“西门庆忽把眼看见郑爱月儿房中,床旁侧首锦屏风上,挂着一轴《爱月美人图》题诗一首:

有美人兮遇出群,轻风斜拂石榴裙。

花开金谷春三月,月转花阴夜十分。

玉雪精神联仲琰,琼林才貌过文君。

少年情思应须幕,莫使无心托白云。”

由此透出郑爱月儿衣着榴花一样的红色衣裙,轻风斜拂,流光溢彩,这正是美人们最喜欢的最常见的服饰；但若说妓女郑爱月儿“精神联仲琰”,“才貌过文君”,却未必也。

第一百回:“葛翠屏心还坦然,这韩爱姐一心只想念男儿陈经济大官人,凡事无情无绪,睹物伤悲。口是心苗,形吟咏者,有诗数首为证”

——葛翠屏和韩爱姐各作诗三首,其中翠屏一首诗曰:

“红绵掩镜照窗纱,画就双蛾八字斜。

莲步轻移何处去,阶前笑折石榴花。”

由此看出《金瓶梅词话》中石榴花随处可见,不唯西门府第中有此美色,既使娼竂妓院中亦常有此艳美。

在全书中,与石榴有涉的曲牌一首,无歌词,即第二十一回:“当下春梅、迎春、玉箫、兰香,一般儿四个家乐,琵琶、筝、弦子、月琴,一面弹唱起来。唱了一套《南石榴花》’佳期重会’云云。”

想来当是与石榴有关的诗酬唱和之作。可惜未见其全词,诚为憾事。

与石榴有涉的散曲四首。如第三十三回:

“陈经济对潘金莲道:我唱了慢慢吃。我唱果子、花儿名《山坡羊》你听:

我听见金雀儿花眼前高哨,撒的我鹅毛菊在斑竹帘儿下乔叫。多亏了二位灵鹊儿报喜,我说是谁来,不想是望江南儿来到。我在水红花儿下梳妆未了。

狗奶子花迎着门子去咬。我暗使着迎春花儿绕到处寻你,手搭蔷薇花口吐丁香,把我玉簪儿来叫。

红娘子花儿慢慢把你接进房中来呵,同在碧桃花下斗了回百草。得了手我把金盏儿花丢了,曾在转枝莲下缠勾你几遭。

叫了你声娇滴滴石榴花儿,你试被九花丫头传与十姊妹;甚么张致?可不交人家笑话死了。”

第五十二回应伯爵、谢希大等人在西门庆家吃酒后,应伯爵命李铭弹唱了一套《花药栏》,其中有一首《塞鸿秋》:

“俺想别时正逢春,海棠花初缀蕊,微分同现。不觉的榴花喷,红莲放,沉冰果,避暑摇纨扇。霎时间菊花黄金风动,败叶飘梧桐变。

逡巡见睹梅开,冰花坠,暖阁内把香醪旋。四季景偏多,思想心中恋。不知俺那俏冤家,冷清清独自个闷恹恹何处耽寂怨。”

第六十回西门庆与众伙计饮酒行令,西门庆道:“你们行过,等我行罢”。

韩道国道:“头一句要天上飞禽,第二句要果名,第三句要骨牌名,第四句要一官名,俱要贯串,遇点照席饮酒。”于是说道:

“天上飞来一仙鹤,落在园中吃鲜桃,却被孤红拿住了,将去献与一提学;

天上飞来一鹞莺,落在园中吃朱樱。却被二姑拿住了,将去献给一公卿:

天上飞来一老鹳,落在园中吃菱芡,却被三纲拿住了,将去献给一通判;

天上飞来一斑鸠,落在园中吃石榴,却被四红拿住了,将来献与一户侯;

天上飞来一锦鸡,落在园中吃苦株,却被五岳拿住了,将来献与一尚书;

天上飞来一淘鹅,落在园中吃苹婆,却被绿暗拿住了,将来献与一照磨。”

第六十一回申二姐取过筝来,排开雁柱,调定冰弦,顿开嗓音,唱了一套《折腰·一枝花》,其中有一曲《东瓯令》:

“榴如火,簇巾红,有焰无烟烧碎我心。怀羞向前,欲待要摘一朵,觞觞拈拈不敢戴,怕奴家花貌不似旧时容,伶伶仃仃,怎宜样簪。”

如此众多的散曲、小令,或吟诵石榴花的娇艳,“榴如火,簇巾红”,竟然能“有焰无烟烧碎我心”；或歌咏石榴果的甘甜,就连鸟儿(斑鸠)也飞来偷食,何况食色男女,怎能不馋涎欲滴呢?

可见,石榴文化在《金瓶梅词话》中无处不在。

《金瓶梅词话》中的石榴文化是那么广博而深邃,恰似一眼难以望穿的石榴世界。这样的景观,或许只有陕西的临潼、安徽的怀远和山东的峄城才会拥有吧?

而各种信息又无不证明着全国乃至世界最大面积的石榴生长地当数山东峄城,故而便有了山东枣庄峄城“冠世榴园’的美称。

这是枣庄人的骄傲,也是《金瓶梅词话》石榴文化的滥觞……

众所周知,石榴原产西域安石国,是张骞使西域引来中国,故名安石榴。据有关学者考证,后来到了汉成帝时,祖籍承县(今峄城)的匡衡身居丞相显位,把石榴从皇家禁苑引来峄城,经过历朝历代的栽培、繁殖,到了明代万历年间已逐渐发展成为颇具规模的石榴园了。

此说是否确切,即峄城石榴是否匡衡引种而来,目前似乎仍难以定论,但若说峄城石榴至明代已形成了颇具规模的石榴园,却是极有可能的。兹举三例以证之:

峄城西十多华里处有一座山名曰“石屋山”,“山有流泉为瀑布,夏月雨余,喷吐如雷,人坐其旁,即大暑,须臾冷侵肌发”。

明万历年间,邑人兵部右侍郎贾三近在泉边筑有石屋,并于东侧石壁上刻有“石屋山泉”四个尺方大字,两侧刻有联语:“雨余雪浪喷千尺,旱后春流济万家”。至今仍历历在目。

早年在西石壁上还刻有贾三近之父贾梦龙的一首诗:“云边茅屋水边楼，古道西来杜若洲。桃榴樱花三月酒,同乡风雨一鱼瓯。彩亳编写苍岩壁,青草遥嘶白玉驺。山色泉声无限乐,人间此地即丹丘。’

又有贾梦龙的散曲《草亭》:“紫萸黄菊红石榴,间插冬青。间插冬青,好个乾坤一草亭。’

据老人们讲,这是贾梦龙晚年乡居时所作。遗憾的是这些诗词散曲在“文革”时被毁坏殆尽。

虽然如此,但由此可见早在明万历年间,这里已是“桃榴樱花”、“红石榴”绚丽多彩的石榴世界了。

而与贾梦龙同时代的另一位乡贤、鄜州知州潘愚在其《九日后再游青檀山》中诗曰:“重阳游己无余兴,今日登临游更欢。……春暖榴园风景别,莫忘载酒此盘桓”。则更是在为“春暖榴园风景别”而纵情高歌了。

那时的石榴园即是今日的“冠世榴园”,大概是毫无疑义的。联系到《金瓶梅词话》中“江河淮海添新水,翠竹红榴洗濯清’的诗句,以及大量的鲁南苏北方言和散曲、小令等,我们说《金瓶梅词话》中所描写的诸多石榴,不正是山东枣庄峄城“冠世榴园’的石榴种种吗?

早在上个世纪末,许志强先生就在《<金瓶梅>作者是贾梦龙》一文中,列举了“十大要件”锁定《金瓶梅》作者是贾梦龙,即:

一、从贾梦龙的生卒年代看,二、从贾梦龙的经历看,三、从贾梦龙的文学修养看,四、从贾梦龙的思想心态看,五、从贾梦龙的名字和称号看,六、从贾梦龙对佛教、道教的兴趣看,七、从贾梦龙的写作内容看,八、《咏永怡堂落成》之证,九、刘伶坟之证,十、“金莲”、“秋菊”与“平康巷”之证。

而在另一篇《<金瓶梅>与兰陵文化》一文中,许志强先生又从六个方面论述了《金瓶梅》作者与兰陵的隐秘关系,即:

一、《金瓶梅》与兰陵乡,二、《金瓶梅》与煤乡,三、金瓶梅》与运河之乡,四、《金瓶梅》与佛教之乡,五、《金瓶梅》与煎饼之乡,六、《金瓶梅》与石榴之乡。

其中即写到了石榴文化,以此暗示《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非贾梦龙莫属。

近日程冠军先生在《“峄县二贾”与<金瓶梅>》之“十大要件’锁定贾梦龙”一节写道:

“从《金瓶梅》的语言、风物、故事情节、生活场景等可以看出,这个作者必须具备’十大要件’即:

1、籍贯兰陵、终老兰陵:2、才华横溢、科场失意:3、熟知临清风土人情:4、有江苏一带生活经历；5、熟知鲁南方言、俚语；6、有文采,善作诗词小令,爱好说唱文学,并精通佛道；7、有浮华生活条件,了解朝廷内幕；8、生活时代与成书年代相吻合；9、有足够的写作时间；10、熟知运河风情。”

此说无疑是非常正确的。但我在这里要追加两件,即《金瓶梅》的作者还要具备放浪的性情理念和深厚的石榴常识。

因为只有这一切才是金瓶梅文化的全部所在,而贾梦龙又完全具备了这一切,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说——只有贾梦龙,才能写出《金瓶梅》。

二0一0年三月三日 于榴田高所

文章作者单位：枣庄市市中区政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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