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为东亚人所称许的爱恋故事,多少要带有一点隐秘而病态的痛感。

最为我们所称许的“男主角”,最好刀刃向外、英明果决,而对于自己的恋人,多少要带有一点近乎“昏聩”的难以决断——仿佛这才叫作铁血柔情,才当得起一句“用情至深”。

影视剧中的北魏孝文帝

那么,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和幽皇后的半生纠缠,大体是符合以上两个标准的,爱恨跌宕,峰回路转,因此对我们这些看客而言算得上好故事。只是,作为故事的主角,如何百感交集,如何心绪难平,有几分真情,又有几多谋算,这一对怨偶唯有苦甘自知了。

故事的开端

总是鲜妍

北魏是一个不缺故事的王朝。

从开国皇帝拓跋珪起,到末代的孝武帝元修止,每一代君主的前朝与宫闱、乃至他们的个人特质都充满戏剧性,我们今天故事男主角拓跋宏的人生脉络本身就与荡气回肠的王朝史诗交响着、共振着。

若细细推想,对于他与幽皇后的大媒——他名义上的祖母文明太后冯氏,拓跋宏的内心或许一贯都是恨意与感佩交织的,云冈石窟随处可见的“二佛并坐”造像便是“二圣”关系格局最好的隐喻。

云冈石窟第259窟西壁主龛中的“二佛并坐”造像

然而南北朝的恩怨情仇,是一笔再错综复杂不过的糊涂账,谁又能说清楚理明白呢?

他与幽后的初相识,同他成长历程中的诸多大事小情一般,也并不例外地,出自于冯太后的谋算。文明太后作为智略无双、手段老辣的政治家、改革先驱,当然并非怀着家长里短的闲情来关爱晚辈的情感生活,她固然胸怀天下、锐意进取,却依旧不免替自己的家族多方考量。她的初心或也不是要执着于私利,只是,权力欲这双全天下最惑人的红舞鞋,向来只有载着主人越舞越疯狂,鲜有越走越沉静的。

冯太后在平城大同的雕像

我们大可不必揣度文明太后对冯氏家族的偏私是出于亲情和眷恋,得以在一个王朝中占据这样高度的女性,更有可能考虑的,是她对于冯氏一族的掌控力使得自己的原生家族成为安放、保鲜手中权力的更为安全的容器。

“孝文幽皇后,亦冯熙女。母曰常氏,本微贱,得幸于熙,熙元妃公主薨后,遂主家事。生后与北平公夙。文明太皇太后欲家世贵宠,乃简熙二女入掖庭,时年十四。”

我们的女主角是太师冯熙之女,文明太后的侄女,单就血缘而论,是文明太后正儿八经的自己人。十四岁的年华,青春招摇,就和姐妹一起被选中入宫,为冯氏一族巩固权势。

龙门石窟古阳洞 孝文帝为冯太后所建功德窟

文明太后在孝文帝的婚姻上,照例强势地插手,按照常理,这种操作极容易招致强烈的反感,她自己当然毫不在意:毕竟,最初她还动过将皇位换人的心思——正史明载“文明太后以帝聪圣,后或不利于冯氏,将谋废帝”,甚至将候选人都备好了。

真正令人意外的是,孝文帝似乎对这个被强行安排给自己的恋人毫不反感,反而颇为钟情。“后有姿媚,偏见爱幸”,纵然是见色起意,能为《魏书》所承认的偏爱,必然也不是轻飘飘的好感了。

拓跋宏作为一代雄主,城府不可谓不深,仅到这里,我们难免还会怀疑,这又是他的隐忍,正如同他在幼年时遭受文明太后的苛待与试探时所展现出来的宽宏和坚韧一样。

作为帝王,忍冻挨饿、被故意烫伤、饮食中被恶意添加秽物之类的辛酸耻辱皆可捱过,不过是后宫里被安插两个人,要演绎一番深情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随着故事的脉络渐次铺展,我们会发觉这样的揣测大抵是错了。

影视剧中的北魏幽皇后冯氏

对于这个鲜妍明媚的少女,拓跋宏是真实心动的,这样说不仅是基于被多次记载的专宠,有些情愫只从细节便可管窥——幽皇后并不是什么贤淑知礼、感怀君恩的温良女子,她活色生香,也横冲直撞,她专横、多妒,屡屡阻挠后宫嫔御与拓跋宏相见,无论从什么角度评判,都不符合“后妃之德”。然而对此,孝文帝只是轻轻揭过,他说:“妇人妒防,虽王者亦不能免,况士庶乎?”

仿佛铁腕君主真的对她的阻遏无可奈何,只能与近臣半嗔半喜地抱怨——“你们看看,我家小冯多在乎我”。

横遭阻亘

骤然离分

照理,上有文明太后支持,二人对彼此又颇有情谊,合该顺顺当当做上好一段日子的神仙眷侣才是。

但北魏故事的发展走向岂能那么容易让我们猜着?

“未几疾病,文明太后乃遣还家为尼。高祖犹留念焉。”小冯入宫没多久就病了,文明太后作为姑母,非但不积极延医问药替她治疗,还干脆将她退回了家,令她不得不在大好年纪当起了尼姑,即便从正史的字里行间亦不难读出,孝文帝十分不舍,却又颇有无可奈何的意味。

这场病来得离奇,处理得亦离奇。

血脉相连,文明太后和小冯原本是天然的利益同盟,却在小冯病弱的时候出人意料地表现出冷血和不近人情。偌大的平城魏宫,难道连一方小小的养病之所都没有?非要将人送回家,明摆着是要弃置的意思,又将叫小冯如何自处?

史笔向来惜字如金,我们已无法确知小冯的病情是如何不容于宫室,又或者,她的作为如何不容于文明太后。至少,我们可以非常肯定,这段“清修养病”的生涯毫无疑问地促使小冯朝着与孝文帝感情阳关大道的歧路走去。

北魏 玻璃珠项链 大同市博物馆藏 图源:@动脉影

或许她也会怨,认为孝文帝未能在重要关头回护她。

更何况,文明太后平素下决断只在俄顷之间,这位侄女不好使了,当年一并拣选入宫的另一位侄女也不幸一早病逝了,大不了换一位侄女便罢,不影响棋局大势。魏宫这盘棋,她是照下不误的——反正侄女多的是。

被摆上棋盘的另一位侄女,孝文废皇后冯氏,是幽皇后的妹妹,推算起来,她大概率是在此期间入宫的。帝王的情意何从奢谈“唯一”呢?孝文帝对小冯的妹妹一贯也是厚待的。太和十七年(493),孝文帝为文明太后服丧期满,太尉元丕等大臣上书称“长秋未建,六宫无主”,请立皇后,孝文帝非常爽快,将后位许给了小冯的妹妹。

孝文帝南征,小冯的妹妹率领六宫众人迁往洛阳,履行皇后职责;父兄过世,他还写书信宽慰;等回到洛阳,拓跋宏对她更是“恩遇甚厚”。

小冯的处境,可想而知。

北魏孝文帝礼佛图

原位于洛阳龙门石窟宾阳中洞

现藏于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图源:@动脉影

当宫里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青灯古佛前,小冯的心绪谈何平静?人非草木,被强行拆散后,昔日的恋人另觅新欢,纵然再清楚对方是帝王,强求不得,但凄苦和愤恨终难免去。

或许拓跋宏的内心始终是惦念她的,但从小冯的视角,该从何得知?即便知道了,这份惦念又该显得何其苍白无力。

昭仪回宫

恩宠日隆

经常研习唐史和《甄嬛传》的朋友都知道,帝王特别钟情的女子即便离宫清修,最终也能杀回来,还会升级进阶。

我们的男女主角也践行了这个定律。

小冯归家后没多久,文明太后便于太和十四年(490)崩逝,待到服丧期满,拓跋宏得以经常偷偷去探望她。听说小冯旧疾已愈,更是迫不及待派宦官慰问,将她迎到了新都洛阳。

这次回宫,小冯升级成了左昭仪。

“及至,宠爱过初,专寝当夕,宫人稀复进见”,面对失而复得的心上人,拓跋宏不知该怎样珍爱才好,专宠不已,甚至远胜当初,后宫众人渐渐连他的面也不怎么能见着了。

北魏 彩绘陶牵手女俑 洛阳博物馆藏 

洛阳宜阳县马窑村杨机墓出土

图源:@动脉影

作为左昭仪与当皇后的亲妹妹狭路相逢,她本就不是什么宽厚之辈,心里郁积的那股恶气恰未散去,小冯怎能善罢甘休——“昭仪自以年长,且前入宫掖,素见待念,轻后而不率妾礼”。她仗着自己年长,又先入宫门,资历更深,深得宠爱,轻视皇后,压根也不遵循为妾的礼制。妹妹秉性虽不善妒,却也每每流露出愧恨之色。

做到这个份上,小冯这个当姐姐的犹嫌不足,百般向拓跋宏僭构皇后,坏话说尽,拓跋宏倒也纵容,无所不依,竟然真的将皇后废为庶人。可怜废皇后颇有德操,在佛光寺贞谨修行终老。

小冯至此,已经充分展露出恶女的面貌。令人不解的是,拓跋宏这位勤政明睿、力主改革的圣君,在此事上仿佛无法辨别是非曲直一般,一味听从恋人的一面之词,使无辜的废皇后蒙冤含恨,此举耐人寻味。

在此之后,小冯被推上后位,成为鼎鼎大名的“幽皇后”。

帝后离心

彼此折磨

极致纠缠 极致虐恋:一代雄主与“恶女妖后”的恨海情天

在对各位皇后着墨皆浅淡的《魏书·皇后列传》里,光是记录幽后妖异悖逆的“恶女行径”的篇幅便很是不短,从这个角度看,她怎么不算是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北魏 蓝色半球形玻璃泡

2002年大同迎宾街北魏墓群出土

图源:@动脉影

帝后离心,说是彼此折磨,其实主要还是幽后单方面“情感凌虐”孝文帝,而孝文帝似乎毫无还手之力。她从来不是个只知将恶意集中于女子的狭隘之人,想来,她心中的账本也仔仔细细记下了关于孝文帝的一笔又一笔。

这对帝后的故事之所以值得百般回味,恰是因为以幽后之乖戾,若换了寻常帝王,她的所作所为已然足够她死上千百次了,但孝文帝百般隐忍、百般犹疑、百般退让,令人不得不从这样的纠结痛苦中品出不少一往情深的可能。

幽后的任意妄为是一以贯之的,当年因病归家,“颇有失德之闻”,生活作风已颇有些桃红柳绿了。孝文帝偏偏是个“事业咖”,动不动就要南征,许多时候无暇北顾,更给幽后留下了不少可趁之机。

北魏 浮雕伎乐飞天像 来自山西云冈石窟

法国巴黎赛努奇博物馆藏 图源:@动脉影

宦官高菩萨就在这时登堂入室。给霸主戴绿帽子,这样小众的事情幽后就是做了。等到听说拓跋宏在汝南身体不康泰,幽后更是肆无忌惮,与高菩萨公然寻欢作乐,并将中常侍双蒙发展为心腹,浑然听不进任何劝谏。

幽后的丑事本还没有那么快就传到拓跋宏耳朵里,偏她总要作一些别致的死:拓跋宏的妹妹彭城公主青春寡居,被幽后一母同胞的弟弟北平公冯夙看上,拓跋宏对这桩婚事点了头,然而公主本人并不愿意,幽后竟趁着拓跋宏不在强行逼嫁。可怜彭城贵为公主,赶在大婚前秘密携带侍婢仆僮十余人,轻车冒雨奔赴皇兄所在求救,顺便把幽后和高菩萨秽乱后宫的事情一并揭发。

《魏书》以“骇愕”二字形容拓跋宏得知后的反应。面对血亲妹妹的检举,他甚至没有完全相信,而是默默将事情隐匿了下来,直到弟弟彭城王侍疾时才确认无疑。

不好说拓跋宏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底是出于对二人感情深厚的自信、对幽后的信任,还是因为在意才不肯去信,但他没有暴起发难,反而是将事情秘匿下来,足见对此事的慎重。

这是孝文帝第一次容忍幽后的大过。

大同古城东城墙外拓跋宏像 图源:云冈石窟官微

再往后,幽后的行径愈发悖逆。

幽后消息灵通,知道自己闯祸,渐渐忧惧。很神奇的是,她选择的风险应对方式是与母亲常氏一起寄希望于玄学,诅咒自己的丈夫一病不起,诅咒、厌胜、妖祀、罗致女巫,凡祝祷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一心希望将孝文帝送走,自己好像姑母文明太后一般辖制幼主。

拓跋宏北归,抵达邺城,幽后愈加担忧受到制裁,惊怖不已。她派出宦侍刺探帝王的起居病情,以赏赐封口,令他们不得泄露消息,并且让双蒙同行监视。纸里包不住火,在那样的时代里,幽后的所作所为恐怕使宫人说与不说都感到心惊胆战,最终,小黄门苏兴寿向拓跋宏仔仔细细地密陈原委。

等拓跋宏返回洛阳,立马捉拿高菩萨、双蒙等六人审问,查清所有情况。

情绪的崩溃定然极端刺激了拓跋宏的病情,等召见幽后的那天夜里,他已卧病于含温室。

他定然是怀满腔怒火等待着不忠的恋人,因此,他命令宦官对幽后搜身,但凡发现一寸刀刃都要将幽后即刻斩杀。但“见面三分情”总是铁律——幽后定然有一张美丽的脸,当她流着泪叩头认罪时,拓跋宏又无法真正狠下心来,甚至“赐坐东楹”,尽管帝后的座位之间间隔二丈余远,正如帝后之心,在不知不觉间已隔苍茫。

《魏书》卷十三·列传一[北齐] 魏收 撰

崇祯元年至十七年毛氏汲古阁刻

纵然到了这节骨眼,孝文帝的潜意识里还在为幽后开脱,觉得是别人带坏了她,他开口便是“汝母有妖术,可具言之”——“一定不是你自己起意要我死,对不对?”

幽后极有自尊心,她不愿意当众陈说,乞求孝文帝屏退左右,孝文帝也依了她,让侍从全部出去,只留长秋卿白整在侧。可她仍是不说,孝文帝到这个时候还在迁就她——用绵花牢牢将白整的耳朵塞住,再三小声呼唤白整,看到白整毫无反应,才让幽后说话。

没有旁人听到帝后的谈话,帝后也未再告知旁人他们说了什么,是夜对谈隐于烟尘,没有人能知晓其内容。

拓跋宏一定对幽后的回答感到无比心寒,或许他想不明白,自己对幽后的宠爱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为何不领情;又或许,他不理解自己作为一个公认的丰神俊秀、雄才伟略的帝王,自己的妻子究竟有什么不满意,要这样背叛。

北魏 彩绘陶思维俑 洛阳博物馆藏

1989年洛阳孟津北陈村王温墓出土

图源:@动脉影

他将彭城、北海二王叫进来,对他们说:“昔是汝嫂,今乃他人,但入勿避”——“她如今是外人,不再是你们的嫂子”,这是要割席的表态;又说“此老妪乃欲白刃插我肋上!”——旁观者难免要翻译成“她在我心口直接捅刀子,令我心碎”。

但论及如何处置幽后,孝文帝的余情未了简直欲盖弥彰,他的话简直精彩:“冯家女不能复相废逐,且使在宫中空坐,有心乃能自死,汝等勿谓吾犹有情也”。——“为了文明太后,我不能将冯氏女接连废逐,且让她在宫中待着,若她还有心,自己就去死了,不用我动手。你们千万别说我对她还有情,是难以割舍啊!”

后人难免要问,且不说文明太后恐怕没有多喜欢这个侄女,难道先前无辜被废的皇后就不是冯氏女、可以任意处置了?

《魏书》卷十三[北齐] 魏收 撰

万历二十三至二十四年北京国子监刻本

在这个父子相屠的朝代,这位说一不二的君主竟然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恋爱脑”的一面,对幽后五花八门的冲着自己来的重罪一忍再忍,除了以“虐恋情深”形容,在史家隐晦笔法的一再暗示面前,还有什么其他合理的解释吗?

尘埃落定

陵寝相守

那次谈话后,孝文帝对幽后最终的处置是“赐死诀”,意为与幽后不复相见。

比起法度上的处罚,这样的惩处无疑是情感性质的,带有恨意,带有赌气,甚至带有一丝浪漫,但最显而易见的,无疑是带有袅袅余情。

幽后对于孝文帝可能也并不是毫不在意,听到这个决定,她再拜稽首,泣涕涟涟。但是幽后配得感极强,心理素质也极强,这样的“处罚”,归根结底只能让爱得更深的一方承担主要的痛感。赐死惩罚的才是幽后,而赐死诀,惩罚的或许只是孝文帝自己而已。

这块心病,会逐渐盘踞他的身心,加速他的死亡。到头来,灵验的并不是幽后母女的祈祝,幽后的背叛和伤害本身,才是最立竿见影的诅咒。

幽后对丈夫的处处容情必有所感,这成为她新的依傍。已经东窗事发之后,拓跋宏有事问她,遣宦官前去,幽后怒骂:“我是天子的妻子,他有话要问,让他亲自当面来问,岂可让你传话!”

拓跋宏闻言大怒,令岳母进宫,向常氏告状,常氏无法,狠狠揍了幽后一顿。但拓跋宏所忍心做的,仅此而已。

《魏书》卷十三·列传一[北齐] 魏收 撰

崇祯元年至十七年毛氏汲古阁刻

世人多惯看尊者脸色。拓跋宏不久再次启动被扰乱的南伐进程,幽后留在京中,“虽以罪失宠,而夫人嫔妾奉之如法”,唯有太子可以不再拜见。这背后,拓跋宏的态度至关重要。

幽后或许以为日子还能照常过下去,她有信心,能等到丈夫回心转意。可惜,她足够了解拓跋宏对自己的情意,却从未能够了解拓跋宏作为帝王终将有所决断——她加诸于他的情感创伤,他能够忍耐;但她的乖张重欲和文明太后的先例缠绕在一起,已然拂到了帝王的逆鳞。

南下途中,孝文帝病重,对彭城王留下遗言:“后宫久乖阴德,自绝于天。若不早为之所,恐成汉末故事。吾死之后,可赐自尽别宫,葬以后礼,庶掩冯门之大过。”

北魏 玻璃玛瑙项链 大同市博物馆藏

2001年大同御东恒安街北魏墓出土

图源:@动脉影

看,对于幽后的品行,他向来心中有数,只是选择性忽略罢了。此时寿命将尽,为了大业和王权的传承,忧心外戚作乱,亦能即刻决断。

幽后不肯就死。北海王宣读遗诏后,白整等人进来授药,她边逃边喊:“陛下怎会杀我,分明是你们诸王要杀我!”白整等人强行给她灌下毒药,将她毒杀。

幽后死讯传开,咸阳王等人确实议论:“若无遗诏,我兄弟亦当作计去之,岂可令失行妇人宰制天下,杀我辈也。”

《魏书》卷十三·列传一[北齐] 魏收 撰

崇祯元年至十七年毛氏汲古阁刻

幽后在感情里是无比自信的,孝文帝给她的爱让她确信自己不会死在他的手上,这一点,并不全然错误。然而文明太后威名在前,强势也在前,这对幽后必将是把双刃剑,可幽后其实并没有多少生存哲学、政治智慧,只知一味向往文明太后的权柄,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天然受到更严密的防备。

她本没有亲子,不必受到北魏“子贵母死”传统的迫害,但她身份敏感,本就天然妨害着孝文帝的政治利益。在此之外,她的性格、行事终不容于北魏皇室,将她送上绝路。

幽皇后这个谥号,十分直白地坐实了她的妖后身份,这个“幽”字,缘于她因罪被幽闭,并不光彩。但孝文帝为她保留了最后的体面,令众人以皇后之礼为她处理后事。我们至少可以说,在帝后二人的感情中,她是绝对的上位者、胜利者。

幽皇后被葬在孝文帝的长陵内,帝后二人,生曰死诀,死则同穴,短暂一生,相伴又背离,相爱又生恨,不可不谓“恨海情天”——这笔糊涂账,孝文帝和幽皇后在陵寝内终日相对,总不至于终日无言,总可以一笔一笔,慢慢清算了。

参考文献:

1.《魏书》

2.廖基添:《北魏太和后期政局新探——以孝文帝与冯氏势力之纠葛为中心》,载《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5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