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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发表于2025年8月8日《书法导报》

谈《㝬簋》的艺术特征及书法表现

刘颜涛

      簋是商周时期常见炊具,主要用于盛放饭食,后与鼎演化为配套的专用礼器。“㝬簋”是迄今为止发现的商周时期最大的青铜簋,被学者尊称为“簋王”。

       “㝬簋”作为西周晚期青铜器皿的巅峰之作,于1978年在陕西扶风法门镇齐村发现。这件铸造于周厉王12年(公元前866年)的国之重器的㝬簋铭文,为周厉王自作的一篇祝词,铭文以庄重的庙堂语体,塑造了一位励精图治的君主形象,自谓夙夕戒惕、顺应天命、心胸宽广、道达天下,云云。实则如《史记·周本记》和《国语》所载:周厉王乃专制敛财,弭谤止议的暴君,嚣张跋扈,暴虐专制。其在位时德不能怀,威不能制,而于铭文中大言不惭伪饰自己为仁君,足见暴政专制者之厚颜无耻也。


      “㝬簋”通高59cm,口径43cm,腹深23cm,重达60kg,其形制恢弘庄严。侈口宽体,鼓腹圈足,下成方形底座,双珥生动,飞扬跋扈,以龙形为饰,垂而生动。器身饰以刚劲的直棱纹,方座四角则饰神秘的兽面纹。簋内底部有12行共124字的大篆铭文,字形端庄宽博,浑穆雍容。在代表着西周晚期金文高度成熟的书风典范中,凸显着圆浑笔势中隐喻着的骨力雄健,所展现出的“开阔庄重、雄强坚实”的审美特质,与其器型和纹饰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㝬簋”铭文字体是西周中期金文工整规范“篆引”的形成、完善、延续和发展,与商代晚期和西周早期金文相较,其用笔的轻重节奏和线条的粗细变化都大大减弱,取之而代的是线条“婉而通”的玉箸形态。比起前期象形性凸显的点画表现,其线条的排列组合已渐趋为抽象的符号转化,在周文化所蕴含的深刻理性精神和谨严的生活秩序影响下,线条排叠转引法则在这里已显示出“篆引”笔法的日趋成熟。

       与西周早期“厚趕方鼎”、西周中期“七年趞曹鼎”“卯簋蓋”的粗壮和中晚期如“楚公钟”“伊簋”的瘦劲相比,“㝬簋”的线条具备肥瘦相间的骨肉停匀纤秾合度之美,丰腴而劲健,饱满而挺拔。用笔多以圆势,加之于铭文书法青铜材质以及绣蚀的线条重塑。其线质完全表现出黄宾虹先生所说的用笔需具备的“平、圆、留、重、变”五法之美。


        “平”之关钮是善于于空中使笔,寓动于静,能笔笔送到,起讫分明,使转劲逸,处处着力,不可使其有丝毫柔弱处。这才是所谓“平”。“平”非板实,如水有波折,所以不妨害其平。用笔要有波折才能显示出它的流动,所谓如锥画沙者,方可得“平”的要义。

        “圆”是藏头护尾,首尾衔接,势取全圆,笔有回转顾盼,能化金钢杵为绕指柔,于婉转中保持刚劲和遒练,圆浑中又不失润丽和柔韧,是谓如折钗股,是为“圆”之法。

       “留”是笔笔提得起更须笔笔留得住。用笔之法,最忌浮华,浮则轻忽不通,滑则柔弱无力,要做到笔欲向右,势先逆左,笔欲向下,势必逆上。笔画由积点而成线,遒劲沉着。笔意贵在能留得住,所谓如屋漏痕者,此为“留”之法。

        “重”并不是重浊,重浊便是笔路混淆不清。也不是重滞,重滞便是笔锋顽笨而难以转运。“金至重而取其柔,铁至重而取其秀”,这样才称得上得到“重”的法要。

      “㝬簋”在中锋圆笔基本法则的“篆引”秩序中,又有着某些象形意味的不同程度保留,如将“王”字最后一画的斧钺肥笔适度抽象化,既保留象征意味又避免图案化,在“正”“天”“㝬”“民”等字中也有类似表现的笔法。而且在“篆引”玉箸线性排叠相对均一中,仍不失字与字之间细微的粗细变化,如:右第四行第四字“民”与右侧“地”字,第七字“先”字与右侧“方”字等。同一个字中的部首之间也有着微妙的轻重对比,如右第一行倒数第二字“㝩”的上部与下部,右二行第三字“拥”、右四行第三字“献”和第五行“爯”等。包括同一笔画中使转提按的书写灵动性,如右第一行第三字“有”第一笔。这些字与字之间、笔与笔之间呈现出了富有情趣的左右回顾,上下呼应之势,笔随势转,情由势生。其有法而又不为成法所囿的生动活泼,正是其“变”之法。

       悉心观摹学习“㝬簋”的笔画线条,可努力体会掌握其中蕴含着的“平、圆、留、重、变”用笔五法。


       其次,《㝬簋》铭文的字形结构、篇章行列讲究整体的形式美,但又有着匠心独具的巧思妙构,在自然朴实中含藏着丰富而灵动的变化。在上紧下松的广阔正大结构中,各部分安排谨严而多姿,轻重、疏密、俯仰、正斜、开合、收放均避让有节,错落有致。横成行竖成列的楷范规则中,各字则能“因字赋形”,远避唐人徐浩的“大字蹙令小,小字展令大”的状如算子误区。如:笔画多者则任其大(如右第二行第三字“拥”,右五行第三字“彝”等),笔画少者任其小(如右三行第三、五、六字“心”“于”“四”,左四行第七字“多”,左一行第一字“在”)。另外,如右一行第一字“王”,右六行倒数第三字“前”,左四行第一字“立”等字的修长;如右一行最后两字“㝩”“昼”,右四行倒数第二字“宗”,右五行倒数第二字的“家”,左一行最后一字“祀”等字的方整;如左二行第三字“御”和右五行以及左五行最后一个字“朕”的宽阔等等,都是通过“小大各从其形。阔狭自成规模”的灵活处理,使章法疏朗通透,字距行距的留白艺术,又让每个字的造型美得以充分体现。形成疏密有致的视觉审美效果。与“散氏盘”和商周晚期、西周早期钟鼎铭文的奇险、恣肆、野逸相比,“㝬簋”趋正、趋静,但在整体气象的肃穆庄严中,单字姿态的微妙奇特,如:右七行七字“降”字的右倾,右六行七字“各”字的左顾,左三行倒数第三字“年”字的前俯,右五行第四字“彝”字的后仰等,又赋予作品内在的动感特质。静中寓动、动静相济。


       而且,在章法的行列布局上,竖行中上下字间的错落摇曳,横列中左右字间的起伏参差,以及字与字之间上下左右因字形体态和笔画繁简形成的疏密对比。还有,就是在最后一行,将“在下”二字和“十又”二字都各占行列的一格位置,完成了整幅作品的整体感和饱满性。使“㝬簋”的均衡大大地区别于后来秦篆的对称,保留了大篆特有的生命活力。

       书法之美无非“沉著痛快”四字所概括。总体上说,篆隶书法能在沉著中见痛快,行草书法则须在痛快中见沉著。汉蔡邕言:“书有二法,一曰疾,一曰涩,得疾涩二法,书妙尽矣。”而毛笔硬毫书写易得瘦劲爽健,软毫书写易出浑厚朴茂,且“笔唯软而奇怪生焉。”金文多雄浑朴茂、渊穆华滋,要以软毫绞锋杀纸,写出“涩而畅”“毛而润”的吉金文字精神气象。

临摹不仅是初学书法的正确方法,甚至可称之为捷径。更是吐故纳新、继续提高的不二法门。所以,临摹经典和模拟经典的仿古式创作,是每一位书法人毕生的功课。既是临摹,就是要去掉故我本色,要做到察精拟似,无论是临摹察精中对点画、结构、章法的形态观察分析和对其中蕴含的审美意趣、精神气韵的体会想象,还是创作拟似中对经典汲古为新的模拟追寻和借题发挥,于铸刻的青铜铭文而言,转化到不同工具和材质的毛笔和宣纸上,都要力求似与不似之妙。似者如启功先生所谓“透过刀锋见笔锋”,得其古雅之美、金石气息和青铜精神。不似者远弃村姑描花的图像摹画,避免沦为工艺复制。尤其是模拟式创作,既需“无我”,又需“有我”,既需与古人合,又需与古人异,不合不异,若合若异间,让历史青铜铸造的凝重感与当代宣纸书写的渗透性交融,兼得“金石气”与“书卷气”,古腔与今韵尽现于腕底笔端矣。


       我在“㝬簋”的临与创中得到的启示是:真正的创新从来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唯有深入传统的堂奥,沉潜其中,久久为功,才能达到通往未来的密钥。以经典为依托,对传统的创造性转化,正是我们献给这个时代的“永命”之礼。

刘颜涛先生临摹《㝬簋》局部对比图

王曰:“有余唯小子,余亡㝩昼

夜,经拥先王,用配皇天,簧

黹朕心,地于四方。肆余以

□士、献民,爯盩先王宗室。”

㝬作䵼彝宝簋,用康惠朕

皇文剌(烈)祖考,其各前文人,

刘颜涛谈《㝬簋》的艺术特征及书法表现

其濒在帝廷,陟降,绅恪皇

帝大鲁命,用紷保我家、朕

位、㝬身,阤阤降余多福,宪蒸

宇慕远猷。㝬其万年䵼,实

朕多御,用贲寿,匄(gài)永命,畯

位,作疐(dì)在下。唯王十又二祀

刘颜涛先生通临《㝬簋》

对比全图(横屏欣赏)

题跋

刘颜涛先生创作范例

李白诗二首

送友人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秋登宣城谢脁北楼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李白诗二首

夜泊牛渚怀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江夏别宋之悌

楚水清若空,遥将碧海通。

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

谷鸟吟晴日,江猿啸晚风。

平生不下泪,于此泣无穷。




       刘颜涛  1965年5月生,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书法家协会篆书委员会副主任、书法培训中心教授,中国文字博物馆书法艺术委员会委员、书画院院长,河南省书协艺术委员会副主任,安阳市书协名誉主席。 

     被中宣部、人社部、中国文联授予“全国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荣誉称号,中国书法家协会授予“德艺双馨”书法家称号,全国第十次文代会代表,多次担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全国书法展览评委。

来源:书法秘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