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户之子王琳乱世崛起

萧绎本有机会在平定侯景之乱后实现萧梁王朝的中兴,可惜这位独眼皇帝心胸狭窄、目光短浅,最终不仅未能成就霸业,反而在皇位上未坐多久便落得身死国灭的下场。西魏趁机蚕食,北齐趁火打劫,待到陈霸先收拾残局、建立陈朝之时,偏安江南的汉族政权无论疆域还是国力,都已远远不及东晋乃至鼎盛时期的萧梁。

随着萧梁王朝轰然倒塌,一位人格魅力可与陈庆之比肩的汉族名将,依然不甘心臣服于新兴的陈朝,他矢志恢复旧梁,竭尽全力四处征战,誓不屈服。此人便是大将军王琳。

王琳原名王珩,出身于会稽山阴的一个兵户之家。所谓“兵户”,是指世代男丁皆需从军服役的家庭,这种制度源自三国时期。由于战事频繁、人口凋零,后期由募兵制逐渐演变为世兵制,兵户家庭必须世代为兵,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南朝重文轻武,兵户地位低下,王珩家族自然也算不上显赫。

然而到了王珩这一代,这个原本默默无名的兵户家族迎来了转机——他的两位姐姐和两位妹妹被当时的湘东王萧绎一眼看中,纳入后宫,成为宠妃。其中,王珩的二姐更生下了萧方诸与萧方略两个皇子,深受萧绎宠爱。这也为王珩日后的崛起埋下了伏笔。

少年的王珩凭借过人的情商和处事能力,在贵族阶层中脱颖而出。他出身武将世家,家族因女儿们的美貌与才情获得贵族青睐,使王珩得以年少入宫,成为湘东王萧绎身边的近侍。

这位萧绎王爷虽自诩文采风流,却沉溺于浮华虚名,终日与士族文人谈玄论道。当时贵族阶层盛行矫饰之风,士大夫以熏衣剃面为尚,然多为附庸风雅之辈。在这种环境中,王珩虽本性不喜文墨,却能巧妙周旋,以谦和有礼的姿态赢得萧绎信任。

尤为难得的是,王珩虽身处脂粉堆砌的宫廷,仍保持着武人本色,对骑射技艺格外热衷。这种外柔内刚的特质,加上善于察言观色的本领,使其在尔虞我诈的王府中如鱼得水。

值得一提的是,萧绎因忌惮姑母家声望显赫的王琳家族,竟要求宠臣王珩改名’王琳’。

萧绎可谓心思巧妙,他特意让小舅子使用姑父的名字,时刻伴随在自己身边,随意差遣,以此为乐。王琳也因此得到了这个响亮的名号,并一直沿用至终老。

当王琳成长为一名青年将军,成为萧绎身边的得力助手时,他已不必像祖先那样从底层士兵做起,积累军功。他直接被委以统率一支军队的重任,从王府步入军营,如鱼入水,迅速展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

王琳出身贵族(需要说明的是,此时的王琳已跻身贵族阶层,与普通兵户渐行渐远。他的父亲年轻时曾家境贫寒,也被萧绎安排了一个小官职),但他并未因此高高在上,反而为人谦和,能够放下身段亲近士卒,与将士们打成一片,这种平易近人的品性令人称道。他颇有江湖豪气,每次获得赏赐,从不私藏,总是大方地与众人分享。正因如此,他手下聚集了上万人马,这些人大多因侯景之乱与连年灾荒而流离失所,不少人曾做过盗匪、山贼。他们作战勇猛、凶狠,且重情重义,王琳与他们志趣相投,相处融洽,彼此之间如同兄弟一般,战场上也格外卖命。

在侯景之乱中,王琳率领自己亲自招募的部众奔赴战场,被任命为全威将军。他的第一项重要任务,便是押运二十万石粮食,支援被困于台城的守军。然而,当他率军行至姑孰时,传来台城陷落的消息。王琳果断下令,将全部粮草沉入江底——此举显然是为了避免粮食落入敌手,也体现出他在关键时刻的果敢决策。

此后,王琳被卷入萧氏皇族内部纷争之中,期间屡建战功,逐步升迁至宜州刺史,成为一方诸侯。

待萧绎稳固储君地位后,将主力转向与侯景的决战,主将为王僧辩,王琳则作为核心将领之一,与另一位猛将杜龛并肩作战,成为讨伐侯景的重要力量。

萧绎最宠爱的儿子萧方诸在江夏被侯景部将宋子仙俘虏。当时,王琳的兄长王珣正率军在外作战,听闻江夏失守的消息后心情沉重,因为他的家眷都在城中,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投降侯景,以换取家人安全。

不久之后,王琳率领讨伐侯景的军队在巴陵与敌军遭遇。侯景见状,命人将王珣押至阵前,试图以此逼迫王琳投降,并让王珣在城下劝降弟弟。

然而王琳并未因此动摇,反而神情镇定,厉声斥责道:“兄长奉命讨贼,战败却不殉国,如今竟来劝我投降?”话音刚落,他张弓搭箭,朝兄长方向射出一箭,虽未伤及王珣,却表明了自己坚定的立场。此举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将士们无不感奋。可见,王琳与其兄性格与胆识相差甚远。

作为讨伐侯景的重要力量之一,王琳在战场上英勇奋战,为平定侯景之乱立下赫赫战功,其功劳与杜龛并列第一。

攻入建康时,王琳纵容部下胡作非为,史书称之为“恃宠纵暴”。但很有可能是萧绎授意而为。此前,萧绎曾指示王僧辩等人,攻破建康后要“六门之内,自极兵威”,但王僧辩虽是萧绎心腹,却深知主子为人多疑、手段狠辣,自己辛苦为其征战,也曾因小事险遭杀害。因此,进入建康后,王僧辩行事颇为谨慎,这种态度显然不合萧绎心意。

萧绎曾秘密命令王僧辩处决建康城内的傀儡皇帝萧栋,但王僧辩拒绝执行,最终此事由朱买臣完成。因此,王琳在建康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也是出自萧绎的暗中授意。

那些士兵本就是亡命之徒,入城后便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王僧辩虽有责监管,却因萧绎先前的密令而不敢严加约束,内心十分苦恼。直到他们竟将象征皇权的太极殿焚毁,王僧辩才真正感到恐慌。他深知君主多疑,担心萧绎会将罪责归咎于自己。于是,他趁机夸大其词,上奏请求惩治王琳,借此撇清自身责任。

不久,王琳果然接到调令,命其前往湘州。他心生疑虑,担心这是萧绎对自己动手的前兆,便派副将陆纳代自己赴任,自己则以谢恩为名亲往江陵面见萧绎。临行前,他召集陆纳等心腹将领问道:“若我此去不归,你们打算怎么办?”

众人齐声答道:“那就与你同死!”可见众人已预感此行凶多吉少,这些平日里剽悍的将士竟相对落泪,足见王琳在军中的威望极高。

然而,王琳刚到江陵,还未及申辩,便被萧绎下令逮捕入狱,副将殷宴更被直接处决,事态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同年十一月,萧绎顺利登基称帝,而立下大功的王琳不仅未获封赏,反而身陷囹圄。不过,他在狱中待了一个多月仍未被处死,说明萧绎暂时并无杀意,或许是想借此打压他的锐气罢了。

萧绎任命其子萧方略为湘州刺史,并委派廷尉黄罗汉担任长史,与太舟卿张载一同前往接管王琳的军队。张载素来是萧绎的宠臣,性格酷似主子,为人苛刻寡恩,荆州百姓对他恨之入骨,视若仇敌。此次二人奉命前来接收军权,自恃有皇命在身,态度倨傲,对陆纳等人颐指气使、肆意呵责。

陆纳等人早已得知王琳被无故囚禁,如今又见这两个新来的官员如此嚣张,心中愤懑难平,纷纷痛哭流涕,誓言要为主帅王琳赴死。众人商议之下,认为自己本就是出身草莽,何必屈从于萧绎的统治?于是当机立断,将张载擒获捆绑。

至于萧方略,他们并未加以伤害,任其返回禀报消息。萧绎无奈之下,只得派出一名亲信宦官前去交涉,企图通过威逼利诱让众人释放张载和黄罗汉。

然而这些人心系王琳,对朝廷使者毫不买账。他们不仅未放人,反而当着宦官的面,将张载绑在柱上,残忍地处死——剖腹取肠,将其肠胃缠于马蹄之上,驱马狂奔。张载惨叫连连,最终因剧痛而亡。

众人仍未解恨,在确认张载断气后,继续割其肉、摘其脏腑,行凌迟之刑以泄愤,甚至对着其残破尸体拍手称快、载歌载舞。张载落入这帮亡命之徒手中,可谓死状极惨,也正应了他不得人心的下场。

相较之下,黄罗汉因其官声尚可,未受牵连,安然脱险。盗亦有道,尽管这群人行事狠辣,却也有自己的义理与底线。

随后,陆纳等人举兵攻打湘州,正式与萧绎决裂。但他们也明确表示,只要朝廷释放王琳,他们甘愿归附,甚至愿意为奴。萧绎得知后勃然大怒。本来他正因弟弟萧纪从西边出兵争夺帝位而焦头烂额,如今内部又起叛乱,局势愈发复杂。

无奈之下,萧绎急忙派遣王僧辩率军前去平叛。陆纳手下这帮人曾与侯景的军队交战多年,作战经验丰富,熟悉正规军战术,且个个都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

王僧辩虽倾尽主力出征,仍不敢掉以轻心。双方多次交手,胜负难分,一时之间难以彻底剿灭敌军。不过,从整体实力来看,陆纳一方毕竟处于劣势,时间一长,终究难以为继。

恰在此时,西线对抗萧纪的战事吃紧,萧绎权衡利弊后,并不打算将陆纳彻底消灭,反而希望能招安这支精锐部队。于是,他下令从牢中释放王琳,并将其送往前线。

王僧辩一向对王琳反感,便命人将他置于耧车之上,让叛军远远观看。没想到,城外的叛军一见王琳,纷纷跪地痛哭流涕,如同见到旧主,可见王琳在这些人中的威望极高。王僧辩本想借此举劝降,谁知陆纳等人提出要王琳返回湘州,才肯投降。他们的要求看似合理——谁也不敢保证放下武器后不会遭清算。

王僧辩无权处置王琳,只能再次将他送回江陵。萧绎见状,觉得不如顺势找个台阶下,恢复了王琳的官职和爵位,让他前往湘州安抚旧部,并转而抗击萧纪。王琳重返湘州后,陆纳等人欣然追随,一同奔赴战场。这次风波全面展现了王琳非凡的个人魅力,也为他日后成长为一代名将奠定了坚实基础。此后他在治军、理政方面更加成熟,对待下属和百姓都极具亲和力,逐渐树立起令人信服的威望。

萧纪很快被平定后,萧绎放眼望去,江南已无几股强大势力与他抗衡。然而对于王琳这些亲近之人,他始终心存芥蒂,觉得留在身边终是隐患,索性将其流放至岭南,眼不见为净。

王琳也清楚姐夫对自己早有疑心,尽管自己并无半点反意,却也难以消除对方的不信任。无奈之下,他找到在朝中颇受信任、又能向萧绎进言的好友李膺,语气恳切地说道:“我本出身寒微,蒙受朝廷厚恩才有今日之位。如今天下未稳,若将我调往岭南,一旦发生变故,又如何能借我之力?我揣测陛下之意,不过是对我有所猜忌。可我志向有限,岂敢妄图与陛下争帝位?不如让我担任雍州刺史,镇守武宁,我可以亲自屯田练兵,为国守土。”

这番话虽情真意切,但李膺深知萧绎性格多疑、心胸狭窄,根本听不进逆耳之言。最终,王琳只能带着部属黯然离开江陵,前往岭南。

直到后来萧绎陷入重围、束手无策时,再想召回王琳,已是远水难救近火,悔之晚矣。

萧梁孤臣王琳的千古悲歌

江陵沦陷的消息传来时,王琳正率军行进在半途。噩耗传至军中,令他心中既悲愤又充满遗憾。倘若当时他能在江陵附近坐镇,西魏军队怎会如此轻易攻破国都,将梁朝根基一举摧毁?其实,即便王琳不在,若王僧辩能及时应对、部署得当,也并非没有与西魏一战之力。可惜的是,从萧绎定都江陵的那一刻起,这个王朝的命运便已埋下倾覆的隐患。

王琳下令全军披麻戴孝,在江边设祭,为国主哀悼。他一方面派遣部队进攻后梁傀儡政权,与西魏军队正面交锋;另一方面发布檄文号召各地州郡共同起兵,谋划复兴梁室的大业。长沙王萧韶及上游诸将纷纷响应,推举王琳为盟主。历史的重担就这样落在了他的肩头,尽管出身寒微,却成为梁朝最后的希望与支柱。

以王琳为核心的力量,主要目标直指江陵称帝的萧察政权。彼时江南局势复杂,大致可分为四大势力:一是由西魏扶持的萧察政权,二是王僧辩的军事力量,三是陈霸先在战乱中迅速崛起的势力,四便是王琳领导的复国联盟。

客观而言,王琳的战略眼光仍有局限。若他能及时与王僧辩结盟,或许就不会有日后陈霸先独揽大权的局面。然而,他选择了孤军奋战,而王僧辩也误判形势,最终选择了野心勃勃的陈霸先作为盟友。这一错误决定不仅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更彻底葬送了梁朝复兴的希望。

侯平在东线与萧察交战,进攻后梁的巴州、武州。已故邵陵守将赵朗诛杀叛将宋文彻,献出城池归附王琳。当时王琳势力强盛,聚集了一批忠于萧梁的地方将领,包括萧韶等人。侯平军队进展顺利,迅速攻克巴州和武州,擒获守将莫勇和魏永寿。

【逐鹿天下40】兵户之子——王琳,萧梁王朝的孤臣,连战南陈

就在局势一片大好之际,一位老尼姑送来一个关键人物——年仅七岁的永嘉王萧庄。萧庄是萧绎的孙子,其父萧方等原为世子,在早年讨伐萧誉时阵亡。

提到萧方等,就不得不提那位“徐娘半老”的主人公——徐昭佩,她是萧方等的母亲、萧绎的正妃。当年江陵陷落时,萧庄被这位法号“法慕”的尼姑藏匿起来,如今被送到王琳处。

王琳此时军务繁忙,而建康方面在王僧辩的主持下已经稳定局势,小朝廷运转有序。于是王琳派人将萧庄送往建康。然而不久之后,王僧辩所支持的小政权突生变故。北齐介入南朝政局,强行废立皇帝,随后又发生陈霸先兵变,萧方智一度被废又复位,最终朝政落入陈霸先之手。

为了稳固权力、对付王僧辩残余势力,陈霸先向北齐求和,将自己的侄子与萧庄一同送往北齐作为人质。

原本,王琳是支持王僧辩所扶植的萧方智政权作为江南正统的。但事态发展远非人力所能掌控。先是北齐干预,继而是陈霸先夺权,短短数月间,江南政局再度陷入混乱。虽然陈霸先打着拥护梁元帝子孙的旗号,但他的野心昭然若揭。在这乱世之中,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寇,陈霸先又岂能有伊尹、霍光那样的忠贞操守?

王琳急于挥师建康,掌控朝政,但尚未出征,内部却突生变故。奉命讨伐萧察的将领侯平战事进展顺利,短时间内占据大片土地,兵力迅速膨胀,野心随之滋生,竟公然反叛,背叛主帅。这对王琳而言无疑是一次沉重打击。

回想当初兵力薄弱时,部下尚能誓死效忠,如今兵强马壮,反而遭遇背信弃义之举,令他愤怒不已。一向自信于统御之术与个人魅力的王琳,面对最信任之人倒戈一击,内心备受打击。

此时王琳已无暇顾及东边的陈霸先,转而全力应对侯平之乱。然而,连年征战使军队疲惫不堪,兵力捉襟见肘,无奈之下只得采取下策——遣使北齐求援,并献上珍贵的大象作为见面礼。北齐方面反应积极,以司空之高位相邀,意图拉拢。与此同时,为迎回被西魏俘虏的妻儿,王琳又派人向西魏示好。宇文泰对此高度重视,不仅归还梁元帝萧绎与太子灵柩,更一口气封其多个官职,拜为大将军、长沙郡公。王琳遂以湘州为根据地,休整势力,积蓄力量。

这一“骑墙”策略果然奏效:北齐愿以高官厚禄招揽,西魏亦对其礼遇有加,而他在江南依旧被视为梁室支柱。

随后,王琳更拥立萧庄为帝,独掌朝政大权。尽管有人讥讽他为“三姓家奴”,投机取巧、多方押注,但从战略角度看,在那个兵荒马乱、弱肉强食的时代,讲求忠义早已不合时宜。即便是陈霸先也不敢轻视王琳,试图以任命司空之位诱其入朝议和,但精明如王琳,岂会因一个虚衔就放弃自己的政治抱负?

王琳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后,积极筹备东征陈霸先的军事行动。他大规模建造战船,准备了千余艘舰队,这在当时是一支相当可观的水军力量。每名将领都拥有自己的战舰,其中一艘战船在作战时会发出类似野猪的吼叫声,气势威猛,令人心生敬畏。王琳对此印象深刻,遂将所有战舰统称为“野猪”,以此激励士气,鼓舞将士斗志。

而陈霸先也并未坐以待毙,他迅速派遣得力将领侯安都率军迎敌,任命其为西道都督,同时命周文育担任南道都督,两人共召集两万水师,在武昌集结,准备迎击王琳的大军。

当两军即将交锋之际,侯安都收到了陈霸先在建康称帝的消息。作为陈霸先的重要功臣,侯安都本应欣喜若狂,但他却面露忧色,不禁叹息道:“吾今兹必败,战无名矣!”这句话反映出侯安都不仅勇猛善战,还深谙兵法与政治之道。

此前陈霸先讨伐王僧辩及其残部时,皆是以“勤王”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名义出师有名,如今陈霸先贸然废立皇帝,自立为帝,使得前线将士陷入师出无名的尴尬境地。这种道义上的缺失不仅削弱了军队的凝聚力,也影响了士气。

果然,侯安都的担忧很快应验。陈军内部因侯安都与周文育两军互不统属,彼此之间缺乏协调,逐渐产生矛盾。原本并肩作战的两支部队各自为政,互相猜忌,摩擦不断,导致整体战斗力下降,士气低落。

侯安都率军围攻郢州久攻不下,此时王琳主力已抵达沌口,并占据东岸设防。侯安都则屯兵西岸,双方对峙数日后展开激战。然而,侯安都所率舰队逆风而行,战斗中处于劣势,形势对他极为不利。

这场战役的走向,似乎正如侯安都所预料,充满了不确定性与危机。

王琳意气风发,乘坐平肩舆,手持钺斧指挥若定,尽显洒脱英姿。他确有如周瑜般运筹帷幄的才能,谈笑间便击溃侯安都部队,成功俘获侯安都、周文育及其麾下大将徐敬成、周铁虎、程灵洗等人,赢得干净利落。

这场胜利让王琳豪情满怀,不禁自诩:“可为勤王之师矣!温太真何人哉!”自认堪比东晋名臣温峤,甚至更胜一筹。此战中,王琳表现堪称完美。

所擒诸将皆为陈朝军中骨干,若尽数诛杀,必重创敌军实力。然而王琳并未下手,或许是出于惜才之心,或是念及昔日与侯景作战时并肩之情,亦或自信能驾驭降将,总之,他选择了留其性命。这些人被锁链束缚,囚于王琳座舰之下,由其亲信宦官王子晋看守。

其中唯独周铁虎态度强硬,拒不投降,令王琳恼怒,终被处决。

周铁虎早年效力于萧誉,曾在萧绎与萧誉交战中立下赫赫战功,萧方等人的死亦与其有关。后萧誉兵败,他归顺王僧辩,再转投陈霸先帐下。此次面对王琳,却倔强不屈,最终殒命。

不久之后,周文育、侯安都、徐敬成三人暗中许以重金贿赂王子晋。王子晋借夜色掩护,谎称出外垂钓,将三人藏于小舟之中,潜行至岸边草丛深处,助其乔装步行逃往建康。王琳未及时处置这几员猛将,实为放虎归山,埋下后患。

王琳率军挺进湓城,此时其军队已壮大至十余万人,士气高涨,驻扎于白水浦。随着局势的发展,建立政权的议题被提上日程。王琳将目光投向了北齐的人质——萧庄,遂遣使前往北齐请求将其送回。北齐欣然应允,顺利将萧庄交还王琳军中。随后,萧庄正式称帝,年号定为“天启”,王琳则被任命为梁朝丞相,总揽内外军事、政务。

此后的一段时间内,王琳与陈霸先以及后梁小朝廷之间战事频发却规模有限,未有决定性战役。直到陈霸先去世,其侄陈蒨继位,王琳认为时机成熟,欲趁陈朝政权更迭之际一举击溃对手。然而,这次他未能如愿,反而遭遇惨败,也彻底断送了南朝梁复兴的最后一丝希望。若王琳选择继续盘踞湘州,安稳发展,或许南朝的历史轨迹会与后来的五代十国相似。可惜历史没有如果,他终究没能扭转乾坤。

为了彰显决心,王琳拥立萧庄屯兵濡须口,并以孤注一掷的姿态出征,甚至将皇帝亲自带上战场。与此同时,北齐也派遣扬州道行台慕容俨率军逼近长江,对王琳形成声援之势。初期战局颇为顺利,陈朝派出老将侯安都、徐度等人再度迎战,而陈军名将吴明彻夜袭湓城时,更是被王琳部将、巴陵太守任忠击败,王琳军队顺势东下,气势正盛。

然而,局势很快发生逆转。西魏突然趁虚而入,袭击王琳的大本营郢州。王琳担心军心动摇,选择封锁消息,意图继续东进攻取建康,放手一搏。

当时,陈朝将领江陵侯瑱认为王琳军队士气正旺,若正面交锋恐怕不利。于是他选择将部队撤至芜湖,暂避敌军锋芒。不久之后,西南风骤起,王琳大喜,认为这是天助人愿,便决定顺风进军扬州,直逼建康(今南京),意图重振梁朝。

然而,侯瑱并未在正面迎战,而是在王琳大军经过时悄然尾随。等到两军真正对峙之时,陈军已占据上游位置,成功借到了西南风之势,反观王琳军队反而处于逆风状态,失去了天时之利。

更糟糕的是,王琳竟在此逆风情况下下令发动火攻,试图借助火焰攻势击溃敌军。结果火势被风吹回,引燃了己方船只,造成军心大乱、阵脚不稳。陈军趁机发起猛攻,王琳部众纷纷跳水逃生,溺亡者十之二三;侥幸上岸者,也遭到早已埋伏好的陈军围剿,死伤惨重。十万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

此事令人费解之处在于,为何王琳会在逆风条件下贸然使用火攻?这显然不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应有的判断。后世推测,此举或许是原本在顺风时制定的作战计划,但在形势突变之后,主帅未能及时调整策略,士兵仍按旧令行事,最终酿成大祸。

此役失败之惨烈,不仅使王琳损失全部精锐,更暴露了他在战略决策上的轻率与短视。战后,他虽试图收拢残兵败将,以图东山再起,但士气早已崩溃,众人无心再战。无奈之下,王琳只得带着十几名亲信和小皇帝萧庄逃往北齐。后来萧庄在北齐病逝,这个原本尚有希望的小朝廷,也因此一战彻底覆灭。

尽管遭遇重创,王琳仍未放弃复国之志。北齐封其为高官,并命其驻守合肥一带,招募旧部,积蓄力量。王琳的侄女婿——合州刺史裴景徽暗中派人与他联络,计划里应外合,再次南下进攻陈朝。

虽然王琳仍有雄心,但经历了之前的惨败后变得谨慎许多,不愿轻易冒险,因此犹豫不决。裴景徽见状愤怒不已,干脆亲自带领部分兵力投奔北齐,与王琳会师一处,共同谋划再度伐陈的大计。

北齐朝廷对王琳的支持在陈霸先起兵后显得尤为明显。自那时起,北齐便对陈朝持敌对态度。待王琳势力壮大、蓄势待发之际,北齐正式册封他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赋予其政治与军事上的重权。然而,就在王琳整军备战、准备再度南征之时,一场意外的变故却让这场谋划已久的战役戛然而止。

陈朝皇帝陈蒨得知王琳即将出兵的消息后,迅速派遣使者前往北齐修好。这一举动被驻守前线的北齐尚书卢潜获悉。此人本就肩负着监视王琳的职责,接到消息后立即上报朝廷,并建议停止与陈朝的敌对行动。

北齐皇帝采纳了他的意见,决定调整对陈政策,转而寻求和解。于是,原本箭在弦上的战事就此搁浅。不久之后,北齐对王琳产生疑虑,将其从前线调回邺城,另委任卢潜为扬州刺史。面对这样的局势,王琳也只能隐忍退让,复国的梦想再次落空。

此后,王琳在邺城度过了漫长的赋闲岁月。直到北齐君主更替为后主高纬,陈朝也由陈顼继位,南北之间战火再起。这一次,王琳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战。

公元573年,陈朝名将吴明彻率大军北伐,直扑北齐而来。此时已闲置多年的王琳被重新启用,奉命出征迎敌。多年未上战场的他听到号角声响起,内心激动不已,仿佛又回到了铁马金戈的岁月。然而,与他一同出征的尉破胡刚一接战便溃不成军。王琳亲自对阵老对手吴明彻,但依旧难挽败局。很快,他被围困于寿阳城中。吴明彻再次施展水攻之术,在淝水筑坝引水灌城。寿阳顿时成为汪洋,城中军民因水患引发疾病,十之六七相继丧命,惨状令人不忍目睹。

王琳带领城中军民苦守待援,然而近在咫尺的北齐将领皮景和拥兵十万却袖手旁观。王琳从七月坚守至十月,最终城池沦陷,身陷敌手,王贵显、卢潜等人也一同成了吴明彻的俘虏。而所谓的盟军统帅皮景和,非但没有驰援,反而带着部队仓皇撤退,连武器辎重都拱手送给了陈朝军队。

王琳被押解送往陈军大营时,百姓悲痛欲绝,沿途哭声不断。吴明彻军中不少将士原是王琳旧部,纷纷为他求情。作为陈朝三代以来的劲敌,王琳本是朝廷钦点要犯,吴明彻并未擅自处置,而是打算将他押回建康,举行献俘仪式,以成就名垂青史之举。

然而,吴明彻见百姓与士兵对王琳如此敬重,心中顿生疑虑:若这些人情绪失控劫囚,甚至临阵倒戈,后果不堪设想。思虑再三,只得狠下决心,派亲信追上押送队伍,在寿阳东二十里处将王琳就地斩杀。

消息传回,百姓与旧部悲愤难抑,哀恸之声响彻天地。王琳虽为武夫,却能赢得如此多人心,实属难得。一位年迈的老者,曾是王琳铁杆追随者,亲自携酒肉前往其遇害之地祭奠,并收集染血泥土带回封土纪念。远在北齐流亡的王僧辩长子听闻噩耗,感念国仇家恨,登高遥望南方,放声痛哭,久久不能自已。

王琳的首级被带到建康后,悬挂在高杆之上示众。然而,王琳昔日的属下朱场却冒死上书皇帝陈顼,恳请为其主君安葬首级。

与此同时,亲手诛杀王琳的一代名将吴明彻也心神不宁,频频梦见王琳前来索要头颅。要知道,在那个冷兵器时代,吴明彻身为猛将,一生斩将无数,却唯独被王琳的亡魂所扰,竟主动协助朱场一同上奏请求安葬王琳。陈顼最终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使得王琳的尸身与首级得以合葬于寿阳附近的八公山畔。

这场本应低调处理的敌国重臣葬礼,却意外吸引了数千旧部故交前来送行,场面蔚为壮观。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扬州义士茅知胜携五位兄弟潜入墓地,连夜将王琳的灵柩盗出,秘密运往北齐都城邺城。北齐朝廷对此极为重视,为王琳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并追赠其谥号“忠武王”,极尽哀荣,以此表彰他一生的忠烈与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