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观念中,读书不是为了逃离现实,而是积攒智慧,活得更广阔、更丰盈。阅读或许不及生活丰富,但文字拥有穿透万物的力量。

新栏目的第一篇,我想致敬仰慕已久的非凡女性——林徽因。

初识她是在我上初二,因为一部电视连续剧《人间四月天》,其中的演员个个我都喜欢,周迅、黄磊、刘若英、伊能静,还有他们演绎的动人爱情。追剧追到几乎跑遍了全贵阳的书店,只为找到这本台湾作家王蕙玲所著的电视剧本。大海里捞到的珍珠,可想有多宝贝,第一时间就用透明胶带包好,天天放在枕头边,不知读了多少遍,用神魂颠倒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甚至做梦都变成了剧中人。


年少的我,喜欢林徽因的清纯、美丽又诗情,还无比羡慕她被徐志摩、梁思成这样的大才子真心爱慕,甚至常常希望自己也能像她一样,悄悄模仿她的发型、衣着,还有读书写文。这种先入为主的喜欢,无论后面读了多少女性传记,都无人超越。

在之后漫长的阅读中,但凡林徽因这个名字,一看到就两眼放光。读过一些她公开出版的诗集,至今仍珍藏着一本2009年出版的《林徽因诗文集》(诗、散文和短篇小说合集)。

摘引两首小诗一读。虽然身处不同境遇,在她看似柔弱的身体里,藏着一颗敏感细腻、追求美的心灵。


记忆
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
夜,带着一天的星。
记忆的梗上,谁不有
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
无名的展开
野荷的香馥,
每一瓣静处的月明。

湖上风吹过,头发乱了,或是
水面皱起像鱼鳞的锦。
四面里的辽阔,如同梦
荡漾着中心彷徨的过往
不着痕迹,谁都
认识那图画,
沉在水底记忆的倒影!





病中杂诗九首之
小诗
(一)
感谢生命的讽刺嘲弄着我,
会唱的喉咙哑成了无言的歌。
一片轻纱似的情绪,本是空灵,
现时上面全打着拙笨补丁。

肩头上先是挑起两担云彩,
带着光辉要在从容天空里安排;
如今黑压压沉下现实的真相,
灵魂如饥饿的脊梁将一起压断!

我不敢问生命现在人该当如何
喘气!经验已如旧鞋底的穿破,
这纷歧道路上,石子和泥土模糊,
还是赤脚方便,去认取新的辛苦。



(二)
小蚌壳里有所有的颜色;
整一条虹藏在里面。
绚彩的存在是他的秘密,
外面没有夕阳,也不见雨点。

黑夜天空上只一片渺茫;
整宇宙星斗那里闪亮,
远距离光明如无边海面,
是每小粒晶莹,给了你方向。




之后又读到由她翻译的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世上最感人的童话”),很好地体现了翻译的三重境界——“信”、“达”、“雅”。

“爱果然是非常奇妙的东西,比翡翠还珍重,比玛瑙更宝贵。珍珠、宝石买不到它,黄金买不到它,因为它不是在市场上出售的,也不是商人贩卖的东西。”

“她说只要我为她采得一朵红玫瑰,便与我跳舞,”青年学生哭着说,“但我的花园里何曾有一朵红玫瑰?”橡树上的夜莺在巢中听见了,从叶丛里往外望,心中诧异。

书里书外 | 致敬我仰慕已久的非凡女性——林徽因

“我的园子中并没有红玫瑰,’青年学生的秀眼里满含泪珠,“唉,难道幸福就寄托在这些小东西上面吗?古圣贤书我已读完,哲学的玄奥我已领悟,然而就因为缺少一朵红玫瑰,生活就如此让我难堪吗?”

“这才是真正的有情人,”夜莺叹道,“以前我虽然不曾与他交流,但我却夜夜为他歌唱,夜夜将他的一切故事告诉星辰。如今我见着他了,他的头发黑如风信子花,嘴唇犹如他想要的玫瑰一样艳红,但是感情的折磨使他的脸色苍白如象牙,忧伤的痕迹也已悄悄爬上他的眉梢。”






直到今年7月,我终于读到了这本记录林徽因完整一生的传记《山河岁月 回望林徽因》。说来惭愧,口口声声仰慕多年却了解甚少,但又遇见得刚刚好。



700多页,两天半读完,余音不绝。林徽因烙刻在我心里的,除了美丽与才情,更丰满了许多。

书香世家给了林徽因一生的滋养,从小热爱读书、擅长写作,即使在那样闭塞的时代,父亲也会创造机会带着她游历欧洲,少年的眼中已有大大的世界。家庭环境和父母修养对孩子成长产生的深远影响,几乎在我读过的所有大师传记里都能找到。

(林徽因与父亲林长民在伦敦)

20岁不到,她就为自己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之一——和梁思成一同前往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求学,在当时波诡云谲的政治环境里,她的父亲已不得已卷入,而她小小年纪就懂得保持距离且把握时机潜心学习提升自己,这是何等的聪慧和冷静,如果没有之前积累的开阔视野和判断力,是无法做到的。而这个决定,也为她开启了毕生追求的建筑学事业。

因为是女生,宾大并没有给予她正式学籍,而她作为被忽略的“编外生”,不仅主修了美术专业,还辅修了建筑学,而且门门课程都是全系前几名,绝对当得起“第一才女”的美名。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自己对建筑学的热爱和擅长。当她绘制图纸时,总是能突破常规、灵动十足(在这一点上胜过梁思成),而这些灵感,正来源于她将中西方优秀文化融合于学识中,以及博览群书、四处游历和每一次生活体验。

学成回国后,作为中国第一位女建筑师,数年来与爱人梁思成一起,带领闻名世界的中国营造学社,走遍全中国的州和县,对古建筑进行深入地考察研究,共同编撰发表了一系列重要的建筑学论文和著作,得到了全世界同领域的高度赞誉。那时的交通条件十分简陋,而古建筑大都藏于穷乡僻壤,绝大多数路程都要靠步行,还得背上沉重的设备、资料,常常一去就是几个月,风餐露宿,超出想象的艰难。可是每当她们寻觅到保存完好的古建筑,只顾欣喜若狂,所有的苦都忘了。

抗战爆发,林徽因及其家人辗转逃亡,一路颠沛流离,埋下了病根。最让我揪心的是读到她在李庄居住的五年,也是书中笔墨最多之处。林徽因被困窘的生活和病痛万般折磨,依然全身心投入工作,曾经那样美丽的容颜被毁得不成人样,她毫不在乎,这是怎样异于常人的坚毅?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推动着她?

(病榻上的林徽因)

每每深陷病痛之苦时,她的诗就是心灵的语言,也是支撑她的柱梁。

   (林徽因的代表作《你是人间四月天》)

这段漫长岁月是林徽因人生中的至暗时刻,她也时常懊恼、丧气,甚至感到绝望。但正是这样的孤绝,给予她沉静的时间钻研学术,她与梁思成最重要的一部著作《中国建筑史》就是在这个阶段完成的,是至暗,也是狂喜。

关于梁思成领导的中国营造学社在四川和西康开展的古建筑调查,在这本《漫长的调查》中有更深入的记录。书中几乎找不到林徽因的名字,但她自始自终作为坚强的后盾,久卧病床依然一天十几个小时整理资料、绘图、撰写文字。

在李庄苦熬了五年之后,终于迎来了抗战胜利,林徽因全家搬回北平,但是她的身体也快消耗殆尽。

新中国成立后,林徽因和梁思成继续在建筑学上做出重要贡献,积极参与设计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但是却为了保护北京的古城墙不被拆毁而遭到了无情的政治批判。

临终时梁思成拉着她的手哭喊着“徽因啊,你受罪啊!”。

(林徽因追悼会上的遗照)

忍不住哀叹她早早离世,但她短暂的一生,倾尽全力做了她想做的事,也许再无遗憾。

她活这一辈子,当别人活好几辈子。

“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时代中,我们也有权去期待一种启明,这种启明或许并不来自理论和概念,而更多地来自一种不确定的、闪烁而又经常很微弱的光亮。这光亮来源于某些男人和女人,源于他们的生命和作品,它们几乎所有情况下都点燃着,并把光散射到他们在尘世所拥有的生命所及的全部范围。”                                                                                   ————汉娜·阿伦特

最真挚的教育是一个生命影响另一个生命,读完这些书,我也深切感受到有某种蓬勃的生命力缓缓注入到我的精神世界里。当我沉浸在她的故事里,也反思着自己的价值观,能为自己的热爱做点什么,以及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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