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精选

耦园宛虹杠与吾爱亭，作者自摄

原想对比几个喜欢的园子，先写一段铺垫，结果千头万绪越理越多，变成对江南私园山水尺度和意象的杂感。误解臆想之处请多指正。

一 何为“截溪断谷”

“截溪断谷” 一词与明末张南垣开辟的叠山新风密切相关：

据吴伟业《张南垣传》，当时江南流行的垒石假山虽要素齐全但体量不大，虽可登游但空间体验受限，与真实的游山经验相去较远。张氏视其为 “沙盘” 式的玩具虽言过其实，但也恰恰表明，这类叠山的总体思路仍是将完整的全景式山水风景微缩进较小用地。南垣尽变前法，以山脚的土坡石脉为蓝本，沿墙等比例摹写林木扶疏、石骨嶙峋的麓坡景象，舍弃登游功能转而强调画意，引发墙后尚有大山、整个园子处于群山环抱之中的联想，反过来促成 “把完整山水地形的一角截取到院墙之内” 的效果。

催生新风格的原因很多，造园活动兴盛下移、园林规模日渐缩小，建筑与山水因此趋于对抗，奇峰异石和高架叠缀亦太过昂贵。文人趣味也在转变，莫是龙认为假山集锦各类要素 “纵令迂回奇峻，极人工之巧，终失天然” ，提出 “不若疏林秀竹间置盘石缀土阜一仞” ，几为张氏之山的先声。山水画也扮演着重要角色，关于张南垣的各类记述就一再强调其知画理，“荆关倪黄” 笔意作为书写惯例虽不可尽信，但至少明代中期沈周的《虎丘十二景图》中已出现 “平冈小阪—错之以石—缭以短垣—翳以密筿—若似乎奇峰绝嶂—累累乎墙外” 的典型“张家样”了：《憨憨泉》近似园内之景，《竹亭》则将视点布置在墙外。网络上将 “累累乎墙外，而人或见之” 译为 “有人从墙外望见，好像奇峰峻岭重叠的样子” ，似非原意，但一墙内外均靠植物引发大山联想的艺术效果却并非空穴来风，《红楼梦》提及贾府金陵故宅时亦有从街道看去墙内蓊郁绣润的表达。有趣的是，虎丘这一 “真山水” 经过大量建筑点染和地形改造后已具备山地园林的性质，那么通过模拟 “山地园林内部的景象” 同样能幻化出园外的大山。

沈周《虎丘十二景图》中的 “憨憨泉” “竹亭” 分别以内、外视角描绘被院墙截断的土山和植物

典型的 “张家样”，62版越剧电影《红楼梦》中的潇湘馆就颇为传神：不用花街铺地而是模仿践踏成的土路；不设土坡但在琴台一带略作起伏；置石沿墙展开，不做围合式花台而是嵌入地面成石骨石脉，点以萧疏丛竹，使山林氛围呼之欲出。潇湘馆在粉墙之内将竹与石组织成整体地形，比 “粉壁为纸，以石为绘” 的竹石小景更接近于张氏思路。

越剧电影《红楼梦》潇湘馆，石脉隐隐，细竹萧萧。王文娟饰演的黛玉亦有细竹般的清刚之气

综上，“若似乎处大山之麓， 截溪断谷” 是张氏新风的核心特征，在原初语境中， “截溪断谷” 是与 “等比例” “山脚麓坡” 和 “建筑边界” 密不可分的综合形象：1.尺度上，山水的表达由 “全景式” 整体转向 “半边一角” 的等比例局部；2. 形象上，侧重土坡石骨和曲溪驳岸，参照画意摹写土山溪谷的底部；3. 强调土坡石脉与建筑、墙体的紧张互动，产生 “截断” 大山的联想。

二 折中的 “真山”

跳出张氏视角，情况有所不同。

首先，江南地区同时期缩移摹写风格的假山并非如此不堪，虽被批为钩巾棘履、扪壁投罅，但这种风格无疑是协调 “望” “游” 两种功能、“微缩” “等比例” 两种尺度的有益尝试。更早的名匠张南阳依据画意堆叠大型全景假山， “具体而微” 却可登游，“峰峦岩洞，岑峨溪谷，陂坂梯蹬”，山意也很浓厚。陈从周先生谓明代假山布局妙在开合， “山径、平台、石壁、立峰下筑一亭，复构一洞。山以涧谷分之” ，显然亦指这类要素齐全的石假山。今天，土中带石的麓坡已难觅踪迹，狭小曲折的洞道却流传甚广，南垣诟病的 “登顿之劳” 甚至被解读为对跋山涉水时身体经验的再现。

其次，张氏叠山风格亦包含多种尺度，“等比例” 的麓坡与传统缩移摹写亦关系密切。南垣是兼善盆石、高峰和散置峰石的多面手，造园实践中大概也综合利用多种尺度，“等比例” 的麓坡亦存在缩移之处——毕竟，要保证基本的山林氛围，即便只取真山 “一角” 面积也不能太小，依据场地大小适当提炼才更利于达成 “感受上” 的真实。此外，张氏麓坡还常被描述为 “平远” ——三远法中最遥远的全景视角，表明部分文人似乎仍按全景缩移的旧传统来理解沉浸式的张氏之山，侧面反映画意麓坡与全景缩摹具有潜在的共性。

曹汛先生将园林叠山历史大致分为 “等比例全景大山 → 微缩全景小山 → 等比例局部山脚” 三阶段，认为张氏之后，乾隆皇帝喜爱第二阶段中处于末流的 “洛可可风格的全石假山” ，遂 “演成历史的大倒退” 。其实，南垣麓坡不止是土石假山，更是全园的地形营造。乾隆时代大型皇家园林的山水地形对此必然有所承袭，而该时期的垒石假山体量也更大，尺度更近真实：今存豫园黄石大假山仍是大山堂堂的全景式构图，但磅礴郁结、幽谷深瀑，不乏张氏之山 “如入岩谷” 的艺术效果（据邵星宇博论，现假山并非明代张南阳所叠，而是添建于乾隆时代）。

上海豫园黄石大假山，乾隆时期，全景式山水构图之外尚有多种尺度的感染力

张氏之后，假山出现 “等比例局部山脚” 与 “微缩全景小山” 相结合的折中样式。前者用于建筑边界以催生更为整体连续的地形幻觉，后者用于高大的假山主景，将临水盘道、崖壁、峰峦等形象组合在一起。二者间的山石与植物将不同的尺度模糊过渡，从远观到登游时全景画意也向等比例身体经验转变，由此创造出亦远亦近、亦画亦真的山水意境。前述豫园大假山除全景式的正面外，山后萃秀堂一带就带有等比例的截断色彩，环秀山庄主峰的南面，被边廊截取后近于真实尺度的深山岩壁，但在水畔观赏则类似溪谷、盘道、峭壁、峰峦齐备的全景大山。山水地形到达一定体量后就能同时承载多种尺度和意象，这种不断变化流转的山林氛围正是其魅力所在。

在不同的视距和处理下，假山表达不同尺度的意象

三 “截溪断谷” 的多种尺度

张氏之后，江南私家园林仍存续着这一幻觉艺术的余绪， 以不同尺度模式连缀扩散着整体地形，同时强调幽奥、围合的空间氛围。截溪断谷即截断溪谷、截断山水，水是山的虚处，谷是山体围合出的虚空间。

3 怡园

怡园主景区集锦网师园之水面与环秀山庄之假山，在藕香榭一带略成两山夹水之势，至西侧面壁亭一带主峰最高处，折廊高悬，峭壁扑面，一亭高踞，高山峡谷氛围浓郁。主山之外，藕香榭-锄月轩西侧一带地形营造可堪玩味，层层抬高的叠石花台配合曲墙、粗糙的块石铺地，引发山地幽居的联想。曲墙上几处形象虚实各异的门扉也增加了墙后空间的引导和暗示，而曲墙后鳞次栉比的建筑轮廓，则颇得山地园林建筑立面高下起伏、重叠隐现的意趣。不过，现有花台及植物配置总体仍是精致的树石小景风格，空间也略感疏散，若能在花台中和墙后小院内适当增加乔木，张氏坡脚和园在山下的感觉会更强烈。

怡园平、立面示意，据《苏州古典园林》改绘。实景照片为锄月轩西南一带，由三张照片拼接，作者自摄

附：留园，秋霞圃

留园中部也极富林水之趣。山体盘踞于池水西、北，东南虽无地形营造，驳岸和探水树木的处理却能巧妙化解楼阁的人工气息，并借其高大的体量，与西北部山体夹峙成清凉幽邃的水谷。西山麓坡略具张氏遗风，土坡点石，乔木扶疏，墙垣之后露出西区假山中的林木，使地形贯通一气，仿佛墙垣与爬山廊架设在山脉之上，增加了中部山体想象的进深和厚度。

谈及寄畅园与拙政园的一河两岸布局则无法避开秋霞圃，桃花潭有自然川谷的浓郁野趣，水榭南北大小两座假山使全园地形更为整体自然。不过由于南北进深很宽裕，假山本身亦有所缩移提炼，故张氏截断之法反而不突出，仅南墙霁霞阁一带略存其意。

五 中尺度：峡谷与高阁

中尺度的 “截溪断谷” 是个人最喜欢的一类。相比大尺度园林的  “长歌慢板” “力有不逮”，中尺度园林游线紧密，形象综合。氛围上旷奥藏露兼备，视距的限制利于凸显山体的高大且不至压迫，高下俯仰变化突出，视觉与身体经验联系紧密。这类园林主景区宽度多在30m上下，以假山为主体，代表案例有苏州的耦园、环秀山庄、扬州小盘谷及上海豫园内的庙园等。

中尺度 “截溪断谷” 的示意，作者自绘

1 耦园

耦园东花园用地略成纵向的方形，山石充斥全园，是满园皆山的典型。全园整体作高山深水的峡谷深渊，即杨洪勋所称的“濠濮”。花园西、东、南三个方向各有不同的截断处理：园西北一带是黄石假山余脉西穿游廊延入庭院，与小院中的花台立峰呼应，此为一截；园东墙处水岸叠石高耸起伏，暖亭、连廊和乔木穿插其上，予人水际山脚的嶙峋之感，此二截。园东南部听橹楼、魁星阁一带，刘敦桢、陈从周、汪星伯三位先生修整时新增叠石花木，沿墙体堆叠略似花台的低矮地形，散点石围绕建筑形成台基，将平地楼阁转化为山中馆舍，仿佛其后尚有大山，此三截。现南墙外街道有高大乔木形成楼阁的背景，更增强了这种联想。

耦园平面示意，据《苏州古典园林》改绘。实景照片为西南一带叠石地形，作者自摄

耦园山水意象丰富立体，特殊之处在于利用高下变化的地形。匠师依场地较低的地下水位，将低深驳岸纳入假山、形成整体地形，幻化出险壑的峭壁深渊景象，也使地坪被 “抬升” 成山腰与山台。整个园林在不大的面积内再现峡谷的多种要素，串联成径，过渡自然，意蕴不尽：自北部山脚由邃谷逐渐入山，行至宛虹杠西端为一园枢纽，下可至水面石矶，上可至山顶，南行至山腰平台，前后分别有临崖小榭和山馆重楼，再东行则过渡到东山山体，暖亭山廊错落于崖壁。最后沿起伏的山廊逐渐降落到山脚水际，出山重回主要厅堂建筑（原山水间水榭位置高耸，加上枯水期水位低深，整体更接近高崖馆榭的意象，修复时地坪下降近1m，故现状较为亲水）。

耦园独特的峡谷氛围，作者自摄

2 环秀山庄

通常认为环秀山庄西北飞雪泉一带的峭壁、东北沿墙的麓坡景象近于真实尺度的张氏截断法。由于无法进入主山，在此主要讨论西部楼廊呈现的山意。体量过大的楼阁建筑不利于假山气势的表现，但名山胜地中的建筑点染却可作为蓝本，将楼阁与山水地形结合，同样能引发对大山的联想。

环秀山庄西侧建筑边界南起于楼阁，中以连廊相连，北收束于过街楼。这组二层建筑平面凹凸递进，立面高下起伏，下部以大面积空廊和白墙减轻视觉重量，不失轻盈动感。完整楼阁—连廊—局部楼阁的形象变化也将尺度感过渡到山中，加之冷泉亭在中部截断遮掩，形成柳暗花明的趣味。这一带的山石驳岸对建筑融入山水起到关键作用：折桥一带的驳岸石组、问泉亭一带的岛屿、再到飞雪泉一带等比例的峭壁岩厂，三种不同意象和尺度的处理使连廊逐渐融入山馆小楼的氛围中，幻化出园外的大山气象。

环秀山庄平、立面示意，平面图据《苏州古典园林》改绘，立面示意为作者自绘

3 小盘谷

小盘谷主景亦是以临水峭壁为主要意象的一组假山，与前述两例的不同之处主要有两点：一是主山产生直接的建筑截断，山体与蹬道、花墙、栏杆、平台、窗洞相互交织，形成奇幻的融合景象，难以完全按照自然山水意象来理解；二是假山集中在东侧，西岸缺乏山石地形，不构成典型的谷地。实际上第一点正是扬州园林的地方特色，不以完整的自然山水意象为地形骨架，山体常常是满足建筑交通功能的一种形式选择。小盘谷已是其中自然气息非常浓郁的例子，以后可再详谈。关于第二点，现置身水榭与花厅间北眺，山水深邃延绵，谷地氛围还是颇为浓郁的。突兀嶙峋的驳岸山石和水中散点的石峰将两座建筑拉进整体的山水地形氛围中（小盘谷几经改易，60年代、90年代测绘与现状均不尽相同。水榭附近的驳岸与水中置石应是近年新增）。

扬州小盘谷平面，上图改绘自陈从周《扬州园林与住宅》，下图引自潘谷西《江南理景艺术》。小盘谷实景，作者自摄

附：豫园内园，艺圃

上海豫园南端独立的庙园——内园亦是一处凭空制造山地氛围的佳例。该园略小于环秀山庄，东侧又分割成小院，从面积上看已近于小尺度案例。院东南一带有明确高起的地形，除各处垒石花台，全园并无显著的假山，山石主要用于包镶各类建筑并解决交通高差。该院落近似中尺度截断的思路，建筑高下分布、以随处可见的山石制造深山幽谷的氛围。东南角有旧时城东的最高建筑——三层观涛楼，可远眺黄浦江，如此高的楼阁作为小园之边界却与山意相得益彰，是精彩的例子。

艺圃主山从地形骨架上看亦接近张氏麓坡，杨鸿勋先生就认为水畔石山为清代增补，有违原意。现置身山体后部尚能感受土中带石的气息。不过，假山一带的墙垣过去并非今日这般高耸，而是露出园内园外重叠的屋顶，配合延光阁水榭底部的干阑，展现土丘水泽、野店村居般的亲切质朴意趣，并通过截断法强化水泽土阜的平远弥散。该园气质如今与其本色南辕北辙，近于精雅文气的网师园，形式语言有所提纯，浴鸥小院拔高的外墙带来更强的视觉和空间张力。

六 小尺度：满园皆山

小尺度 “截溪断谷” 的示意，作者自绘，灵感来自苏州天平山云泉晶舍的钵盂泉石壁

小尺度案例指约15m见方以内的庭院或园林局部，数量最为丰富且形态各异，不能穷尽。实际上前述大中尺度的许多局部处理若脱离全园地形来看，亦可划入这一类别。尽管小尺度案例园墙内外的山水意象远比大、中尺度来的模糊和局部，以下案例仍重点关注院落内是否形成满园皆山、园在山中的整体地形氛围。

1 翁同龢故居柏园，来紫楼庭院

此二者同为平地造山，山体正对厅堂，被三面院墙直白截断，主观赏面明确，亦可登游——总体而言，是在小尺度空间内以大尺度截断法塑造大山局部。柏园的土阜和乔木比例近于真实，颇有南垣麓坡遗韵，来紫楼则全用石山，略具缩摹画意。

常熟翁同龢故居柏古轩前有一处始建于清末的小院。左侧叠石成花台，穿插近似谷道的蹬道以供登游，与怡园锄月轩后部类似。右侧土坡中混杂石料，乔灌丛生，浓荫蔽日。这一土石小山虽缀有峰石却不乏真山氛围，加之地面旱园水作的铺装幻出层层涟漪，呈现寄畅园、艺圃般的水际林下之态，墙后的高大乔木更增强对园外大山地形的联想。此外，从左侧墙面遗留的金属构件看，原有贴壁山石 “破墙而入”，截断之感更强。柏园现状虽较为粗疏，但仍具备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翁同龢故居中的柏园，作者自摄

天台来紫楼庭园于狭窄面积内大比重堆叠可登游停留的石山，形态近似环秀山庄飞雪泉一带的岩厂。假山体量不大，要素不多，尺度和意象尚有局部意味，仿佛强行截断大山的一段，不过石笋和造型松的比例表明其试图兼顾远观的全景式画意。不知如今是否尚在。

天台来紫楼庭院的平、立面与效果图，引自《浙江民居》

2 豫园内园，胡雪岩故居

二者具有中尺度截断法的特点，均用多种建筑样式分割出独立小空间，通过叠山辟水进一步强化高差，形成水面低下、驳岸高耸的峡谷面貌。与柏园和来紫楼不同，此二者郁闭幽奥，建筑截断方式复杂，地形起伏较大，流露清末富商园林的华丽炫奇和激荡变化的戏剧性趣味。

左为上海豫园内庙园一角，右为杭州胡雪岩故居中的一处小庭园。作者自摄

上海豫园内园的东北一带涧瀑丰沛、水面深邃、石桥纵横，低矮的曲墙在假山及蹬道间呈现各种穿插、截断与终止，或为张氏 “短垣” 的写照（不论是长度还是高度）。靠东北角有一处约10m见方的山池小院，是很有峡谷氛围的创作。杭州胡雪岩故居除主花园外还零散分布数个风格统一但变化万千的小园，院墙、厅堂、凉台仿佛嵌入深山、悬于谷涧，与庙园趣味相近。  置身这些狭小院落如入深山幽谷，截溪断谷意味强烈。

3 留耕草堂，丁古角某宅庭院

不同于前两者对纵向空间的刻意追求，潜庐（无锡惠山古镇寄畅园朝房）中留耕草堂的山石布置出于解决地形高差和建筑布局的目的。西部带土的黄石小山衔接全园高、低地坪，杂以丛竹乔木，绕以矮墙小门，在古镇的平坦地势中塑造出山麓园林的氛围（或许也有类似耦园地下水位较低的缘故）。散点石亦是一大特色，虽面貌粗疏但氛围浓郁，详见 《 游园杂感：惠山古镇园林小记》 。以散点石特出的还有南通丁古角十三号某宅庭院，亦不知尚存与否。

留耕草堂平面，引自《无锡惠山祠堂群》。留耕草堂假山现状，作者自摄

南通丁古角十三号某宅庭院，引子《江南理景艺术》

附 艺圃浴鸥小院，残粒园

浴鸥小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院不作假山，地形处理主要勾连暗示园内真实存在的山水，高耸的院墙又放大整体的联想效果。院内着重勾画渊潭小景，与月门外主池气脉勾连，沿高墙布置花台，又开小门通往主假山后部，仿佛置身深山老林之中。另有约10m见方的苏州残粒园，就测绘来看，小园围绕中心池潭沿墙布置山石花台，墙角叠小山洞一座，上设小榭成立体交通。对山馆小榭和渊潭的描写引发浓郁的园在山中之感。

结语

园林中峰石、土坡与建筑的交汇碰撞无处不在，本文对 “截溪断谷” 的讨论主要关注园林整体的地形骨架和山林氛围，案例来自苏州、无锡、上海、扬州，以亲身到访过、现仍有深刻印象的园林为主，构成不完整的私人江南园林体验。

张氏幻设园外大山的做法展现出我国古典园林作假成真的精髓，从今存案例来看，古代匠师并非全然凭空造山，而是积极利用一切可以引发联想的现实因素：如寄畅园远借真山，拙政园、耦园借园外林木，留园和柏园借相邻院落内的树木，截断之法在此与借景紧密相连；截断法还与透景相结合，曲墙上就常设有各类门扉，如寄畅园御碑亭一带、怡园锄月轩花台一带、艺圃浴鸥小院等，敞开的门扉或月洞兼具透景和引导作用；此外尚有空间上未直接截取、但足以产生地形联想的 “不截之截”，拙政园岛山的隔水借景就是一例，另外常州近园池水中心的岛山也具有遮蔽界墙、观感远超实际尺度的效果。

山体的意象与尺度也是本文关注的重点，这也涉及园林、自然与山水画的复杂互动。对此个人只能尽量表达现阶段的粗浅理解，这故然不是理解园林艺术唯一的、甚至未必是正确的角度，但稍显教条的对比与解读或许是进一步理解三者关系所绕不过的进程。此外，在园林中制造真实大山的幻想也有着不同的实践思路，可以是对真实山地的提炼，可以是对山水画中建筑点染的仿写，亦可以是对山地园林内部景象的拆解。

文献

刘敦桢《苏州古典园林》

杨鸿勋《江南园林论》

陈从周《扬州园林与住宅》《梓室余墨》

潘谷西《江南理景艺术》

曹汛《中国造园艺术》

黄茂如《无锡寄畅园》

夏泉声《无锡惠山祠堂群》

顾凯《明代江南园林研究》

邵星宇《 明末清初文人园林 “画意” 观念及手法研究》

郑文康《假山之假：环秀山庄假山画意下的掇山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