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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沦陷时期的那些汉奸

从杨靖宇到“南洋机工”,我写过不少抗日英雄。但真实的历史要复杂得多,还有很多侧面甚至暗面。今天,就说说长沙沦陷时期的一些汉奸。

1944618日下午,长沙失守。

在今人看来,1944年当汉奸,就像1910年当太监一样愚蠢可笑。但事实是:日本人一来,有些人就当了汉奸,有的为虎作伥,祸害百姓;有的火中取栗,趁乱捞钱;也有人虚与委蛇,周旋四方。

伪“维持会”会长张芝文

张芝文原是小商贩,在县正街大乐嘉巷口经营小杂货店,当过县正街的“团总”、“天心坊坊长”。长沙沦陷前两天,他和家人疏散在南郊洞井铺。

日军进城五天后,他和凌云卿(详见后述)邀集了几个市民开会商议,自制白布旗。张以“长沙市商界特派代表”名义,凌以“长沙市工人特派代表”名义求见日寇,表示“欢迎”。

由于日寇进城前三天滥杀无辜,强奸民女,城中遍布尸体,臭不可闻,日酋给张、凌布置了两项任务:一是限期扑灭各处余火,掩埋全城死尸;二是张贴“安民告示”,劝诱市民回城。

于是,张、凌组织已经回城的市民(或流落在长的难民)掩埋尸体,略有生活补贴。完事之后,张、凌从日本人手上领取了一大笔掩埋费。张芝文曾亲口告诉朋友李芸青:

“我曾以维持会名义向皇军司令部领过四千五百具死尸的掩埋费,其中因奸致死的女尸在五百具以上,这些尸体于大街小巷、室内空坪处处皆有,臭气难闻,尸蛆满地,很不易收埋……”

张还以维持会长的名义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夸耀日军仁恕宽大,要求市民回城各安其业。张还带领一些汉奸,手执白旗,到近郊农村劝导市民回家,动员农民送农副产品进城。

日酋蔑视张、凌,对“自治会”活动放任自流。等到伪政权成立,就将两人一脚踢开,不给任何名义了。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没有追究张芝文的罪责;1951年,他被新政府处决。

伪“维持会”副会长凌云卿

凌云卿是炸油条出身的小商贩,长沙沦陷前是市人力车工会主席,和张芝文一同疏散在洞井铺。由于他和张率先投敌,被任命为伪“维持会”的副会长。

凌比张更无耻。在组织掩埋过程中,他认识了日本复兴部长沙支部经济班的松井,发现松井权力大,物资多,就动了歪心思。他竟然带着16岁的女儿,到坡子街西协盛药店内松井的官邸,要把女儿送给松井做小老婆。松井起初还以年逾五旬、官邸不便居住女眷为由推辞,凌声称年龄没关系,自己可帮助寻找住宅,松井遂笑而默许。

凌找到了福源巷19号,强迫户主李芸青让出正房,然后办了一桌好菜宴请松井,让老鬼子与他女儿鬼混。

有了这层关系,凌云卿套购了食盐、布匹等紧俏商品,发了一些横财。

枯树

但日本人看不起他和张芝文,没有邀请他们参加伪“市政府”成立大会,让他们知趣自退。他们见乌纱无望,就专做投机生意去了。

1951年,凌云卿也被政府镇压。

伪’市长’唐令欧

按惯例,日寇往往选择“有头有脸”的人物组建伪政权。攻陷长沙后,就一直在物色“市长”人选,久而未决。

获悉这一情报后,第九战区司令兼湖南省主席薛岳就想自己物色人选,以弥补失守长、衡之过。经比较,他选择了有名的“亲日派”人士唐炳初。

唐是平江人,毕业于日军士官学校第一期,与冈村宁次、屠山满等日酋有同窗之谊,当时住在平江县三眼桥自家的田庄上。他不肯自己“出山”,但同意让儿子唐天德代自己赴任。唐天德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骑兵科第十七期,在何健手下当过骑兵团团长。

鉴于唐氏父子的名望,日本人也看中了唐天德。于是,唐天德改名“唐令欧”,于1944111日出任伪长沙市自治筹备处处长。

沦陷期间,唐天德告诉来长沙调查的中统特务胡念榆:

“我在平江家中时,中央(指蒋介石)就要我跟唐生明去南京打进汪精卫的组织,我因条件未成熟,没有去。长沙沦陷后,平江县政府转来薛司令长官(指薛岳)从江西发来的电报,要我打入伪组织,我才进城。我现在还保存着电报。

唐令欧有一定的行政能力,其“自治筹备处”代行政府职责,下设“五科两室“,即民政、财政、建设、教育、司法等五科和秘书室、合作指导室。

伪政权的市政措施,一般出不了城区,城外仍然是“游击”活动区。唐令欧每天忙的,就是虚与委蛇,包括向游击队通报日军下乡滋扰的时间、人数等情报,避免正面冲突。

唐令欧是公子出身,好牌赌犬马,发财无术。但也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有个湖北人叫肖德贵,外号“消得快”,随日寇来到长沙,担任替日军搬运物资的“苦力头”。他强占了司门口中国银行旧址作为赌场,公开售卖鸦片烟土。他出入茶楼烟馆和商店,不仅吃白食,还索要“月规”;稍逆其意,就拘押到日军宪兵队施加毒刑。商贩不敢找日军诉苦,就向伪政府告状。唐令欧去找日酋,以辞职要挟,日酋才允许抓肖。抓肖第二天,在南门口处决示众,并公布其一百多条罪行,市民纷纷叫好。

19455月,伪“自治筹备处”升级为伪“市政府”,并在中山路国货陈列馆(今中山路百货大楼)右侧的“农场办事处”举行伪“市政府”成立典礼。

那一天,风狂雨骤,电闪雷鸣,各色彩旗湿成一团,鞭炮都没有响声。唐令欧的“就职演说”声嘶力竭,没有几个能听清;日军头目致辞,因为没带翻译,也没几个能听懂。

1946719日,唐令欧作为全市一号汉奸被湖南高院提审,第二天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并处没收财产。他表示认罪,不再上诉。

青山读史之廿五:长沙沦陷时期的那些汉奸

当时的新闻报道(网图)

次年3月,唐令欧声称牙痛,由法医押至医院就诊,从前门进,从后门溜走。事后,官方发布通缉令,惩处了法警和一批责任人,走了一套过场。至于是唐本人逃逸,还是有人纵逃,就不得而知了。

据说,唐令欧逃到了香港,活到了1990年。

日伪万昌洋行经理魏国祯

魏国祯是唐生明(唐生智胞弟,1940年秋奉蒋介石之命打入南京汪伪政府)的外侄,即唐生明姐姐魏姑太太的第三个儿子,人称“魏三少爷”。

长沙陷落后,魏国祯拿着唐生明与自己的往来信件和合影,找到日本人,谎称舅舅唐生明在长沙陷落前有所面示,嘱托自己前来联系。日本人与南京汪伪政府联系后,证明其言属实,就委任他当了伪万昌洋行的经理。

这个洋行以销售敌伪轻工业产品为主,先设在府后街,后迁至南正路。魏上任后,捞了不少钱,但他爱嫖好色,挥霍无度,后来认识了湘戏女旦角小曼如,将她藏之金屋,乐不思蜀。

但他太年轻,缺少历练和社会经验,对经营业务疏于管理,让左右手下乘机捞钱,致使众“肥”他独“瘦”,抗战结束后锒铛入狱。

“恒昌”幕后老板柳菊生

伪“市商会”主席是一个重要职务。日寇起初物色商界元老左学谦,左坚辞不就;日本人又看中了纸业巨商柳菊生,柳答应效力。

柳是长沙县长桥人,开设了柳菊记纸庄,长期在上海进货,结交青红帮和日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长沙沦陷后,他积极筹组伪“市商会”,但就在伪政权成立前夜,左学谦晓以大义,使他悬崖勒马,逃往津市,缺席了伪政权的成立。

柳的“老朋友”、日本驻华中区商务大臣石冈闻讯后,又召柳密回长沙。经商议,柳派连襟许德贵出面,在南正街夏德昌针织厂旧址开设了“恒昌贸易行”,由石冈提供紧俏商品的配额,共同渔利。特别是在日本投降前一个月,石冈将大批物资交给“恒昌”,快速销售一空,货款暂存“恒昌”。

长沙光复后,军统人员前来接收。经过一个多月明察暗访,某夜,将包括柳菊生、许德贵在内的大小汉奸全部逮捕,逼他俩交出了石冈存款。

后来,柳被保释出狱,但他的发财梦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1951年,66岁的柳菊生猝死家中。

伪“市商会”主席陈焕章

最终,当上了伪“市商会”主席的是长沙市针织业同业公会董事长陈焕章。

“市商会”成立时没有举行仪式,仅有日军一纸批条,仍在臬后街针织业公会旧址办公。陈把“市商会”当作自己的私产和个人交易所,专为日寇承包土产采购和加工,承包敌伪物资的套购和承销。尤其是从日本人手上取得了食盐、烤烟等特种物资的经营权。

例如,如果日本人拟向郊区投放食盐来换取农副产品,陈焕章就把这批食盐包下来高价出售,再低价收购农副产品,日酋视若无睹,民众气得咬牙。

全市工商业饱受其害,违抗者就可能被宪兵队抓捕、拷讯,人人恨之入骨。

荒原

更可恶的是,陈焕章还指使手下,在自家办的旅社里开设假赌局,派人出千,旅客越赌越输,陈抽得大头。事后过河拆桥,先后将两名“老千”抓进宪兵队,其中一人用尽酷刑后毙了。

1945年春天,盟军夺取了制空权,偶有飞机在白天空袭。某夜,美军飞机第一次夜袭长沙(也是唯一一次),投下数枚炸弹,不偏不倚,全部命中陈焕章占据的冯家井住宅及其开设的旅社,一时烈焰冲天,陈家十九口全被炸死,无一幸免,所掠财物也全成灰烬。蹊跷的是,四邻受损很小,无一人伤亡。

市民闻之,拍手称快;日酋也无任何表示,伪“市商会”从此销声匿迹。

伪警察头子邓笃恭

邓笃恭原任长沙市警察局西三分局局长(一说任市警察督察处督察)。长沙沦陷时,他被日寇俘获;几天后,他与50名警员一起投敌,成为汉奸。

长沙市自治筹备处成立后,邓任司法科科长,掌管司法大权。他对黄、赌、毒现象包庇纵容,实则帮助日寇以黄、赌、毒祸害民众。没过多久,全市就冒出了大量赌场和烟馆,形成了长沙从未有过的“奇观”。

因与唐令欧意见不合,邓后来改任伪“湖南设计委员会”委员兼社会组副组长,继续镇压爱国志士。抗战胜利后,他被以汉奸罪惩处。

两支宪兵队

沦陷期间,长沙有两支日军宪兵队。

一支叫“长沙宪兵队”,驻扎在教育会坪(今教育街省农业农村厅大院前部)。真正的日本宪兵不过四、五人,其余都是甘做鹰犬的汉奸,其中尤以方志武、李少山、胡继琪等湖北籍汉奸最为狠毒残暴,一旦搜捕到抗日志士,他们就以灌汽油等酷刑逼供,很少有人生还。

枯树林

另一支叫“岳麓宪兵队”,驻扎在河西,以长沙本地汉奸为主。作恶最多的汉奸如肖震,就是水陆洲(橘子洲)人,曾数次活埋在河西进行抗日运动的爱国人士。此外,这支宪兵队还经常拦截湘江船只,掠夺财物。

这些汉奸的贪婪、凶残、卑鄙无耻、冷酷无情,都在触碰人性黑暗之底线。

在纪念抗战胜利、缅怀抗战英雄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该想一下:为什么抗战期间出过那样多的汉奸?除了“气候”、“肥料”等外力,还有没有“土壤”、“基因”等因素?

2025年8月17日

说明:彩色配图均系2015年摄于坝上,与文章内容无关。

主要参考资料:

《长沙烽火岁月》,陈先枢、杨里昂、彭国梁辑录整理,湖南人民社2017年出版;

《长沙沦陷时期  唐令欧被判为湖南最大汉奸》,作者任大猛,载于20161018日《新湖南》;

《武汉沦陷史》,涂文学、刘庆平主编,湖北教育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