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70年遗珠焕新声,《孔雀胆》无损录音再现
纠误:上回说段功字平章,不是,梁王封段功为平章政事,这是一个官职。大理总管、云南平章,姓段名功,乳名阿奴。唔,就是这样。

一块纯黑的幕布,无边无际。

偶有一线月色似的流光闪现,激起些微涟漪,微微照亮暗金色的时光机器。

机器转动,时光流转。

一束光,渐渐的近了,亮了,红色大幕拉开来,满台人物,华彩闪亮,乐声渐起。

1957年,南越在北京演出,郭(沫若)老来看戏,并向竺水招推荐了《孔雀胆》。

郭沫若的戏,原为话剧,大多成形于三四十年代,多着眼于民族大义和家国情怀,以强烈冲突和感情,奏响时代脉博。

南京越剧团曾编演郭剧《南冠草》并取得对剧情的改编许可,上一年于北京演出,获得郭沫若青睐,从此保持了良好友谊与往来。

不过,越剧多演儿女情长,以年轻的小生和小旦为主角,郭剧则少有限制,加上话剧感情激烈、澎湃,和越剧柔美抒情的风格并不契合。《南冠草》后,南越未再考虑搬演其他剧目。

直到郭老提及《孔雀胆》。

剧团很快就决定上演了。

人在北京,改编、作曲,以及布景、服装、灯光等各项不便,时间也匆促。

所上演的全本大戏,并不能说有多么成熟。

包括时间回溯所发现的这一全场录音,也还是可以听出匆忙就戏的痕迹。

音乐伴奏较为简单,五十年代的民营剧团(其时南越民转公未久)大都如此,当时奉行的就是角儿制,乐队相对没有那么成熟,但进步也很快,到六零前后,已经得到非常多的改观。

唱腔组织方面,与其他剧目有重合现象。例如段功盘问阿盖公主,“我见你言语恍惚心不宁“相互往来的对唱,与《盘夫》高度重合。

南越其他的戏,除了常用流派特征音外,少见如此大段重复,可见赶工之匆促。

反过来讲,这段戏大量使用竺派特征音,对于后来者学唱,不用费力就能很显唱腔特色了。大段唱腔听得很过瘾。即使对竺派不太熟悉的听众,也可能十分容易就分辨出来。

虽说条件有限,也还是可以听出,做了不少努力——或者讲,正是南越那时候在探索的方向。

这一折戏,出现了多声部演唱的雏形。——不是第一次,五十年代的《柳毅传书》,便出现了少许和声。《孔雀胆》唱民谣时再次出现,似比《柳》已运用得稍为丰富,自然,还不如后面电影及六十年代的《柳》剧丰富和完整。

剧情方面,不幸事件层层推进,悲剧的底色一展无余。

阿盖公主告知段功实情,孔雀胆实为毒酒,梁王所赐。夫妻转瞬堕入深渊。

杀奸臣?除恶易,难除梁王心中疑

回大理?昆明安危无法周全。

对梁王剖白?势成水火,不会相信。

罗生门。

段功慢慢地说:阿盖,不知怎地,我想起儿时在大理的歌谣来了。

他已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他不能走,不能选择抛下。他不得不面对注定将要发生的一切。洞观若火,无法逃离,人生大悲如是。

英雄没路。终于有了一声明确的哭腔,对妻子,“但愿得生生死死在一起。“

不喜欢哭,但她爱悲剧呀!

竺水招唱的纯哭音不多,这一句,再加上多谢你一片深情永难忘,算得略有哭音。

上次发现的录音《南冠草·被俘》,生别作永别,也只哭一句,”娘啊。“

每次哭音都很好听,但她真的不太哭。

可是,她爱悲剧呀。

《南冠草》最早演出的时候,并没有和洪承畴对质、痛骂的激烈一幕,演到夫妻狱中分别就剧终,留一个诗意十足但足够心痛的尾巴。唱《大哀赋》:美人则紫台黄土,英雄则白草青霜。悲得没有一分光亮。

还有《莫愁女》,莫愁女故事是新编不是传统,悲得天斫地裂决绝无回,她就爱选择这一个,并且几十年下来把这个莫愁女唱成了真正的传统,新编的舞剧也是同样剧情。

所以是,很喜欢演悲剧但是不喜欢哭的竺水招呀。

其实,是把眼泪流在心底。她会沉重、悲伤、和凄怆,你可以听得历历分明,但你听不见她失控的露形于外。

《碧玉簪·归宁》,心如刀绞般的疼痛,从头至尾,也不过一句“母亲”一放悲音,如石破天惊,惊涛拍岸。

张爱玲文字清美,冷静,理智,有时候甚至是冷酷的,但她就偏爱一层一层,把最惨烈的事实冰冷冷的掰开来给读者看。

竺水招不这样,她仍是感性的,她不“冷”,并不“冷”,而只是极端的含蓄和隐忍。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忍无可忍,退无可退……那就终于,直接撞上去了。

越剧花旦……或者演过越剧花旦的……似乎多少有些悲剧情结。

不看她们演过多少悲剧,越剧的悲剧本来就偏多。

看一看藏在并非悲剧以下的那重暗色。

傅全香晚年拍摄越剧电视剧《李娃传》,李亚仙剔目劝夫,郑元和状元荣归送凤冠,李亚仙拒之,孤舟独桨只身出走,亏得咱范老师是个不离不弃的,不顾一切追了上去。甩都甩不掉你说^^

王文娟所摄第二版《孟丽君》。愁风愁雨客栈里,坐困愁城,思亲含悲,为大智若神、运筹帷幄的孟丽君添上一重忧柔与彷徨。到后面身份拆穿,竟还有囚车游街,问天无计,可以说将女性弱势困境渲染到了极处。

这种原来不是悲剧,然而意难平,有机会就特别添加的晦暗色调,很可以说明越剧花旦……或者演过越剧花旦的……悲剧情结。更多是将女性处境、命运不公看得明明白白,因而生成的思考与努力书写。

综上,这折戏虽说稍嫌匆忙,显然未臻完美,但极有特色,也特别具有流派韵味,非常值得南越(有心的话)重排。

枝节人物皆可去除,如继宗、一双儿女、车力特穆尔。

段功回家便察觉阿盖心情郁郁,他不必问过侍女即可展开盘问。车力来访,以”缩减兵力“为试探,此处的唱句也可以在阿盖或段功思量政见导致不信任时出现。如此,一折戏缩减为一生一旦,音乐编排后即可成为较成熟的竺派折子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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