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衡南一中工作了25年,再加上求学的3年,不知不觉,在这所学校我已度过了整整28载光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早已像一篇可以倒背如流的课文,人、事、物皆成了熟谙于心且没有任何新意的词句。然而,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俯瞰校园全貌,我常常会久久地凝视满眼所及的一片葱茏绿意,这置身在校园里的几十棵高大而茂盛的香樟树,俨然某篇散文中百读不厌的段落。

长在不同地方的香樟树,气度与风采自然不同。荒野里的香樟肆意张扬,浑身散发粗野之气。公园里生长的香樟树大多是默默无闻的配角,很少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我在不少学校见过野生或培植的香樟树,但都夹杂在各色树木之中,显得局促而谦卑。而在衡南一中的校园里,香樟树是众多草木之中的绝对主角,是学校简介中必然会提及的对象,是求学者无论离开多久走得多远都会常常会涌上心头的念想。阔别经年的同窗,会常常在微信里问我,当年教学楼前的香樟树还在不在,是不是又长大了很多,甚至会要我拍几张照片发送过去,以此慰藉关于青葱年华的追忆。

在衡南一中校园里度过或长或短时光的人们,谁的记忆里会没有香樟树的身影?几十棵香樟,恰到好处地站在校园各处,又恰到好处地长成不同的姿态,听风沐雨,见证人事的点点滴滴,目睹岁月更迭之中的沧桑变化,却又始终在缄默中,将见与闻化成了身体里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衡南一中的香樟树,从未老去

你看,刚一踏进校门,在通往中心广场的校园大道两侧,十几棵高大的香樟便各自伸出微微弯曲的枝干,在空中悄然相连,为大道筑成了一条天然的绿荫通道,风一吹,枝叶晃动,簌簌作响,如同天籁,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地上,光点摇曳闪烁如细碎的黄金。不管是初来乍到或是远游归来的学子,还是久居于此的人们,抑或难得到来的嘉宾与过客,走在香樟树簇拥的大道上,感受到的,绝对不仅仅是心旷神怡的意境,一定还有这个校园独一无二的韵味以及一草一木给予的深情。

站在广场四周的香樟树,距离教室最近,神态和风姿又不一样,虽然同样枝繁叶茂,但因为日复一日地受到书声的熏染,这些大小不一的香樟,便在生机蓬勃之中,多了几分俊秀和儒雅之气,更深藏了几分关于人生的隐喻。课堂上,无论老师还是学子,疲惫时抬眼一望窗外,满目盎然绿意,耳畔鸟声啁啾,精神莫不为之一振。课后的嬉戏打闹追逐之间,仿佛所有举动,皆被这时刻相伴的树木庇护与目睹,自然而然便会收敛一点。那庞大的根部和高过楼顶的树冠,似乎时刻都在诠释生命应该有的模样,深深地向下扎根,努力地向上生长,或许,这就是属于香樟的不言之教。

对于从艰苦年代走过来一中学子而言,印象最深刻的,一定是那一棵站在礼堂左侧的香樟树,不仅仅是因为它在所有香樟中最为高大和繁茂,更因为它始终散发着慈祥与威严的气息。那时候,它伫立在食堂前面的大坪中央,因为食堂室内空间有限,学子们便会在下课铃响起的瞬间,飞速奔向打饭的窗口,然后端着饭菜,在树下占领一个能够蹲下的位置,于是,在遮风挡雨的树荫底下,是少年们里三层外三层围蹲在一起大快朵颐,场面煞是壮观。时光过去了快30年,如今,那样的场景不再,但每一次从树底下经过,我总会想起那热闹的画面,在目光注视它的时候,心头会泛起莫名的温暖,总感觉它像是家乡的一位慈祥老人,曾给予过自己真切而又具象的疼爱。

说它威严,那是因为它的枝干上永远挂着一口古老的铁钟。这是一口报时的校钟,据说是由战争年代遗落的一个炮弹外壳做成。神奇的是,就是这么一个不大的铁钟,敲击出来的铃声,竟然能响彻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朴实、浑厚而沉重,可以将我们从温暖的被窝里不由分说地拎起,也可以在上下课时精准地发出指令,只是,曾经守候在香樟树下的敲钟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如今,这口铁钟已是锈迹斑斑,它发出的声音早已被电铃和广播的旋律所取代,但那穿透岁月的清脆余音,仿佛依然从这棵香樟树出发,在寂静的空气中隐隐地回荡,在无数人的心上清晰地回响。

无数个四季,我像此刻一样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俯瞰校园里的香樟树,在叶落与返青中细数年华的流转,头上已不知不觉落了白霜,但目光所及之处,这郁郁苍苍香樟和这所已满120岁的学校,似乎从来就没有老去。

很多人来来又去去,属于我的校园时光在重复的平凡与琐碎中,一页一页地翻过,终究会像用旧的教材一样,成为尘封的过往。但我相信,曾经的感动、欢笑与泪水,一定会被站立在此处的香樟树铭刻在年轮的深处,当我们想起它,抑或站在它的面前凝视,它便会静静地将关于你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致谢徐立承老师提供部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