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礼物
初夏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电脑屏幕的反光刺得人眼眶发酸。码完字,我揉着僵硬的后颈推开离家不太远的盲人按摩店时,店门挂帘后的铜铃轻响,一股艾草香扑面而来。
老板娘的手搭上我肩膀的瞬间,我忽然明白为何这家藏在巷尾的小店总挤满回头客——她的指尖像带着温度的星子,精准坠入每个酸痛的穴位,我就知道这地方来对了。她的指尖像长着眼睛,精准找到颈椎第五节的凸起,指腹一压,酸麻感直蹿天灵盖。
男人的声音从帘子后飘来:“老样子?头肩套餐?”女人点点头,耳垂上挂着褪色的银耳环轻轻晃动。后来才知,这个被称作吴妹的女人几乎全聋,但她懂点唇语。倒是她丈夫阿亮有些残存视力——左眼0.1,右眼0.2,勉强能从模糊的光影里辨认轮廓。
“文字工作最伤肝经。”她的手掌突然贴在我紧闭的眼睑上,温热的药油渗进攒竹穴。她的指甲修剪得极圆润,划过太阳穴时仿佛春笋尖拂过冻土。暗处传来叮叮咚咚的敲击声,六岁的男孩正用自制木琴给四岁的妹妹伴奏,缺角的《小星星》漏了三个音,却让闷热的午后又清亮几分。
第三次来时,我撞见男孩蹲在门槛上教妹妹认谱。皱巴巴的作业本画着歪扭的五线谱,铅笔印子快把纸背戳穿。“老师说该用左手配和弦。”他举起被木刺扎红的小手比划,我突然瞥见他校服肘部的补丁针脚细密,显然是吴妹摸着黑缝的。
那天临走前,阿明摸索着递来一罐金桔蜜饯:“听收音机里说,写文章的人都爱吃甜的。”
再次去按摩时,听见男孩轻声问:“爸爸,生日那天能去商场弹真钢琴吗?”沉默像艾灸的灰烬落下来,吴妹的拇指突然加重了力道,沿着我后颈的风池穴打圈,仿佛要把某种情绪揉散了碾进穴位里。
“下周六来我家吧。”话出口时我自己都愣住,十几年前儿子攥着钢琴考级证书在琴行橱窗前掉泪的画面突然刺破记忆。此刻吴妹的指甲正划过我的鱼腰穴,她突然收手捂了捂耳朵,这对聋人而言是个徒劳的动作,她激动的转身用围裙角反复擦拭我留在茶几上的水渍。
小男孩生日那天,我和儿子开着车去接他们。阿亮攥着导盲杖的手背暴起青筋,男孩却把脸贴在车窗上,鼻尖压成扁扁的白点。当琴凳上的防尘罩被掀开时,黑漆琴面映出四张神情各异的脸:吴妹的耳环不再摇晃,阿亮下垂的眼睑被光斑刺得颤动,小女孩咬住打补丁的衣角,小男孩的表情是开心的,他手指悬在琴键上,像怕碰碎一场梦。今天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可以真正的弹一回钢琴。
《小星星》的第一个音符蹦出来时,我忽然发现这架陪儿子十来年的钢琴更加明亮了。男孩的左手和弦比教学视频里多出半个音,却让简单的旋律突然有了星河倾泻的壮阔。吴妹突然伸手抓住丈夫的胳膊,阿亮残存的视力大约看见了妻子眼里闪烁的光——或者根本不需要看见,那些散落在按摩床上的对话碎片,此刻都聚成了完整的星图。
最后一个颤音消散时,小女孩突然指着琴谱架尖叫:“妈妈看!”泛黄的拜厄练习谱边沿,歪歪扭扭刻着儿子幼时的涂鸦,两个火柴人手拉手站在五线谱上。此刻落地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把琴谱架上的尘埃照得宛如银河碎屑。
“原来音乐真的会发光。”阿亮喃喃道,他的手指抚过烫金的钢琴铭牌,0.1的视力大约足够看清“Steinway”的第一个字母。吴妹的银耳环终于又晃起来,她俯身贴近琴箱,仿佛要把残余的震颤装进失聪的耳朵里。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是清脆的琶音砸在遮雨棚上。男孩忽然转头问我:“阿姨,升F调的小星星会不会更亮?”

我回答:“是的,升F调或G调会更亮。你的琴弹的非常好,多多努力,长大后可以当钢琴家。”
他回答:“我会的!”
我望着他膝盖上没补完的小破洞,突然想起那些被揉进穴位的痛楚与期待,终于明白有些光不需要眼睛看见,激励与认可就像此刻流淌在琴键上的星河,让小男孩长年住在某个被药油浸透的梦境里,让梦想在无声地漫延。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李爱玉,出生于福建浦城,工作于永安。文学爱好者,喜爱用文字记录美好的生活;南平作家协会会员,永安作家协会会员。平日喜欢花、阅读、音乐、旅游,善于散文和诗歌创作,作品散见各书刊、报刊,网络。如《中国邮电报》《福建邮电报》《武夷》《永春文学》《湛卢文学》《三明广播电视报》《湛卢讯》等。希望在文学的路上,看到更多风景,结交更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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