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中南海西花厅。周恩来总理举杯,笑呵呵地对身旁一位客人说:“历戎兄,来,我给你介绍一位老熟人。”

这位客人身着新制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神情间依然带着几分拘谨。他就是罗历戎。这位曾经在国军中号令千军,统领着王牌第三军的军长,此刻却像个初次登门的学生。他顺着总理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面容清瘦的将军。那双眼睛,锐利如鹰,让他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周总理见他面露疑惑,笑着揭开了谜底:“这位是罗瑞卿大将。你们在清风店,可是打过照面的。”话音刚落,罗历戎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14年前那个肃杀的秋天。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当年的兵败如山倒,那狼狈不堪的场景,瞬间涌上心头。

1947年的华北,战局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晋察冀军区发动的保北战役,打得国民党军节节败退,石家庄已然成了一座孤城。蒋介石在北平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心急如焚。会议决定,必须从石家庄抽调精锐增援保定。这个任务,说白了就是个烫手山芋。谁都知道,石家庄兵力本就吃紧,再抽调部队,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两头都可能保不住。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第三军军长罗历戎却“自告奋勇”,主动请缨。不得不说,罗历戎的算盘打得很精。他深知固守石家庄凶多吉少,率部出城增援,至少获得了机动作战的可能,或许能寻觅到一线生机。这既迎合了老蒋的意图,又让自己脱离了即将被围困的死地。他带着第三军主力第七师,外加一个团,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保定的“生路”。

骨子里,罗历戎是极为自负的。他的第三军是国军中的王牌,装备精良,官兵也多是些老兵油子,战斗力不可小觑。因此,即便在行军途中接到空投情报,得知解放军大部队正向他扑来,他也并未真正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又一次寻常的遭遇战,凭自己的实力足以应付。

他迅速指挥部队抢占了清风店附近的十几个村庄,构筑工事,摆开了一副决战的架势。他还自信满满地向保定的孙连仲、李文等人发去电报,请求空中支援。一切似乎都布置得井井有条。然而,他严重低估了对手的决心和战斗力。

61年特赦战犯做客西花厅,一国军将领见到罗瑞卿,忙道:真对不起

战斗一打响,罗历戎就懵了。他所以为的遭遇战,瞬间演变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歼战。解放军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分割包围,穿插突击。枪炮声、喊杀声响彻一夜,他精心构建的防线,如同纸糊的一般,被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撕碎。到了第二天拂晓,他手中仅剩的几个据点也已岌岌可危。

大势已去。罗历戎带着师长李有章和几个亲信,换上士兵的衣服,准备趁乱突围。可刚跑出没多远,残余的士兵就作鸟兽散,师长李有章腿部也中了弹,跑不动了。就在这时,一群解放军战士围了上来。罗历戎只好举起双手,成了俘虏。

有意思的是,为了活命,这位堂堂的军长在被盘问时,竟脸不红心不跳地声称自己是“伙夫”。战士们看他一身士兵打扮,也没起疑。眼看就要蒙混过关,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指着他哈哈大笑:“这不是罗军长吗?怎么扮成伙夫了?”来人正是徐德操,曾作为我方代表在石家庄与罗历戎打过交道。身份被戳穿,罗历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戏演不下去了,他索性提出要见聂荣臻。罗历戎是黄埔四期生,而聂荣臻曾是黄埔军校的政治部教官,算起来有师生之谊。他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满足。在战地指挥所里,他见到了聂荣臻,陪同的还有杨成武和另一位高瘦的、目光犀利的将领。当时场面紧张,罗历戎只顾着和聂帅搭话,并未留意那位将领的名字。

聂帅劝他认清形势,下令让石家庄守军投降,以此立功赎罪。可罗历戎脖子一梗,硬邦邦地回了句:“我办不到!”他骨子里的那份傲气和愚忠,让他错过了最后的机会。他没想到,即便没有他的“命令”,石家庄也在不久后被我军摧枯拉朽般地解放了。

此后的十多年里,罗历戎在战犯管理所接受改造。漫长的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也让他对过去的那段历史有了全新的认识。他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反思国民党为何会兵败如山倒。1961年,因其改造表现良好,他作为第二批特赦战犯重获新生。

思绪回到西花厅的宴席上。当周总理点出眼前这位就是罗瑞卿大将时,罗历戎的记忆终于对上了号。原来,当年在清风店那个指挥所里,那位眼神锐利、让他心头发怵的将领,就是时任晋察冀军区政治部主任的罗瑞卿。他正是清风店战役的主要指挥者之一。

刹那间,愧疚、感慨、后怕……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端起酒杯,几步走到罗瑞卿面前,嘴唇嗫嚅着,断断续续地说:“罗、罗将军……真对不起,在清风店没有听你们的话,给你们造成了困难……”

罗瑞卿闻言,非但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姿态,反而爽朗地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罗历戎的肩膀:“没什么,没有什么!你今天能想通,说明你改造得不错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今后好好为新中国建设出力吧!”

一杯酒,一声笑,两个曾经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对手,就这样一笑泯恩仇。这背后,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也是一个新时代的胸襟。对罗历戎而言,这句迟到了14年的“对不起”,既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新生的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