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智积禅师在出家前姓陆。他在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取名时想到了《易经》,然后占得《蹇》之《渐》卦:
得《蹇》之《渐》,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
但更多的说法是陆羽在追溯自己的来源时亲自卜了这样一卦。
陆羽占得的本卦为《蹇》卦,其卦辞虽然预示着人生的道路充满艰难险阻,但之卦《渐》卦的卦辞上却说:“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意思是鸿雁飞翔于天空之中,慢慢地收缩张开的双翼渐渐地落在陆地之上,它掉落下来的羽毛可以用做礼仪饰品,寓意吉祥。
“之卦”是一个专用术语,通常指的是由本卦(或原卦)变化而来的新卦象被称为“之卦”,即一个卦变为另外的一卦——“之卦”与本卦之间,存在某种内在的逻辑关系,这种关系反映了人或事物发展的动态性和不确定性。通过对“之卦”的解读,人们可以更深入地了解到事物的发展趋势以及可能的结果。
《渐》卦为《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第五十三卦,此卦由艮下巽上组成。“渐”字取义于水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浸透,因而有渐渐前进的意思。卦的意象取鸿雁在陆地上空盘旋、开始准备着陆之意。“象曰:山上有木,渐;君子以居贤德善俗。”意思是说,山上有树木渐渐成长,山也跟着渐渐增高,君子应该效法这一精神,渐渐地积蓄贤德,渐渐地转移风俗。于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从此姓陆,名羽,字鸿渐。
《渐》卦六爻,从初六至九五,分别以“鸿渐于干”“鸿渐于磬”“鸿渐于陆”“鸿渐于木”“鸿渐于陵”为喻,鸿雁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至上九位处山巅,“进处高洁,不累于位,无物可以屈其心而乱其志,峨峨清远,仪可贵也。”
陆羽引用的爻辞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原文却是“鸿渐于逵,其羽可用为仪,吉。”“陆”与“逵”相近,却不是一个字:“逵”是四通八达的道路,而“陆”则是陆地的意思——“鸿渐于陆”与“鸿渐于逵”虽一字之差,却意义深远——“鸿渐于逵”象征大雁南迁至四通八达的高空,寓意人生进阶至巅峰;而“鸿渐于陆”则是大雁降落陆地,象征人生进阶后的休息与调整。
“鸿渐于陆”是九三的爻辞,而不是上九的爻辞——九三是下卦的最上方,鸿雁渐渐地走上陆地。值得玩味的是,九三的卦辞是这样的:
九三: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御寇。
象曰:夫征不复,离群丑也;妇孕不育,失其道也。利用御寇,顺相保也。
当我写完这段引文的时候,我似乎发现了陆羽被遗弃的秘密!
我慢慢说来。
《渐》卦“九三”专门谈了夫妇之间的情感问题:丈夫因为与妻子情意不合,离家而去,且一去不回;妻子也因为这是一桩不正常的婚姻,不能养育怀孕后生下的婴儿,整个卦象里充满了凶险。从“利御寇”即防御外敌有力这一句来看,丈夫也许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戍边。象传说,丈夫一去不回,甚至和他的朋友们也失去了联系;妻子怀了孕,生下了孩子却无力抚养,也违背了夫妇的正道——这些都是《渐》卦的爻辞。
我认为陆羽在这短短几个字中既揭示了也隐藏了自己的身世,因为《渐》卦的爻辞中讲到了“夫”与“妇”之间的不和,以及由此而抛弃了孩子——《艮》的卦象是山,山是不动的,象征着呆在家中的妻子;《巽》的卦象是风,风游移不定,“夫”是当兵的丈夫,像风一样随着部队迁移,无有定踪,妻子孤苦地守待着丈夫,但毫无消息,他的朋友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多么希望丈夫能有朝一日像大雁一样地回到家乡……

陆羽在他的自传中并没有详细地引用《易经·渐卦》的全部内容,但偏偏引用“鸿渐于陆”这四个字,其寓意何在?难道仅仅是想说明自己所以姓陆的原因吗?难道没有隐喻自己身世的意味在内吗?
现在我依据陆羽提到的“鸿渐于陆”这四个字,凭想象来完整地补足这一段:陆羽父母的婚姻是不正常的,或者他们根本就没结婚,然后生下陆羽。生下陆羽之后,夫妻二人的感情很快出现了问题,没有人可以调解他们的矛盾,陆羽的父亲干脆或主动或被动地当兵去了,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且一去不返。
年轻的母亲一个人带着陆羽,苦苦地等了三年,她到处打听丈夫的消息,却半点儿也没有。终于,在绝望中,她悄悄地将陆羽放在了离龙盖寺不远的湖边,一狠心,转身离去……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这样的画面:像有人在丢弃自己的孩子时总会在襁褓中留下一张上面写着简短的几个字的纸条一样,陆羽的母亲也留了这样一张纸条,说自己的孩子姓陆,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这是陆羽为什么会被人称为“陆三”的来历吧——由于他的父亲离家出走,家中实在无力养活这个又瘦又小的孩子,捡到他的好心人,将他收养吧。
或许,陆羽在长大之后,有人暗示过他的这一悲惨身世。
陆羽说自己姓“陆”,乃是取自于《渐》卦的九三;名“羽”,则是取自于《渐》卦的上九:
上九:鸿渐于逵,其羽可用为仪,吉。
象曰:其羽可用为仪,吉;不可乱也。
上九,是这一卦的最上位,象征鸿雁在高空中飞向远方,而从空中飘落的漂亮羽毛,可以用作典礼中的装饰。象传说,这是以鸿雁的羽毛作为意象,比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扰乱隐士的志节。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陆羽卜得自己的姓名,并非是单纯的《渐》卦,而是“得蹇之渐”,即《蹇》卦的上九阴爻变为阳爻,成为《渐》卦。
下面再看一下《蹇》卦。
《蹇》卦是六十四卦的第三十九卦,卦象为艮下坎上,“蹇”的意义是跛足,引申为艰难、不顺利、前进不便。下卦“艮”是山,意味停止;上卦“坎”是水,山高水深,因而《蹇》卦的主要内容是说一个人遭遇困难,停止不前:“彖曰: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知矣哉!蹇利西南,往得中也;不利东北,其道穷也。利见大人,往有功也。当位贞吉,以正邦也。蹇之时用大矣哉!”倒也似乎真的折射着陆羽一生的际遇。
《新唐书》卷一九六记陆羽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一名疾,字季疵,”“疾”字除了快速、迅速的意思之外,几乎没有好的意思。而“疵”的意思则为过失、缺点、挑剔、非议。“季”是排行,一般以伯、仲、叔、季代表排行的一、二、三、四——但陆羽有时被人称为“陆三”,与排行第四的“季”不同。
复建的西塔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