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 枯木寒鸦图扇面 金笺 纵17cm 横49cm 故宫博物院藏

风卷杨花逐马蹄,送君此去听朝鸡。谁知后夜相思处,一树寒鸦未定栖。唐寅赠懋化发解。

来源 l《中国书法》

作者l 顾士伟

原题l 错位与反差:论唐寅其人其书不对应关系

清代刘熙载《艺概·书概》曰:『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1]刘熙载『书如其人』观,具有一定的普世价值。此句常常被人引用,来论述书家其人与其书的对应关系。然而,若套用此句考察唐寅其人其书,却不够奏效,一是唐寅的狂放性格与其温润书风形成反差;二是唐寅的坎坷经历与平静书写存在不对应关系;三是唐寅的才子之名与书法之实存在一定的错位。

狂放性格与温润书风

通常认为,人的性格与文艺风格存在一定的对应关系。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篇中指出:『吐纳英华,莫非情性。』[2]歌德说:『一个作家的风格是他的内心生活的准确标志。所以,一个人如果想写出明白的风格,他首先要心里明白,如果想写出雄伟的风格,他首先要有雄伟的人格。』[3]文学如此,书法亦然。王羲之《记白云先生书诀》中曰:『把笔抵锋,肇乎本性。』[4]孙过庭在《书谱》中云:『虽学宗一家,而变成多体,莫不随其性欲,便以为姿。质直者则侹不遒,刚佷者又掘强无润,矜敛者弊于拘束,脱易者失于规矩,温柔者伤于软缓,躁勇者过于剽迫,狐疑者溺于滞涩,迟重者终于蹇钝,轻琐者染于俗吏。』[5]尽管孙过庭对以上普遍现象提出异议,认为『斯皆独行之士,偏玩所乖』,但还是在内心深处认同书法与性格存在对应关系这样一个基本理念的。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普遍之中,存在着特行独立的个案,偏偏在他的性格与艺术作品之间,很难找到比较明显对应关系,甚至是表现为相反的情况,唐寅书法创作便是这样。

从性格来讲,唐寅是一位比较狂放的人,他在《与文徵明书》与《送文温州序》中分别自我评价为『跌宕无羁』『跌放不检约』,并治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且与李白相提并论曰:『李白才名天下奇,开元人生最相知。夜郎不免长流去,今日书生最望谁?』又在《五十自寿》中说自己是『笑舞狂歌五十年』。对于唐寅自我感觉良好的狂放性格,与他同时的友朋们更是感同身受,徐祯卿(一四七九—一五一一)在《唐生将卜筑桃花之坞谋家无资贻书见让寄此解嘲》与《新倩籍》中分别称其为『真侠客』和『雅姿疏朗,任逸不羁』,阎秀卿(苏州人,生卒不详)在《吴郡二科志》中描述其为『放浪不羁』,顾璘(一四七六—一七四五)在《国宝新编》评价其为『漫负狂名』、文徵明(一四七〇—一五五九)《简子畏》中感叹其为『郎君性气属豪华』。史家更是把唐寅的狂放性格记录在册,作为反映唐寅人物形象的一个重要侧面,如《明诗纪事》说:『唐伯虎疏狂玩世,嵇阮之流。』《明史》载:『(唐寅)性颖利,与里狂生张灵纵酒不事诸生业,祝允明规之。』清人钱大昕《像赞》评价唐寅为『狂士标格』。

就是这样一位狂放性格的人,却在书法取法与书法创作时一反常态,表现出与狂放性格截然相反的一面。唐寅书法师法赵孟頫,这本身就不太符合唐寅的性格。后人对于赵孟頫书法的评价,褒贬不一,无论如何,也不会把『狂放』性格与赵孟頫书风联系在一起,相反,明清狂怪书风恰恰是对赵孟頫书风的一种反叛。正如清代王文治在《论书绝句》说的那样:『狂怪余风待一砭,子昂标格故矜严。』[6]读王文治的诗,不免让人想起『狂怪余风』之代表人物徐渭和傅山。徐渭恃才傲物,孤僻偏执,豪荡不羁,其书风更是『八法散尽』,任情恣性。傅山性格骨鲠,气节铮铮,时谓『山右奇人』,他强调『人奇字自古』,书法创作上主张『四宁四毋』。显然,徐渭与傅山的性格与书风是存在一定内在对应关系的。对于赵孟頫及其书法,二者均有微词,徐渭对赵孟頫其人其书评价曰:『世好赵书,女取其媚也,责其古服劲装可乎?盖帝胄王孙,裘马轻纤,足称其人矣。』[7]其中折射出赵孟頫书风与徐渭心性的不合拍。傅山更是直截了当曰:『予不极喜赵子昂,薄其人而遂恶其书,近细视之,亦未可厚非,熟媚绰约自是贱态,润秀圆转尚属正脉……』[8]王世贞评曰:『伯虎入吴兴堂庑,差薄弱耳。』[9]张宗祥在《书学源流论》中评介唐寅书法曰:『唐解元自赵出,而逼近院体,姿重骨弱故也。』[10]按照常理,唐寅这样性格的人怎么会偏偏喜欢上了赵孟頫及其书法且一生都坚守于此不敢广泛涉猎呢?这是值得深思的。

唐寅 雨花台感昔诗札 纸本 纵27.5cm 横31cm 故宫博物院藏

雨花烟月此时逢,台殿虚无古寺中。莫问六朝何事业,万家砧杵弄秋风。友弟唐寅草上,石壁先生吟坛斧正。

此外,我们不妨把唐寅的诗歌和书画做一对比。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中说:『然(唐寅)于画颇自矜贵,不苟作,而诗则纵笔疾书,都不经意,以此任达,几于游戏。』[11]确实如此,『唐寅率真颖达、清高自傲的人格特征通过一般象征寄托物和放旷的言行、风流的外表曲折反映在其诗歌的情志内容之中』[12],然而,就绘画而言,唐寅却表现的相对拘谨,处处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狂热,对于书法,更是亦步亦趋,注重学古的形神兼备,点画的中规蹈矩,结体的整饬平稳。唐寅狂放性格与诗歌的高度统一与唐寅狂放性格与书风的不对应更值得我们深思。

对唐寅狂放性格与温润书风的不对应关系的解释可以从几个方面来考虑,一种解释,可以认定为唐寅的性格存在两面性,狂放只是外在的表现,而内心深处却是宁静的。另一解释为,唐寅通过书画学习与创作这样一种修炼方式使得自己狂放的内心归之于平静。唐寅《桃花庵歌》曰:『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如此看来,只有透过唐寅疯癫的背后,才能还原一个真实的唐寅,才能对唐寅性格与书风的关系做出更为合理的阐释。

坎坷经历与平静书写

唐寅一生,不幸多故,充满坎坷。他在二三十岁时经历了两场巨大的遭难,一场灾难是在他二十五岁左右时父母妻子相继去世,另一场灾难是唐寅三十岁时参加会试,因『会试泄题案』受到牵连,从此葬送了自己的仕途前程。本来,很多长者贤达是很看重唐寅并为他的仕途叫好的。知子莫如父,他的父亲唐广德预言『此儿必成名,殆难成家乎』[13]。文徵明的父亲文林『爱寅之俊雅,谓必有成,每每良燕,必呼共之』[14]。唐寅之好友祝允明说他是『气化英灵,大略数百岁一发锺于人,子畏得之』[15]。然而,一次突如其来的科场事件一下把长辈友朋的期望化为泡沫,也把『欲以功名命世』的唐寅的仕途之梦彻底打碎。《明史》曰:『座主梁储奇其文,还朝示学士程敏政,敏政亦奇之。未几,敏政总裁会试,江阴富人徐经贿其家僮,得试题。事露,言者劾敏政,语连寅,下诏狱,谪为吏。』关于这次舞弊案的详细始末,专家学者各有论说,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唐寅仕途破灭这一事实。

唐寅 行书龙头诗轴 纸本 纵146.5cm横36.2cm 苏州博物馆藏

龙头独对五千文,鼠迹今眠半榻尘。万点落花都是恨,满杯明月即忘贫。香灯不起维摩病,樱笋消除谷雨春。镜里自看成大笑,一番傀儡下场人。漫兴一律,晋昌唐寅书。

这次人生变故,给唐寅重重一击。唐寅所承担的后果绝不仅仅是仕途无望,比起仕途无望更让唐寅闹心的是曾经『童髻中科第一,四海惊称之』的自己却要面对众人的白眼与不齿,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唐寅难以承受,他在《与文徵明书》中向文徵明倾诉了当时的心情:

海内遂以寅为不齿之士,握拳张胆,若赴仇敌。知与不知,毕指而唾,辱亦甚矣!整冠李下,掇墨甑中,仆虽聋盲,亦知罪也。当衡者哀怜其穷,点检旧章,责为部邮。将使积劳补过,循资干禄。而蘧篨戚施。俯仰异态;士也可杀,不能再辱……童仆据案,夫妻反目……[16]

唐寅与文徵明是挚友,出了这样的事情,除了向挚友倾诉外,实在是不知向谁诉说。对于这次偶然事件,一向看好唐寅的文徵明的父亲文林也倍感惋惜,文徵明之父是成化八年(一四七二)进士,尝知温州永嘉任,当他得知唐寅的遭遇时,『一闻寅纵失,辄痛切督训,不为少假。寅故戒栗强恕,日请益隅坐,幸得远不齿之流』[17]。唐寅也清楚,像文林这样能够看得起唐寅的人并不多,很多时候,他必须面对现实,也不得不学会在别人的白眼中度过余生。

唐寅 行书与若容手书册 纸本 纵27.3cm 横64.1cm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论唐寅其人其书不对应关系

寅顿首顿首。若容老兄翰学省示,知浮休迁化欲往哭之,事冗不克,遂怀也。故人朋旧渐就凋落,深可慨叹,自度衰飒,又何能久世耶!者者瓠庵阁老、石田高士相继作古,余窃悲悼,以为前辈风格颓委,使后生无所师法。今我盟社亦复零落,新近后既生无谦谦之德,又不及接见前辈,岂叔世风气使然耶?言及于此,中心恝然,金口六壬何如?钞毕幸还之。仆旧集唐氏文选被张承仁御史借没,不知宅干钞得否,幸为我转问朱子儋有否?缘仆收拾旧所著书为身后计耳。仆旧著三式,总钤三卷,唐氏文选八卷,书画手镜一卷,将相录二十卷,吴中岁时记二卷,史议四卷,时务论六卷,幸公识之,他日从浮休游于地下,幸书于圹侧也。冬间云:得相面当剧哭以了残年,使回草率附白,劣不多悉。即日,寅顿首、顿首。若容老兄翰学。

林散之先生说:『一个人一生要有一好,如书、画、琴、棋、诗文等。人生多苦难,有点艺术是安慰。』难以想象,如果剥夺唐寅诗、书、画创作的权利该是怎样一种境况,或者,假如唐寅不善诗文书画又是怎样一种遭遇。诗文书画,驱赶着唐寅现实的遭遇,慰藉着那颗焦灼的心,使得他的人生在仕途之外多了一点浓墨色彩。元代陈绎曾《翰林要诀》中曰:『喜怒哀乐,各有分数。喜即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哀即气郁而字敛,乐则气平而字丽。情有重轻,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有浅深,变化无穷。』[18]按照陈绎曾的逻辑,唐寅人生坎坷,其书法应该表现为不平之气,正如唐寅之诗歌一样。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唐寅把诗文和书画分别开来,以不同方式来化解硕大的人生伤痛,一方面,他通过诗文发泄心中的郁闷,另一方面,他假借书画使自己内心平静下来。祝允明诗曰:『唐郎写竹如写字,正以风情韵度高。』知唐寅者,祝允明也。仕途无望,书画寄情。透过书画,我们似乎看到了唐寅心中的一片宁静与闲适。正如唐寅在《警世》八首中写的那样:『措身物外谢时名,着眼闲中看世情。』唐寅《题画》诗亦曰:『焚香对坐浑无事,自与诗书结静缘。』现在留存的唐寅书法作品,大多是自作诗词,这完全可以看作是其心志的自然流露。

史料显示,唐寅一生曾多次书写落花诗,每次所录诗作数量不同,内容有别。现存有关唐寅落花诗的书作分别藏于辽宁省博物馆、中国美术馆和普林斯顿大学附属美术馆,虽然风格有所区别,但基本上属于规整一路。关于唐寅的书法,时人评点不多。景旸在唐寅《自书诗卷》(上海博物馆藏)上跋云:『同年唐寅子畏词翰见重于当世,此则为姚舜承者,舜承亦家佳弟子,子畏此书亦工,但不久溘游。此盖其绝笔耳。』徐充也在此卷后题跋曰:『唐伯虎在东吴人物中,辞翰丹青之美,成为世重。此卷书姚舜承者,皆得意之作尤超逸可爱,惜负才盘郁,胸中忽忽,法摅流衍,犹天马御,不可范以驰驱,故适意吟醉。晚年诗则似乐天,书则初学怀仁,婉有风致,后复纵笔,不经规检,盖其平日风情潇洒,知名禅悦,视世有为一切梦幻,所谓不与法缚者。』对于徐充的评点一定要客观辩证地看待,徐充所论唐寅此作『不经规检』『不与法缚』,是就与唐寅之前书法对比而言。无论何时,唐寅书写时的内心还是比较平静的,书法表现出来的审美是平实的,这与元代杨维桢书法的狰狞、明代徐渭书法的狂放是截然不同的一种状态。

才子之名与书法之实

钱谦益(一五八二—一六六四)《列朝诗集小传》将唐寅与徐祯卿、祝允明、文徵明并称为『吴中四才子』。唐寅与文徵明、徐祯卿曾经同在『庠序,故会晤为数。时日不见,辄奔走相觅;见辄文酒讌笑,评骘古今,或书所为文,相讨质以为乐』[19],且一生友好。唐寅与祝允明更是友好有加,当唐伯虎遭遇科考牢狱之灾,祝允明辞去知县,与唐寅结伴冶游,放情诗酒。古人赞誉某人为才子,这人一定在为诗文书画琴棋等某一个方面或几个方面有超人之处,吴门才子自然不例外。

就唐寅而言,其才华主要表现为诗文和绘画,反过来讲,正是他在诗文绘画方面的超人之处才赢得了『才子』的佳名。正如徐咸《西园杂记》所言:『姑苏唐寅,南圻解元也。善诗画,知名于时。』[20]他的诗文多为纪游、题画、感怀之作,常表达孤傲心境与感慨世态炎凉,他以俚语、俗语入诗,通俗易懂,意味深长。也正因为此,他才欲与李白试比高。写下了『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的豪迈诗句。唐寅之绘画于山水、人物、花鸟,样样专擅。其山水早年师从周臣,后取法李唐、刘松年,加以变化;人物画师承唐代传统,多为仕女及历史故事,线条清细,色彩艳丽清雅,体态优美,造型准确。《明画录》评他的人物画『在钱舜举下,杜柽(杜堇)居士上』。其花鸟画,长于水墨写意,洒脱随意,格调秀逸。唐寅之绘画成就与沈周、文徵明、仇英并称『吴门四家』。

唐寅 行书扇面 纸本 广州艺术博物馆藏

长松积冰雪,深崖藏龙蛇。贞节见迟暮,挺立无倾斜。岂若履扁石,不复伤朝花。君子以自拟,斯名诚堪嘉。松崖图并诗。吴门唐寅为钦甫沈君解元作。

唐寅 蜀葵图扇面 金笺 纵16.3cm横45.8cm上海博物馆藏

端阳风物最清嘉,猩色戎葵乱着花。雄黄更扰菖蒲酒,杯里分明一片霞。晋昌唐寅。

若仅仅以书法论,还真看不出唐寅的才子气质。后人以『唐寅为才子』为真命题,往往以唐寅之诗文书画作为重要依据。要不是『才子』之名先入为主,用客观的眼光来审视唐寅之书法,难以想象这就是大才子的笔迹,至少让人生疑,其才子气质是不是欠了点火候。王世贞称:『天下书法归吾吴,而祝京兆允明为最,文待诏徵明、王贡士宠次之。』[21]王世贞褒扬了唐寅的挚友祝允明、文徵明与亲家王宠的书法,偏偏就没有提及唐寅,恰恰相反,对于唐寅之书法,王世贞认为仅仅是达到『入吴兴堂庑』的地步,『差薄弱耳』。文徵明曾孙文从简(一五七四—一六四八)在题《唐解元晚翠图卷》中云:『六如先生书法,少宗唐宋,故运笔精奇,然未免痕迹尚存。』六如是唐寅『皈心佛乘』之后的『自号』。

清人顾复在《平生壮观》评唐伯虎书法道:『六如书不事临池……』王世贞、文从简、顾复均指出了唐寅书法之所以没有达到一定高度的根本原因:一方面是唐寅书法取法不高、不广,另一方面则是唐寅没有在书法上下工夫。古人云:『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赵孟頫虽然是元代当之无愧的著名书法家。但是,从书法取法的角度而言,师法赵孟頫,只能算作是『取法其中』。唐寅一生以赵为法,未能上溯唐宋魏晋,这束缚了唐寅书法的创变。此外,唐寅一生『不事临池』,根本没有达到『池水尽墨』『废纸三千』的用功程度。爱迪生说:『天才就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

唐寅虽然有成为优秀书法家的潜质,却没有付之于百倍的努力,最终造成了唐寅才子之名与书法之实的不对应结局。注意,我们这里所说的唐寅之书法之实是相对才子之名而言,并不是完全否定唐寅书法的成就,而是感叹,唐寅书法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无论如何,当后人在论及吴门书家时,都不会忘却唐寅,只是提醒后人,须坚持实事求是的态度,不要以唐寅才子之名把唐寅书法吹得太高。

唐寅 赠西洲诗卷 纸本 行书 纵35.3cm 横273cm 上海博物馆藏

醉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乐月中眠。漫劳海内传名字,谁信腰间没酒钱。书本自惭称学者,众人疑道是神仙。些须做得工夫处,不损胸前一片天。三通鼓角四通鸡,天色将明月色低。时序秋冬复春夏,舟车南北与东西。眼前次第人都老,世上参差事不齐。若要自家求稳便,一壶浊酒一餐簾。信口吟成四韵诗,自家腔调说和谁?且将白发簪花蕊,难得青天满酒卮。得一日闲无量福,做千年调算来痴。是非颠倒人间事,问我如何总不知。年来避事缩如龟,静扫茅茨锁竹篱。系日无绳终不住,待天倚杵是何时。随缘冷暖开怀盏,不计输赢伴手棋。七尺形骸一丘土,任他评泊是和非。春来踪跡转飘蓬,多在莺花野寺中。昨日醉连今日醉,新年穷似旧年穷。漫吟险韵邀僧和,暖簇薰笼与妓烘。寄问社中诸契友,心情比我可相同。兀兀腾腾自笑痴,科名如梦发如丝。百年障眼书千卷,四海资身笔一枝。陌上花开寻旧跡,被中酒醒鍊新词。谁知意思悠长处,欲老光阴未老时。茂苑芳菲集丽人,当筵饾饤簇时新。撩花诨鸟分曹戏,扠手摇头把令巡。老去光阴偏可惜,贫于故旧转相亲。莫辞到手金螺满,是笑从来胜是颦。鱼羹稻衲好终身,弹指流年到四旬。善亦懒为何况恶,富非所望不忧贫。僧房一局金縢着,野店三杯石冻春。自恨不才还自庆,半生无事太平人。与西洲别几三十年,偶尔见过,因书鄙作数通请教。病中,殊无佳兴,草草见意而已。友生唐寅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