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盛夏,难得天降一场甘霖。檐角垂珠,阶前叠玉,暑气被雨丝剪碎,蝉声也浸透温软。一雨洗空暑,千山展净容,风过回廊,竹影婆娑,蕉叶上滚动的银珠,跌落到青石板,溅起一片清凉。
墨云翻涌时,忽忆白雨跳珠乱入船。檐角垂下水帘,院里的月季花被洗得红里透亮。当雨势渐缓,孩子们光脚踩着水洼,惊飞了檐下躲雨的麻雀,倒应了雨歇微凉梦一场的雅趣。下面一起读诗:
柳州开元寺夏雨
宋 · 吕本中
风雨翛翛似晚秋,鸦归门掩伴僧幽。
云深不见千岩秀,水涨初开万壑流。
钟唤梦回空怅望,人传书到竟沉浮。
面如田字非吾相,莫羡班超封列侯。
吕本中,安徽寿县人,世称东莱先生,出身于官宦世家,乃是仁宗朝宰相吕夷简的玄孙。吕本中的诗风受黄庭坚、陈师道等江西诗派的影响,后融入李白、苏轼之长,明畅灵活。
靖康之变后,吕本中随宋室南渡,辗转于江南各地,这首诗便作于他流寓柳州期间。全诗朴实深刻,用典无痕,作者通过描写寺中雨景,隐寓思乡之愁与淡泊之志。

开篇构思巧妙,夏雨淅淅沥沥,天气竟像深秋时节那样清冷;乌鸦归巢,寺门轻掩,诗人伴着高僧,静享一派清幽和悠闲。“翛翛”二字,形容出清凉氛围;“似晚秋”三字,直言诗人的内心感受。
作者不写夏雨初至时的闷热或壮阔,反而借雨的凉意,展现出一种属于秋日的萧瑟。同时僧人相伴的清幽,看似是避世的安宁,其实若非乱世流离,谁愿以僧庐为家?可见诗人心中一定还有难言之隐,不过是假装淡定。
接下来的两句,进一步描写雨景,描绘出雨后山水的磅礴与幽微。浓云如幔,遮断了千岩竞秀的实景,又引发了读者的遐想。云层之下峰峦的参差灵秀,藏景于虚,平添了一种朦胧逸趣。
‘水涨初开万壑流‘ ,则转虚为实。春雨初歇,水位骤涨,原本隐于深谷的溪流冲破了阻碍,化作万壑奔涌的洪流,’初开’ 二字,既写水势初兴的动态,又暗蕴冲破束缚的生命力。
一静一动,一藏一露,云的缥缈与水的奔腾相映,在虚实交织中,尽显山水的雄浑与灵秀,读来如临其境,余味悠长。
颈联以寻常场景,抒写深婉情思。晨钟惊破了梦境,诗人起身怅望,眼前却好像茫然一片。有人传话家书已到,最终却杳无音信。一个’竟‘字,饱含意外与失落之情,传达出诗人悬心等待的焦灼、以及希望破灭的惆怅。
古代交通不便,雨水又经常阻断驿路,所谓“人传书到”往往是虚讯。“沉浮”二字,既写雨水涨溢中书信难达,又暗喻乱世中消息的真假难辨。如此描述失落的心情,比痛哭流涕更显真切。
尾联用典,却并不晦涩。《后汉书》中记载,李固面有田字,此贵相也。班超投笔从戎,建功立业,后来被封为定远侯,也成了后世文人的榜样。
诗人不说自己如何效仿,反而却说“非吾相、莫羡”。其实他并非故作清高,而是表达出一份经历了乱世之后的清醒。当山河破碎、家书难达,所谓贵相、封侯,又有什么意义?
吕本中早年也曾渴望功名,但是国破家亡之后,他一路上颠沛流离,看透了功名的虚幻。夏雨冲刷着寺院,也仿佛在洗涤着他的尘心,个人的荣辱得失变得渺小,唯有眼前的僧侣、凉雨和钟声才是真实的存在。
吕本中夏日遇雨,题写一首七律,开篇构思精巧,结尾彰显旷达襟怀。全文以一场夏雨为线索,串起了南渡文人的家国之痛、思乡之愁与功名之淡。天气有阴晴,人生也有起落,作者并未刻意雕琢,却在晚秋清凉的错觉中、家书沉浮的无奈中、莫羡封侯的旷达中,表达出无怨无悔、心自安然的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