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1岁的曹昕是一名兼职做插画的自由设计师，平日里大多时间都窝在家中赶稿修图，接的单子从儿童绘本到商用海报不等，工作时间不规律，有时连着熬夜画三四十个小时也常有发生。她性格安静，对人不爱多言，但习惯把事情处理得有条有理。她不太喜欢嘈杂的环境，也不怎么出门运动，唯一喜欢的放松就是天气好时，和丈夫在小区花园溜达晒太阳。小区里遛猫遛狗的人很多，小动物凑过来，她也会顺手摸一下，对于动物，她没有特别的情感，不主动亲近，但也不会排斥。
9月19日下午，曹昕刚结束一上午的工作，趁着天气不冷不热，到小区花园里走走透透气。她平时喜欢在这片草坪边的石椅上坐一会儿晒晒太阳，正坐着刷手机，忽然她脚边的草丛动了动，钻出一只脏兮兮的橘猫，这猫看起来才几个月大，瘦骨嶙峋的，身上的毛也都打结了，一看就是没人要的流浪猫。橘猫也发现了这里有人，先是警惕地冲她喵喵叫了几声，随即看曹昕没有要伤害它的意思，便也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橘猫竟然慢悠悠地凑了过来，在她腿边蹭了蹭，仿佛是在追着她讨要食物。曹昕一开始还有点警惕，但看那猫瘦得骨头都凸出来了，心里泛起点不忍，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半块压碎的饼干掰了几小块放地上，猫吃得挺香，她看着，也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忽然，一个足球被人不小心踢了过来，猫受了惊猛地跳起，一爪子就朝她小腿上扫过来。
曹昕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痛，低头一看，运动裤被划出了一道口子，皮肤上浮现三道刺眼的红痕，最深那道已经渗出血珠了。她一时懵了，好端端地怎么就被抓了？猫已经蹿回灌木丛不见影，她赶紧拿纸巾按住伤口，心里直犯嘀咕：这猫是不是疯了？是不是哪儿有病？一边想着，她一边拿起手机查狂犬疫苗接种点的位置，心里有点慌，但更多的是后悔，自己明知道不该随便接触流浪动物，怎么就一时心软犯傻了。
曹昕赶紧去了当地的疾控中心，在接诊室内，医生对曹昕的伤口进行了细致查看，其右小腿皮肤可见一道近3厘米长的抓痕，表皮破损不深但边缘发红，伴有轻微渗血，局部有抓痕排列不规则。她自行用清水冲洗过，但未使用任何消毒剂处理。考虑到她是在户外被不明健康状况的流浪猫抓伤，医生表示这种情况已属于狂犬病三级暴露，建议立即进行狂犬疫苗全程接种及狂犬病免疫球蛋白注射。
护士戴上手套为曹昕进行了伤口冲洗处理，连续用生理盐水和碘伏交替冲洗消毒长达15分钟，确保将潜在病毒最大程度清除。随后，医生在伤口周围分点注射了狂犬病免疫球蛋白，并安排曹昕在当日完成了第一针狂犬疫苗注射，同时登记疫苗批号和接种时间。
与此同时，医生还叮嘱曹昕，这只是第一步，后续的接种不能有任何遗漏，务必按医生安排的时间完成全程五针注射，每次不能提前或延后。同时，伤口这几天保持干燥清洁，不抠结痂、不涂外用药膏，避免再次感染。回家后不要与其他动物亲密接触，也不要带宠物回家，以免造成重复暴露。只有按规范完成整个流程，才能建立有效的免疫屏障。
过了几天，曹昕下楼扔垃圾时，听邻居说那只在小区乱跑的橘猫前天忽然倒在绿化带里，没撑多久就死了。她心里“咯噔”一下，回家后翻出疫苗本又看了一遍，脸色明显发白。丈夫得知后赶紧安慰她，说她第一时间已经接种了狂犬疫苗，又按要求打了免疫球蛋白，整个流程都规范，不必过度担心。曹昕点点头，还不放心，又打电话给疾控中心确认他们的处置没有问题，这才放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曹昕严格遵守医院的接种时间表，按时前往门诊完成了后续的狂犬疫苗接种。她每次注射后都主动询问医生注意事项，回家后也保持伤口干燥，不涂药、不抓挠，确保恢复不出差错。为配合身体免疫反应，她也开始调整生活节奏，每天早睡早起，三餐以清淡易消化为主，减少油腻和刺激性食物的摄入。偶尔觉得疲乏，她便中断画图休息一会儿，避免过度劳累。曹昕的日常活动也更加谨慎，从此不再接近流浪动物和家养宠物。日子如水一般流过，曹昕的身体一直也没有出现什么异样，慢慢的，曹昕也逐渐淡忘了这个小插曲。
转折出现在10月24日，曹昕接了一个急单，客户催得紧，她连着画了几个小时图，脖子有些僵，便起身去厨房倒杯水。刚拧开水龙头，她却突然怔了一下。自来水流出的声音像在她耳边炸开一样，刺得耳膜发胀，她皱了皱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右手刚伸过去准备关水龙头，指尖却莫名发抖，像是被冷风一激，手心冒汗。她咽了口唾沫，发现嗓子有些发干，竟对着流动的水生出一股莫名的抵触感。那股不适说不上来，好像水流本身就让她不舒服。她拧紧水龙头转身离开时，不自觉摸了摸脖子，心跳忽然加快了一点。
过了几天，曹昕的状态并没有缓解。这天她坐在电脑前修改画稿，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盯着屏幕上细节线条。可没多久，她忽然觉得咽下茶水有些困难，连着喝了几小口，却咽不下去。她以为是嗓子发炎，但下一秒，一股钝钝的疼从喉咙深处窜上来，就像有什么卡住了。她放下杯子，努力张嘴想大口呼吸，气流却在胸口被截住了半截，喉头也像打了结，肌肉不听使唤地痉挛了一下，舌根一阵发麻，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闭着眼缓了一会儿，感觉稍好一些，便坐回电脑前继续画线稿，可没过两分钟，胸口又是一阵发紧，像被绳子勒着。曹昕本能地用力咽口水，没想到喉头一抽，鼻子嘴巴像同时被堵住，这口水怎么也咽不下去。她整个人猛地站起来，抓着椅背剧烈喘气，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根本来不及擦。她觉得自己的舌头变钝了，控制不了地在口腔里打滑，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发散，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她想张嘴喊人，可嗓子像被石头死死卡着，只发出含糊的哑音。
她艰难地靠着桌子滑坐到地上，想喘口气，可喉头像有一只手牢牢勒着，她的嘴巴微张着，口涎顺着下巴不停往下滴，眼神飘忽不定。此时，未关紧的窗户忽然吹过来一阵风，吹到她身上，她突然整个人僵住，右手指开始抽动，继而整只手臂像触电似地不规则抖动。脸色由红转紫，眼角渗出泪水，额头的汗珠一滴滴砸在地上，像是从身体最深处被逼出来的。丈夫下班回家推门进来，一眼看到她蜷缩在地，满脸通红，嘴角挂着未擦净的唾液，双眼呆滞无神，手臂还在不受控地抽动，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折磨到极限，浑身颤抖，赶紧冲过去扶起她，将她紧急送往医院。
急诊医生立即为曹昕安排了全面检查，体温持续在40.3℃以上，脉搏每分钟高达142次，呼吸急促且不规律，血压低至85/48 mmHg。实验室血液检查显示白细胞显著升高，中性粒细胞占比超过80%，C-反应蛋白异常升高，脑脊液检查中出现轻度压力升高，透明度变混，有淋巴细胞为主的白细胞增多，蛋白轻度升高而葡萄糖水平偏低。头颅MRI未见明显实质性脑部病变，但海马区与胼胝体前部出现弥漫性轻度信号改变。紧急采集唾液和角膜印片送PCR检测，3小时后报告显示HSV-2及狂犬病毒RNA双阳性，结合其发作前的暴露史、典型的水恐、咽肌痉挛和植物神经紊乱表现，最终被确诊为发病期狂犬病。
确诊后，医院立即启动狂犬病暴发应急抢救流程，曹昕被转入重症监护病房实施封闭隔离管理。医生给予镇静药物控制神经兴奋状态，同时启动气管插管辅助通气，并用大剂量抗病毒药物联合糖皮质激素试图减缓病毒在中枢神经系统的扩散。连续数小时内，监护设备显示其心率波动剧烈，血氧持续下降，出现频繁咽肌和膈肌痉挛，甚至一度心跳骤停，医护团队进行紧急心肺复苏并恢复自主循环。尽管投入最大力度抢救，但在病情发展到第36小时后，曹昕陷入深度昏迷，瞳孔散大固定，脑干反射消失，经专家会诊后宣告临床死亡。
听到曹昕去世这个消息，丈夫整个人像被抽空了魂，一直坐在ICU外的长椅上，双手死死捏着病历袋，指节发白，嘴唇颤着一句话都说不出。直到医生走出来，他突然猛地站起，声音嘶哑又带着压抑的怒气：“她打了疫苗的！五针一针没漏，伤口也处理了，为什么还会发病？你们不是说按流程来就没事吗？”他声音越来越大，眼圈通红，像是在拼命压着心里要炸裂的情绪，一拳砸在墙上，眼神充满痛苦和质问，“我们到底漏了哪一步？她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说到最后，声音几乎破碎。医生沉默片刻，只能低声说：“我们也在查。”
医生手中拿着曹昕的完整病例，眉头紧紧锁着，语气低沉地说道：“狂犬病是由狂犬病毒感染中枢神经系统引起的急性传染病，一旦发病几乎无药可救，致死率接近百分之百。可问题是，曹昕的伤口处理及时，免疫球蛋白也打了，五针疫苗一针不差，接种时间、剂量、操作都完全合规，没有任何延误。这种情况，按理说不应该发生。我们反复核对了疫苗批次和冷链记录，都没问题。从流程上看，她的应对措施几乎是教科书式的标准操作，可现在她还是发病了……除非，有某个极细小但致命的环节被忽略了，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医生话音一落，办公室一片沉默。
医生和曹昕的丈夫一遍遍复盘病历，从第一天的接种记录到之后的每一次复查，全部照着流程执行得井井有条。丈夫连着三次强调，曹昕回家以后特别配合，连他喝酒她都劝，自己更是滴酒不沾、不熬夜、不吃辛辣。为了调理身体，她每天吃清淡饭菜，定时服用营养补充剂，还主动在医院建了档，医生安排的每一项随访都没有落下。他说：“她是那种把防疫手册都能背下来的人，连洗完澡都不敢碰伤口，怎么还会出事？”医生听完也沉默了，病例上没有任何明显漏洞，却实实在在出现了最坏的结果。
医生调出所有接种和门诊记录，一边查一边摇头：“如果每个病人都像她这么配合，我们根本不该看到这种结局。”主任也被惊动了，加入复核。于是，一字一句地重新过了整个病程，连曹昕曾用过的外用药膏和饮食都被逐项追问。丈夫一遍遍重复她日常的生活习惯：不接触动物、不抠结痂、接种当天都按时吃饭喝水休息，甚至因为怕出汗感染，她还暂停了之前每天快走的运动。直到反复推敲到某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生活细节，医生神情一滞，和主任对视了一眼，低声说：“也许……问题就在这。”
主任的神情写满遗憾，，语气沉重而压抑：“曹昕这起病例，并不是典型的处置失误，也不是程序上有什么明显漏洞。她确实在第一时间接种了疫苗，也按时完成了后续几针，过程一丝不苟。但她忽略了2个细节，它们恰好在极端情况下影响了抗体形成。狂犬病毒最大的特点，就是它几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免疫空窗期。它不是靠血液蔓延，而是沿着神经悄无声息地上行，错过了第一道防线，几乎就没有第二次机会。这种病例太罕见，也太可惜，哪怕是我从医几十年，也依然感到深深的无力……”
曹昕的伤口位于右小腿外侧，表面看似只是一道不太深的抓痕，按流程已接受完整的狂犬病暴露后处置，但医生复盘过程中注意到一个不常被提及的情况——伤口冲洗过程并未脱去贴身裤袜。抓伤发生时，她身穿较厚的打底裤，在疼痛和紧张中并未立即脱去裤袜直接冲洗，而是将裤脚撩高后用清水简单冲了几分钟。由于衣物遮挡，伤口附近的毛发、纤维及汗液残留极有可能阻碍彻底冲洗，导致病毒未被完全清除，仍残留在神经末梢周围，埋下了感染风险。
狂犬病毒对环境抵抗力强，可在温度适宜的条件下存活一段时间。曹昕出事当天是阴雨天，气温较低，她自行从公园回家用了二十多分钟，而这段时间里伤口始终处于未处理状态。病毒如果此时已经接触神经末梢，那么即使后续进行了冲洗和免疫球蛋白注射，仍可能因处理延迟造成局部病毒进入神经系统。即使只有极少量病毒成功侵入，也可能导致最终的发病。
此外，曹昕在接受狂犬病暴露后处置的过程中，虽然严格按照时间节点完成了免疫球蛋白注射和全程疫苗接种，但医生在复盘病例时发现了一个关键细节。她在接种疫苗过程中，因出现注射部位疼痛、全身轻度过敏反应等不适，曾自行服用了非处方的镇痛药和抗过敏药物。虽然这些药物本身并不直接抑制免疫系统，但在极少数个体中，尤其是本身体质敏感或长期应激状态下，这类药物可能干扰疫苗抗原的识别过程，从而导致抗体产生延迟或强度不足。进一步的抗体滴度检测证实，曹昕在完成第4针疫苗接种后的一周内，其体内抗体水平仍未达到足以阻断狂犬病毒入侵的保护阈值。也就是说，病毒有可能在这段空窗期内悄然突破防线，沿着神经系统向中枢进发，最终导致发病。这一细节虽容易被忽视，却在极端个案中可能成为致命关键。
曹昕的病例再次提醒我们，即便严格按照流程完成狂犬病疫苗接种，也并非绝对安全。她在接种过程中为了减轻局部不适，自行服用了镇痛药和抗过敏药，虽然行为出于自我保护，但在极个别情况下，这些药物可能干扰免疫系统对疫苗抗原的识别与应答，导致抗体产生不足。她体内抗体迟迟未达保护水平，正好给狂犬病毒留下了可乘之机，最终发展为致命感染。这个被许多人忽略的细节，成为了病情失控的转折点。曹昕的经历不仅令人惋惜，也提醒我们在暴露处理过程中，任何药物使用都应先征询医生意见，避免因小失大，错失唯一的防线。
- 唐青,李浩.中国狂犬病流行近况及相关因素分析[J].中华流行病学杂志,2005,(03):75-76.
- 狂犬病预防控制技术指南(2016版)[J].中国病毒病杂志,2016,6(03):161-188.DOI:10.16505/j.2095-0136.2016.03.001.
- 张永振.中国狂犬病的流行病学[J].中国计划免疫,2005,(02):140-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