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军在坦桑尼亚(当时称为德属东非)在一战期间表现出惊人的韧性,确实没有像德国在其他殖民地(如多哥、喀麦隆很快沦陷)那样迅速被盟军攻克。这主要归功于几方面的独特因素:

1. 杰出的指挥官:保罗·冯·莱托-福尔贝克

这是最关键的因素。保罗·冯·莱托-福尔贝克(Paul von Lettow-Vorbeck)上校是一位罕见的军事天才,被称为“非洲之狮”。

  • 游击战大师: 莱托-福尔贝克深知德军兵力有限,无法与协约国联军进行大规模正面决战。他采取了高度灵活的游击战术,避免正面冲突,而是不断骚扰、伏击和分散敌军力量。他将非洲士兵(阿斯卡利,Askari)训练得非常精良,并充分利用当地的地形和资源。

  • 当第一次世界大战在1914年8月爆发时,莱托-福尔贝克手下仅有大约2600名德籍士兵以及14个连、共2472名阿斯卡利土著。在敌强我弱下,他深知东非战场对整场大战而言无关痛痒,因而决定在英属东非及罗德西亚各军事据点展开游击战,以牵制并拖延英军部队,借此削弱协约国阵营在西方战线主战场上的兵力,务求使德军迈向最终胜利。

    他清楚地知道掌握主动权的重要,因此便不待柏林当局以及总督海因里希·史尼的指示,就主动攻击了英国在肯亚的铁路,从而开始了他自己的战争。同年11月,英军与来自印度民兵共8,000人在与英属东非接壤的坦噶登陆。英军登陆行动极其笨拙,相反的,福尔贝克凭着极佳的战术,以仅1,000余人的部队与极差的军备击退英军。英军伤亡近千人,并在放弃所有登陆物资后撤退,而德军阵亡者不到100人。莱托-福尔贝克在1915年1月的雅辛战役再次取得胜利,并夺得大量英军补给品及军械。

    此时,莱托-福尔贝克重新整军,招募了更多阿斯卡利人,并收编了在先前战斗中搁浅的柯尼斯堡号之水兵与火炮,使其部队增编至约12,000人。莱托-福尔贝克对于黑人与白人没有任何差别对待,对土著民兵同样以普鲁士式标准训练,而这些阿斯卡利兵在战斗中也证明他们与欧裔同伴一样拥有极佳的战斗力;莱托-福尔贝克更在日后的回忆录中自傲地写道:这些民兵的自信随着每次对英作战的成功而不断增长。 

  • 1916年3月,莱托-福尔贝克的旧识,扬·史末资率领45000人南非海外远征军进攻德属东非,但在恶劣的地形、气候及疾病下,其进攻一直非常不顺利;而莱托-福尔贝克则充分利用了当地的条件,把握每一次的进攻机会,使得英军铩羽而归。

  • 1917年,协约国联合英属东非、罗德西亚、比属刚果及葡属东非部队,四面八方地进攻德属东非,总兵力超过30万。面对具压倒性优势的敌军,以及在缺乏军事补给的窘境下,兵力仅有1万余人的莱托-福尔贝克不得不放弃部分据点,从此完完全全地展开游击战。同年10月马希瓦战役,他以1500人大破英军4900人,虽使英军伤亡2700余人,但德军伤亡亦近500人,占其部队三分之一;而是役当中德军近乎将其无烟弹药库存耗尽,而被逼转用采用黑火药的旧式毛瑟M1871。因此,实属惨胜,使莱托-福尔贝克决定从德属东非撤退。

  • 11月尼戈文奴战役,莱托-福尔贝克率部穿越鲁伏马河,突袭守备薄弱的葡属东非 ,近乎不费一兵一卒地将葡军尽数击毙、俘获。他夺取了葡军的要塞,并夺得大量粮食、被服、军火及弹药,他只留下一个连的兵力防范英军。随后一年,他继续在莫桑比克打游击战,期间抢掠大量英、葡补给,并把旧式枪械更换成缴获的新式枪械,亦配备上各式机关枪、臼炮,使他得以支撑其作战至终战。1918年8月,尽管德国在欧陆主战场上已经山穷水尽,但在东非的莱托-福尔贝克却大举向协约国反攻;9月,他率军攻入英属北罗德西亚(今赞比亚)。11月11日,德国新政府宣布投降;但13日时,尚未接到投降命令的莱托-福尔贝克仍然攻入了英军撤退不久的卡萨马,并打算继续进攻比属刚果的加丹加省。

  • 同月14日早上,其部队到达谦比西河河岸,但一名英国殖民地官吏作为特使,向透露了停战协定已于11月11日生效的讯息。莱托-福尔贝克在查证讯息无误之后,他基于作为军人的义务接受停火,成为同盟国中最后一支投降的部队。11月25日,他率部在阿伯康(今姆巴拉)正式向英军投降。此时的德军已配备了从战争中掠夺回来的各国武器,包含葡制山炮1门、炮弹40发、各型机关枪37挺,其中德国制为7挺。在残存部队当中,德裔军官只有30名,士官、士兵125名,此外都是非洲本地士兵,包括1168名阿斯卡利兵以及搬运工约3500名。

  • 出色的领导力: 他赢得了非洲士兵的忠诚和尊重,即使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也维持了军队的士气和凝聚力。

          德属东非防护军的阿斯卡利连队,1914年

一战期间,德国的殖民地几乎全部沦陷,但德军为什么能在坦桑尼亚坚持下去,甚至反攻到英国殖民地境内?

  • 唯一的未败德军将领: 莱托-福尔贝克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唯一一位在敌方领土上作战并从未被彻底击败的德军将领。他的部队直到德国在欧洲投降后两周,才在接到确切消息后于1918年11月25日投降。

2. 恶劣的地理环境与气候

德属东非拥有广阔而艰险的地理环境,包括茂密的丛林、广阔的草原、高山和沼泽。

  • 疾病: 恶劣的热带气候和流行疾病(如疟疾、痢疾、昏睡病等)对协约国军队(尤其是欧洲士兵)造成了远超战斗的减员。德军由于对当地环境更熟悉,且莱托-福尔贝克注重防疫和利用当地土著知识,相对适应能力更强。

  • 交通困难: 缺乏现代化的道路和铁路网络使得协约国军队的补给和调动极其困难,常常需要依靠大量的非洲搬运工(porters),这进一步增加了后勤压力。

3. 有效利用本土资源

  • “柯尼斯堡”号巡洋舰的火炮: 德国轻巡洋舰“柯尼斯堡”号(SMS Königsberg)在鲁菲吉河被击沉后,其上的105毫米舰炮被成功打捞并改装为陆基野战炮。这些重炮在随后的战斗中发挥了巨大作用,给英军造成了很大麻烦,弥补了德军重型火炮的不足。

  • 当地兵力: 德军主要依靠当地的阿斯卡利士兵。他们适应当地气候,熟悉地形,且训练有素,是德军赖以生存的核心力量。

4. 协约国的低估与战略优先级

  • 初期轻视: 协约国(主要是英国、比利时、葡萄牙)在战争初期低估了莱托-福尔贝克的实力和决心,派遣的兵力不足以迅速将其击败。

  • 分散兵力: 协约国的主要精力集中在欧洲西线战场,对非洲殖民地的战事优先级较低。尽管最终投入了近30万联军来对付莱托-福尔贝克不足1.5万人的部队,但这种规模的兵力调动本身就需要时间,并且其中大部分人员是后勤和支援人员,而非直接战斗人员。

5. 德军的生存策略

  • 一战期间的宣传画,画中为莱托-福尔贝克率领一众阿斯卡利

  • 自给自足: 德军在被切断来自德国的补给后,学会了就地取材,夺取敌军补给,甚至利用当地资源制造武器和弹药。他们是“靠地吃饭”的典范。

  • 不求胜利,只求牵制: 莱托-福尔贝克的战略目标并非击败协约国军队,而是尽可能地牵制更多的协约国兵力,使其无法支援欧洲主战场。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取得了巨大的战略成功。

综上所述,德军在坦桑尼亚的顽强生存,是卓越的指挥官、灵活的游击战术、恶劣的自然环境、有效的资源利用以及协约国战略优先级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使其成为一战中最具传奇色彩的殖民地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