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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
昔人论草书，谓张伯英以一笔书之，行断则再连续。蟠屈拏攫，飞动自然，筋骨心手相应，所以率情运用，略无留碍。故誉者云：“应指宣事，如矢发机，霆不暇激，电不及飞。”皆造极而言创始之意也。後世或云“忙不及草”者，岂草之本旨哉？正须翰动若驰，落纸云烟，方佳耳。
士人于字法，若少加临池之勤，则点画便有位置，无面墙信手之愧。前人作字焕然可观者，以师古而无俗韵，其不学臆断，悉扫去之。因念字之为用大矣哉!于精笔佳纸，遣数十言，致意千里，孰不改现存叹赏之心!以至竹帛金石传于後世，岂只不泯，又为一代文物，亦犹今之视昔，可不务乎？偶试笔书以自识。
译解：
古人在讨论草书时，认为张芝（张伯英）能够用一笔连续书写，隔行中断则再次自然书写。他的草书弯曲盘旋、抓取握持，飞舞而自然，笔势和心手之间有着默契的配合，因此能够随性而书，毫无阻碍。因此，赞誉他的人形容说：“随着手指的引导，笔势展开，如同箭离弓弦，雷来不及激发，电来不及闪烁。”这些都是形容登峰造极、创始新风的意思。后来有人说“匆忙来不及了所以写草书”，这哪里是草书真正的意涵呢？真正的草书应该是笔势如奔马，锋行纸上如云烟缭绕，这才是上乘之作。
士人对于书法，若肯稍勤于临池，那么点画结字就会恰当，不会有面对粉壁胡写一气的羞愧。前人书迹之所以光彩夺目，令人赏心悦目，是因为他们学习古人而没有俗气，那些不学无术的臆断乱笔都被他们摒弃。因此，想到书法的作用是如此之大！在精致的纸张上，写几十字札，传千里情意，谁会不想保存欣赏，心生赞叹呢！以至于书写在竹简、丝绸、金属或石碑上的文字，能够流传到后世，不仅不会消失，还会成为那个时代的文化象征，就像今天我们回顾过去一样，怎么能不致力于此呢？偶尔试笔，写下来提醒自己。
唐何延年谓：右军永和中与太原孙承公四十有一人，修祓稧，择毫制序，用蚕茧纸，鼠须笔，遒媚劲健，绝代更无。凡三百二十四字，有重者皆具别体，就中“之”字有二十许，变转悉异，遂无同者，如有神助。及醒後，他日更书数百千本，终不及此。余谓“神助”及“醒後更书百千本无如是”，恐此言过矣。右军他书岂减《稧帖》，但此帖字数比他书最多，若千丈文锦，卷舒展玩，无不满人意，轸在心目不可忘。非若其他尺牍，数行数十字，如寸锦片玉，玩之易尽也。
译解：
唐代的何延年说，在永和年间，王羲之和太原的孙承公等四十一人一起举行了祓除仪式，他们挑选了上好的毛笔，制定了大家书写的次序，用蚕茧纸和鼠须笔，写出的字既柔媚又刚劲有力，堪称空前绝后。《兰亭序》总共三百二十四字，其中有重复的字都用了不同的写法，尤其是“之”字，出现了二十多次，每一次的转换都各不相同，没有完全一样的，就像是有神灵相助一样。等到王羲之清醒之后，改天再写几百几千本，终究也比不上这一次。
但我认为“有神灵相助”和“清醒之后再写百千本都无法比拟”，这种说法可能有些夸大其词了。王羲之其他的书法作品哪里又比《兰亭序》差了？只是这篇《兰亭序》的字数比其他作品要多，就像一匹长达千丈的华丽锦缎，无论怎么卷曲、展开、玩赏，都能满足人们的心意，深深地印在心上和眼睛里，难以忘怀。不像其他的书信，只有几行几十个字，就像一小块锦缎或一片玉石，可供玩赏的时长相对有限罢了。
（《赵构御府领字从山本兰亭序》展于榻上，则可知赵构此论缘何而出，诚定武百本中之魁首也！大成识）
本朝自建隆以後，平定僭伪，其间法书名迹皆归秘府。先帝时又加采访，赏以官职金帛，至遣使询访，颇尽探讨。命蔡京、梁师成、黄冕辈编类真赝，纸书缣素，备成卷帙。皆用皂鸾鹊木、锦褾褫、白玉珊瑚为轴，秘在内府。用大观、政和、宣和印章，其间一印，以秦玺书法为宝。後有内府印，标题品次，皆宸翰也。舍此褾轴，悉非珍藏。其次储于外秘。余自渡江，无复锺、王真迹。间有一二，以重赏得之，褾轴字法亦显然可验。
译解：
自宋朝建隆年间以后，平定了各地的割据势力，其间的法书和名迹都归入了皇宫内府。先帝在位时，又进一步加强了对此类文物的搜集，用官职和金帛作为奖励，甚至派遣使者去寻访，进行了相当深入的研究和探讨。命令蔡京、梁师成、黄冕等人负责鉴定真伪，将纸质的和丝绸上的作品分类整理，装订成卷。这些作品都使用皂鸾鹊木、锦缎的封面和白玉珊瑚做的轴，秘存在内府中。使用了大观、政和、宣和等印章，其中有一个印章，采用了秦代的玺印书体作为标志。之后加盖内府印章，标注标题和品级，都是皇帝御笔。除了这些装帧精美的作品之外，其他的都不算是珍藏。次一等的作品则储藏在外府。
自从我渡江南下以来，再也没有看到过锺繇、王羲之的真迹。偶尔有一两件，也是通过重金悬赏才得到的，其装帧和书法的字体也明显可以辨认出来。
杨凝式在五代最号能书，每不自检束，号“杨风子”，人莫测也。其笔札豪放杰出，风尘之际，历後唐、汉、周，卒能全身名，其知与字法，亦俱高矣。在洛中往往有题记，平居好事者，并壁匣，寘坐右，以为清玩。
余尝谓，甚哉字法之微妙，功均造化，迹出窈冥，未易以点画工，便为至极。苍、史始意演幽，发为圣迹，势合卦象，德该神明，开阖形制，化成天下。至秦汉而下诸人，悉胸次万象，布置模范。想见神游八表，道冠一时。或帝子神孙，廊庙才器，稽古入妙，用志不分，经明行修，操尚高洁，故能发为文字，照映编简；至若虎视狼顾，龙骇兽奔。或草圣草贤，或绝伦绝世，宜合天矩，触涂造极。非夫通儒上士，讵可语此？岂小智自私、不学无识者可言也。
译解：
杨凝式在五代时期被认为是最擅长书法的人，但他常常不拘小节，被称为“杨风子”，行为难以预测。他的书札作品豪放而杰出，在世俗变乱中，历经后唐、后汉、后周三个朝代，最终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名节，他的智慧和书法，也是同样高超了。在洛阳城中，常常可以看到他的壁上题记，那些平时喜欢书法的人会将这些题记或装裱墙壁，或藏于盒子，置放座位之侧，作为清雅的玩赏之物。
我曾经说过，书法艺术的精妙之处实在是非常深奥，仿佛能与自然界的创造媲美，书写的痕迹又似乎来自沧溟，不能轻易因为笔画表现的的技巧就就称极致。仓颉和史籀最初创造文字，演绎幽玄的理念，显出神圣的书迹，书势与《易经》卦象相合，创造之德仿若神明，开合创演，将文明散布天下。到了秦汉及之后的各位书法家，心中都怀有万象，结字与笔法都经过精心设计，足为楷模。可以想象，他们的精神游走宇宙八方，道德和才华俱都首屈一指。
有的人是帝王子孙，具有朝廷的管理才能和气度，深入研究古代的知识传承，达到了精妙的境界，用心专一，通过经典学习，行为修养，持有高尚的节操，因此能够将这些品质通过文字表达出来，照耀在书简之上；至于那些如虎视眈眈、狼顾狐疑，龙腾兽奔的书法作品，或者是草书的圣贤，或者是无与伦比、绝世独立的作品，都应该符合天道的规矩，以臻极致。如果不是博学鸿儒、上等才士，怎么可能谈及这样的境界？这不是那些小聪明、自私、不学无术的人所能谈论的？
（风波亭一案，似有定论，实则依然混沌。论者皆以己为穿越千年之解人。细观《宋高宗赵构敕岳飞张浚批剳联卷》，详查当时军政，当有隐没实情。退而言之，赵构尺牍，笔妙情真，直接魏晋。大成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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