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08 17:30·大成国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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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

字字独立的《明祝允明千字文卷》,书写于质地坚韧紧密的金粟山藏经纸之上,金粟山位于浙江海盐,山下的金粟寺藏有此宋代优质大藏经纸。草书中掺杂行书之体,用笔单纯质朴,下笔缓慢稳重,笔画厚实丰富,结体安稳,字距行间紧凑。全作不追求狂放肆意,以点画展现姿态,凭借使转获取气势,行气连贯流畅,蕴含着沉稳内敛的气息,乃是他晚年规矩草书的佳作。

同样写于藏经纸上的《明祝允明草书七律诗卷》,内容为描写苏州近郊名胜的草书七言律诗九首。此帖纵笔挥写,毫芒毕现,墨色变化丰富,笔势强劲飞扬,空间安排与用笔的轻重急徐皆蕴含丰富变化,运笔流畅圆转,书写节奏抑扬顿挫,轻重缓急的书写技巧搭配得当,将草书艺术展现得淋漓尽致,其用笔与章法变化较《书千文》更丰富,表现性更强,且祝允明在该帖中对 “点” 的偏好更为明显,许多笔画被点或短线条取代,单字结字更简洁,书写节奏更富变化,再搭配纵向或斜向长笔画,增添了画面的变化与趣味。

祝允明 66 岁时所书的狂草《书七言律诗》,共四首,诗文收于《怀星堂集》,其中《闲居秋日》为其得意之作 。此卷落笔迅速,纵横跌宕,虽点的使用大量减少,但连绵不绝与提按顿挫的用笔变化布满画面,兼具密不通风与疏可走马的强烈视觉效果,堪称狂草书杰作。尽管为狂草作品,但狂而不乱,点画合乎规矩法度,彰显了其高超的用笔技巧与深厚的书学涵养。

祝允明的《祝允明曹植诗四首》则综合了短、长书写节奏,既有化线为点,又有连绵迂回,在点势与使转方面都达到了艺术极致。该帖抄录曹植古诗四首,创作于《冬日烈风》之时,祝允明对自己的表现甚为满意,认为可追 “草圣” 张芝。此帖通篇用笔利落,锋势劲锐,轻重徐急变化大,结体攲正疏密,富有变化性与节奏感,写来率意自然,用笔不刻意修饰,狂放中仍具极高控制力,达到了神融笔畅的书写境界.

祝允明的草书成就斐然,其学习对象广泛,涵盖张芝、二王、张旭、怀素、黄庭坚等大家。然而,这些大家的传世作品真伪混杂,导致后人对各书家的理解与学习成果各异。祝允明凭借自身优势,通过不懈学习与创作,取得了极高的书学成就,为草书书写树立了新的典范.

无所不学、无所不能、汲古创新

明代初期,鉴于朱元璋(1328—1398)与朱棣(1360—1424)的偏好,苏州的宋克(1327—1387)以及松江的沈度(1357—1434)、沈粲(1379—1453)先后在书坛占据主导地位,引发了一股学习热潮,从而催生了所谓的馆阁体。此外,中书舍人起初是从擅长书法的进士当中选拔而出,后来在刘瑾(1451—1510)等宦官专权之时,沦为了变卖敛财的工具,其中充斥着不学无术之人。

曾任中书舍人的李应祯,因书法闻名于世,文震孟(1574—1636)称其 “博学能诗,书法自成一家,大概超越唐宋之上,然而李公每每耻于以此成名”。文徵明也向他学习书法,赞誉其 “当为当朝第一”。他对于当时书坛上屈从迎合的风气颇为不满,即便身处彼时陈腐保守的环境之中,依然能够勇敢地另辟蹊径,倡导创新与变革的重要性,并提出了所谓的 “奴书论”。

对于明初馆阁体的源流赵孟頫,李应祯亦将其斥责为 “奴书”,王世贞(1526—1590)也曾提及此事:

先生以书开吴中墨池,其腕法甚劲,结体甚密,而不取师古。往往诮赵吴兴以为奴书,故其玉润亦不尽满之。

“玉润” 所指应当是祝允明,他的确撰写了一篇《奴书订》来阐释奴书论的相关问题。

然而,奴书论依旧对后世产生了影响。清冯班(1602—1671)曾言:

赵松雪书出入古人,无所不学,贯穿斟酌,自成一家,当时诚为独绝也。自近代李祯伯创“奴书”之论,后生耻以为师,甫习执笔,使羞言模倣古人,晋唐旧法于今扫地矣。松雪正是子孙之守家法者耳,诋之以奴,不已过乎?但其立论,欲使字形流美,又功夫过于天资,于古人萧散廉断处,微为不足耳。如祯伯书,用尽心力,视古人何如哉?

奴书论受到欢迎自是可以预料的,有心之人能够轻易地大肆扩展其内涵,致使学书之人甚至以临摹古人为耻。实际上,李应祯自身并非反对临习古人,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位践行者,文徵明说道:“公既阅览众多古帖,又深深领悟其中精妙,遂自成一家,然而古法并未消亡。” 又言:“但凡运指凝思,吮毫濡墨,与字的起落转换、大小相背、长短疏密、高下疾徐,无不存在法则,大概公虽潜心钻研古法,但自身所得更多。”

由此可知,他仍是以古法作为创作的根源,但其最终目标是要形成自家的风貌。文徵明曾记载李应祯 “曾有一日阅览某书,其中有涉及玉局笔意,因而大怒道:’白费工夫,何至于跟随他人脚印。即便学成王羲之,也只是他人的书法罢了。’” 强调即便写出与王羲之相同的书法,终归还是他人的面貌。不单针对文徵明,祝允明也被李应祯评为 “严整而少姿态”,这反映出李应祯对于祝允明早年临摹古书的书风并不认可的看法。

显然,李应祯所反对的应当是那些一味因循守旧的明初馆阁体追随者。尽管赵孟頫是李应祯批评的对象,但他还是将其视作学习的对象,王世贞对于此种现象颇为不解,曾说道:

第四册,李太仆贞伯,凡二纸。一纸临兰亭记,而行笔皆赵吴兴。公生平以奴书诮吴兴,此何也。

文徵明技艺固然精湛,他学创俱佳更胜一筹!祝允明书风养成史三话

对于赵孟頫的 “奴书” 一说,祝允明指出:“吴兴(赵孟頫)独振国手,遍交历代,归依晋唐,诚然独步天下,然而也不免有奴书之嫌。自列门阀,虽也算尽善,稍有瑕疵但仍臻尽美。” 祝允明认为赵孟頫的确是以晋唐为根本,然而其展现出来的风格过于趋近二王,故而容易被视作奴书。

祝允明二十出头便在吴中文坛声名远扬,成为苏州地区文人领袖之一。弘治初年,唐寅与文徵明也追随着祝允明及都穆,一同倡导古文辞,进一步巩固了他的文学地位。祝允明在二十五岁上下,不但与唐寅结为好友,还将唐寅的同学张灵收为学生,隐隐形成了一个以他为核心的文人集团。此外,他与吴宽、沈周、文徵明等所在的文人圈也往来密切。尽管在文徵明之前,鲜少能见到有关祝允明书法的评论言论,然而从众多的雅集活动以及唱和诗文来看,祝允明的书法始终是苏州文化圈的焦点所在。

祝允明在岳丈李应祯的教导下,成为其书法的传承者,再加上自身的不懈努力,逐步确立了他在苏州书坛的领导地位。从 “允明雅嗜古,仅以六艺中博其一耳。世乃有以善书名我,我其敢当?” 这句话来看,显然他对自身的地位心知肚明。

身为彼时的书坛领袖,面对其岳父的 “奴书论” 所引发的风波,祝允明更具责任出面匡正谬误。李应祯辞世后,祝允明撰写《奴书订》以作澄清,反对当时之人对 “奴书” 的肆意解读,提出 “沿晋游唐,守而勿失” 的见解。此外,他在《书迷》中提及:“太仆(李应祯)资力本就高深,故而特立独行、违逆众人。既远离众人,又摒弃根源。或者从孙枝翻出自身性情,另立筋骨、别安眉目,大概他所发出的’奴书’之论,乃是其内心所忧患之事。”

然而,李应祯这种偏激的临古创新之态度,的确影响着祝允明日后的书法创作,使他无论是在拟古还是自运的作品中都能够保有独特的面貌。最为重要的是,祝允明最终没有辜负岳丈的期望,发展出 “严整” 且富有 “姿态” 的风格,开创出独树一帜的书法风貌。

祝允明在书法史上成就卓著,不单拥有独具一格的书风,对于历代名家风格亦是了如指掌、驾轻就熟,其摹古能力堪称书法史上的“大摹王”。似祝允明这般的天才,于书法史上实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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