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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12日,清早启程,目标直指晋东南的灵魂深处——那条被《中华遗产》誉为“穿越太行山的时光秘境”的浊漳河谷(2021年11期)。54公里的蜿蜒河谷,竟如一条流动的“国保专列”,将五代、宋、金、元、明、清六个朝代的木构精华,奇迹般地汇聚一堂。八处国保级古建星罗棋布,其中全国仅存的五座五代木构,浊漳河谷便独占其三,“中国国保第一线”的称号,实至名归。
我们此来,不为匆匆打卡,只为以脚步丈量时光的厚度,用心去触摸那些穿越千年的温度。在斑驳的彩塑与褪色的壁画前屏息凝思,于层叠的飞檐与精巧的斗拱间流转目光,试图跨越时空的鸿沟,与古代匠人的匠心与虔诚,达成一场无声的共鸣。
龙门寺,静卧于浊漳河北岸龙门山的苍翠之中,北齐的根基深扎于此。与我们下榻的花椒小镇近在咫尺,仅一公里之遥,转眼即至。
寺的体量不算太大,却堪称一部活着的“古建立体史书”。现存的各殿,竟跨越了六个朝代:西配殿(五代)、大雄宝殿(宋)、天王殿(金)、燃灯佛殿(元)、东配殿(明)、十王祠堂(清)。
清晨的静谧中,寺门未启。我们漫步寺周,山坡之上,古木参天,绿意盎然,清幽的环境仿佛自带禅意,涤荡着尘世的喧嚣。
二十元的门票,不过是换取一张通往千年时光隧道的凭证,何其值得!面对这些沉默的“史书”,我们的建筑知识显得如此苍白。仅能勉强辨识悬山、歇山等屋顶形制,至于那些凝聚着时代密码的斗拱、梁枋构件,只能徒叹其精巧繁复,美得令人心颤。
山门(天王殿)金风扑面:单檐悬山顶,面阔三间,进深四椽,斗拱中斜栱昂然,正是金代建筑鲜明的胎记。大雄宝殿虽经后世修葺,宋风犹存:面宽进深各三间,单檐九脊歇山顶,骨架里流淌着《营造法式》的血脉。燃灯佛殿的梁架粗犷原始,东配殿的斗拱小巧玲珑(明代单檐硬山顶),而最令人屏息的,当属西配殿——国内已知唯一的五代悬山式木构孤品。它沉默伫立,仿佛凝固了千年之前的风霜。
龙门寺的命运,是盛衰轮回的缩影。它曾香火缭绕,也曾几近荒废。幸得当地开明乡绅慧眼,将其涅槃为校舍。于是,大雄宝殿成了教室,晨钟暮鼓换作朗朗书声,天王殿化作灶房炊烟。正是这教育的“俗用”,意外地守护了这些神圣的空间。
一句“识字不识字,住过龙门寺”的乡谚,更道尽了这段奇缘。更妙的是,殿内珍贵壁画,因被泥灰覆盖充当“黑板”,反而躲过了岁月的无情剥蚀。
解放后,学堂的身份延续至六十年代初。西墙上“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标语,与寺内完整的“汉语拼音方案”字母表,共同构成了另一层独特的历史肌理,无声诉说着时代的变迁。
龙门寺值得细细品读,每一根梁柱都刻满了故事。遗憾的是,行前攻略疏漏,行程匆匆,也错过了寺内很多的精华之处,徒留一丝怅惘。
告别龙门寺,驱车八九公里,便至阳高乡侯壁村。回龙寺与夏禹神祠比邻而居,今日竟意外地大门洞开,仿佛专候我们的到来。
回龙寺(金代):第六批国保(2006)。寺院仅存金代大殿一座,孤悬于后世重建的院落中。它坐北朝南,面阔三间,单檐悬山顶,进深四椽。其斗拱形制古朴(四铺作出单杪),阑额不出头,且无普拍枋,栌斗直接坐于柱头,传递着早期木构的信息。
殿内空荡,唯余四壁清代淡彩工笔壁画的残影,似是《西游记》故事,约50平米的大作,可惜岁月侵蚀,早已漫漶不清,只留无限遐想。
夏禹神祠(元代):第六批国保。创建于元至元二年(1336年),格局完整,四合院布局,影壁、山门(倒座戏台)、正殿、廊庑俱全。山门巧妙:上为戏楼,下通道路,面阔三间,进深四椽,悬山顶。正殿是元构精华:面阔三间,进深六椽,单檐悬山顶。柱头斗拱四铺作,明间板门,次间直棂窗。梁架结构清晰(四椽袱对前乳袱通檐用三柱),柱头卷杀柔和,尽显元代木构的浑厚与质朴。
殿内壁画是真正的瑰宝!保存完好,线条如行云流水,人物神态呼之欲出,描绘的八仙故事生动传神。殿前的石构月台,虽残损,仍可窥见当年雕工的精美,与殿内壁画交相辉映,凝固了元人的信仰世界。
第五批国保(2001)淳化寺,位于阳高村公路旁的小广场上。没有围墙的阻隔,没有森严的仪仗,唯有一座金代大殿,遗世独立般矗立在村舍之间,门前两座宋代石经幢默默相伴。
莫小看这孤殿!它坐北向南,面阔三间,进深六椽,单檐歇山顶。翼角高翘,如大鹏展翅欲飞,布筒板瓦覆盖,简约而挺拔。出于保护,殿门紧闭,但殿基的石阶却成了村民纳凉闲话的天然座椅,古建与生活在此和谐相融,别有一番韵味。
殿前两座宋代石经幢(开宝三年,970年),平面八角,高逾三米。幢身阴刻《尊胜陀罗尼经》与《金刚般若波罗密经》,经文虽已模糊,石质承载的千年信仰之力,依然可感。
第六批国保佛头寺,藏于阳高乡车当村。初至门扉紧锁,尝试拨打墙上文管员电话。热心的文管员大叔分身乏术,却特意委托一位大姐赶来开门。这份淳朴的守护之心,令人动容。
寺亦仅存正殿,宋早期遗构(殿前石经幢为证)。坐北面南,面阔三间,进深四椽,单檐歇山顶,简板布瓦,琉璃脊饰。体量虽小,却保存完好,形制古拙大气。
殿内,元代壁画《二十四诸天》才是灵魂所在!沥粉堆金,工笔重彩,画师以绝妙技法赋予诸天生命:鬼母天、散利天、阎罗天……衣袂当风,姿态灵动,眼神仿佛穿透画壁,与观者默默交流。
那细腻的笔触,生动的造型,令人瞬间跌入儿时痴迷“小人书”的幻境,沉醉于这动态的神话叙事之中。只叹岁月无情,三位诸天已渺然无踪,更添一份残缺的想象之美。
附近还有药王庙等几座古庙,不过时间关系,也就不深入探究了。
第三批国保(1988)天台庵,静踞北耽车乡王曲村坛形孤山之上。十元门票,是对它传奇身份的敬意。如今,唯余一座面阔三间的弥陀殿,进深四椽,单檐歇山顶,简板布瓦,琉璃脊兽。屋坡平缓舒展,四翼如飞,气象不凡。
“天台”之名,昭示其与佛教天台宗的渊源,祖庭正是我们故乡台州。这冥冥之中的牵连,让此行更添一份亲切的宿命感。
它曾位列中国“四大唐构”之尊,与佛光寺东大殿比肩。2014年大修,飞椽与脊槫下惊现题记:“大唐天成四年建创立”。这“大唐”非李唐,乃是五代后唐年号(距唐亡仅二十余载)。于是,它遗憾地退出了“大唐群聊”,归入五代序列。然而,其建筑精神——那简洁质朴、不尚浮华的气质,那宏大深远的出檐,那流畅舒展的屋脊线条——无不深烙着唐代建筑的雄浑气度与精炼美学。
虽生于五代乱世,却是不折不扣的唐风遗韵,是那个辉煌时代在木构艺术上投下的最后一抹壮丽余晖。
第五批国保原起寺,雄踞潞城区辛安村东凤凰山巅。二十元门票,目标明确——那座青龙宝塔(又名大圣宝塔)。塔名“大圣”,正与我们此行追寻《黑神话:悟空》足迹的主题不谋而合,瞬间点燃了探索的热情。
寺内现存享亭、大雄宝殿(宋)、东配殿、青龙宝塔(宋)等,余多为明清所建。大雄宝殿与宝塔,是真正的宋代风骨。
青龙宝塔建于北宋元祐二年(1087),八角七层密檐式砖塔,高17米。塔身挺拔秀丽,逐层内收,轮廓优雅。每层檐下,砖雕仿木斗拱(五铺作双杪计心造)纤毫毕现,凝聚着北宋工匠登峰造极的技艺。塔顶八尊铁质力士像,奋力托举,平添佛法庄严。
三层以上,檐角铁铃悬垂。山风拂过,清越铃声泠泠作响,似在诵念无字经文。驻足仰望,每一块青砖都浸润着时光与禅意。
当同伴操控无人机绕塔盘旋,捕捉宏大的影像时,我却沉醉于这微观的禅境:风动铃响,悠悠千年梵音荡;塔影婆娑,寂寂古韵岁月长。绕塔徐行,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历史的回响之上。
作为今日压轴,第三批国保大云院(门票20元)深藏于平顺浊漳河谷畔的龙耳山中。因行程微调,将它留至最后,恰似为这场木构盛宴奉上最醇厚的美酒。
寺院坐北朝南,二进院落。中轴线依次为天王殿(山门)、弥陀殿、三佛殿,前院东西配观音、地藏殿。除弥陀殿外,余皆清构。
1. 五代木构珍品:全国仅存五座五代木构之一。面阔三间,进深六椽,斗拱硕大奇伟,结构精妙绝伦。其最早使用普拍枋的实例,比《营造法式》的记载足足早了160年!单檐歇山顶,举折之平缓,出檐之深远,如巨鹏垂天之翼,将唐构的磅礴气韵展现得淋漓尽致。
2. 壁画瑰宝:殿内壁画约21平方米,人物气韵生动,堪称神来之笔。尤以东壁《维摩经变》为最,其艺术价值,堪称敦煌莫高窟之外,五代壁画的绝响。凝视画中人物,仿佛能听见千年前的辩经论道,感受到那份超越时空的宗教热忱与艺术激情。
不过,个人觉得弥陀殿的彩塑虽然为清代补塑,但佛像面目祥和,神态生动,制作工艺较佳,也相当有特色。
一日八处国保,浊漳河谷的时光馈赠如此丰厚。虽因同伴微恙,计划的九天圣母庙忍痛割爱,但灵魂已被这千年木构的磅礴气韵与精微匠心深深浸润。
这些沉默矗立的殿堂古塔,不仅是建筑艺术的巅峰之作,更是中华民族智慧、信仰与韧性的永恒见证。触摸着冰冷的梁柱,感受到的却是历史温热的脉搏。
浊漳河谷,这条流淌着木构史诗的“国保专列”,我们有机会终将再次登临,续写那未完的时光对话。
备注:涉及木拱梁枋等古建的知识和术语,均参考百度百科及部分古建大咖的文章。作者只是搞体育教育的“粗人”,并不十分精通这方面的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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