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听松涛漫煮清茶,任沸响叩醒尘心。虬枝为弦,沸水作韵,浮沉间参透动静之道——喧嚣世相,原可烹作一盏自在禅。
—————————江阳子
晨雾尚悬在松针尖梢,我便携着粗陶茶罐往深林里去了。山路被夜露浸得发亮,踩上去簌簌作响,倒像是给这方寂静添了段序曲。选块背岩而生的老松做灶台——它虬结的根须盘桓如诵经的老僧,皲裂的树皮藏着百年风雨的纹路,正合煮一壶消解尘虑的茶。
松枝在石凹里架起,火焰初绽时,细碎的噼啪声惊飞了两三只山雀。它们扑棱棱掠过枝桠,抖落一串松塔坠地,咚咚闷响混着松脂遇热融化的清苦,竟比任何香炉都更天然。这时风起了,先是试探着撩动垂落的藤蔓,继而裹挟着松涛奔涌而来。那声音原该是宏大的,却在穿过层层叠叠的松针后柔成丝弦:高的枝头唱着浑厚的低音,矮处的侧枝应和着清越的颤音,连最末梢的新芽也沙沙轻叩,恰似古琴曲里错落的泛音。原来天地间早备好了现成的乐班,专候这一炉新沸的水来合鸣。
铁壶里的泉眼开始咕嘟作答。起初是零星几粒晶亮的泡,像沉睡初醒的星子眨动眼睛;转瞬间连缀成线,似银河倾泻进松影斑驳的光阴里。我忽然懂了《庄子》里说的“天籁”——哪有什么固定的宫商角徵羽?不过是风穿松隙时的恣意游走,水沸陶釜时的率性翻涌,二者偶然相撞,便撞出了宇宙最本真的韵律。此刻若有旁人听来,许以为这是山野间的杂响,可在静立良久的我耳中,分明听见松针与水汽在对话,听见火焰与清风在唱和,所有的声响都褪去了锋芒,化作包裹身心的暖绸。
抓把春前的野茶投入壶中。叶片打着旋儿沉浮,像极了人间客各自飘摇的命运。有人见这浮沉便生悲戚,觉着世事无常;可我看那沉底后又徐徐舒展的茶芽,倒想起慧能大师“菩提本无树”的偈语——本是同根生的叶,何曾有高下之分?不过是遇水的机缘不同,展现的姿态各异罢了。沸水依旧滚滚催发茶香,松涛始终不疾不徐地伴奏,原来所谓修行,不过是在这动荡中守住自己的节奏。

想起少年时读《论语》,总疑惑“君子坦荡荡”的境界该如何抵达。此刻望着壶口腾起的白雾,恍然有所悟:坦荡不是远离纷扰,而是在喧嚣中修得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肚肠。就像眼前这壶茶,任凭松风将它吹得东倒西歪,它只管将积蓄的温度慢慢释放;纵使落叶飘进壶中搅起波澜,它也能用醇厚的滋味化解所有的突兀。孔夫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大概就是这般光景——外在的规则不再是束缚,反而成了滋养生命的河床。
暮色漫上来时,茶已续过三巡。松影在地上拉得更长,恍惚间竟觉得那些摇曳的影子都是未写完的诗行。李白曾写“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此刻虽无琴瑟相伴,却有松风代作箫管,有茶烟权当笺纸。茶盏中的汤色渐浅,却愈发透亮,映出鬓角新生的白发也不觉得惊惶——须知生命原如这泡发的茶叶,由紧蜷到舒展,由浓艳转清冽,每个阶段都有独特的况味。
收拾器具准备下山时,一只松鼠跳上岩壁,捧着颗松果啃得专注。它的尾巴扫过方才煮茶的位置,带起几粒残留的炭灰,转眼又被风吹散。忽然记起《金刚经》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句子:我们总想着抓住些什么,留住些什么,可真正能带走的,不过是衣襟上沾染的一缕茶香,或是心头留存的半日清欢。
归程踏着月华前行,身后传来阵阵松涛。这一次听来,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响动,倒像是大地均匀绵长的呼吸。原来最珍贵的禅境不在远方的庙宇,而在当下的每一刻——当我们学会像煮茶那样接纳生活的滚烫与清凉,像松树那样站成自己的风景,便能在这婆娑世界里,活成一首自在的诗。
作者简介
杜茂(汉族),笔名江阳子,又名华阳佛居士。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生平酷爱文学,乐于研究中国古典文学艺术。善于独立创作古体诗词、现代诗词,记述文、网络小说、散文等。其作品在中国诗歌网、诗中国、中国文学网、吾爱诗词网、纵横中文网站等均有发布。现为纵横中文网、番茄小说网签约作者;是吾爱诗词网、豆瓣文学网、中国诗歌网、今日头条驻站原创作者、创立江阳子诗词原创文坊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