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麻这个药,现行中药学课本上是这么说的:“发表透疹,清热解毒,升阳举陷。

老规矩,先来看本草记载:

本草记载

《神农本草经》
味甘辛。主解百毒,杀百老物殃鬼,辟温疾,障,邪毒蛊。久服不夭。


《名医别录》
味苦,微寒,无毒。主解毒入口皆吐出,中恶腹痛,时气毒疠,头痛寒热,风肿诸毒,喉痛口疮。


《本草经集注》陶弘景
味甘、苦,平、微寒,无毒。主解百毒。杀百精老物殃鬼,辟温疫,瘴气,邪气,蛊毒。入口皆吐出,中恶腹痛,时气毒疠,头痛寒热,风肿诸毒,喉痛口疮。久服不夭,轻身长年。

《药性论》甄权

主治小儿风,惊痫,时气热疾,能治口齿,风肿疼,牙根浮烂恶臭,热毒脓血,除心肺风毒热,壅闭不通,口疮,烦闷。疗痈肿,豌豆疮,水煎绵沾拭疮上。主百邪鬼魅。

《本草图经》苏颂

今医家以(升麻)治咽喉肿痛,口舌生疮,解伤寒头痛,凡肿毒之属殊效。

由此,我们总结升麻的功效:

1.解毒

2.除风热

3.治疗中恶

不难看出,前两个功效其实同出一源,都是解毒作用的延伸,“解毒”偏重治疗在里之邪气,“除风热”偏重治疗表之邪气,升麻兼顾表里之热邪。而第三个功效则说明升麻在中医急救方面的应用。

医书记载

我们来看汉唐医书中的记载:

1.解毒

《金匮要略》阴阳毒,根据《肘后》《千金》校正:

阳毒汤:

初得伤寒,便身重腰背痛,烦闷不已,脉浮,面赤斑斑如锦文,喉咽痛,或下痢,或狂言欲走,此名中阳毒。五日可治,过此死,宜用此方。
雄黄、甘草、升麻、当归、椒、桂各一分

水五升,煮取二升半,分三服,温覆取汗,服后不汗,更作一剂。


阴毒汤:

若身重背强,蛰蛰如被打,腹中痛,心下强,短气呕逆,唇青面黑,四肢冷,脉沉细而紧数,此名中阴毒,五日可治,过此死,用此方。
甘草、升麻各二分,当归、椒各一分,鳖甲一两

以水五升,煮取二升半,分三服。温覆取汗,汗不出,汤煮更作也。

《小品》漏芦连翘汤,治伤寒热毒,变作赤色痈疽、丹疹、肿毒,及眼赤痛生障翳,悉主之方。兼治天行。

漏芦(二两) 连翘(二两) 黄芩(二两) 麻黄(去节,二两) 白蔹(二两) 升麻(二两)甘草(二两,炙) 大黄(二两,切) 枳实(三两,炙)

上九味,切,以水九升,煮取三升,去滓,温分三服。相去二食顷更服。热盛者,可加芒硝二两。忌海藻、菘菜等物。

《小品》秦皮汤,治毒病冲眼,忽生赤翳,或白,或肿肤起,或赤痛不得视光,痛入心肝,或眼外浮肿如吹,汁出,生膜覆珠子方。
秦皮(二两) 前胡(二两) 常山(二两) 黄芩(二两) 升麻(二两) 芍药(二两) 白薇(二两) 枳实(二两,炙) 大黄(三两) 甘草(二两,炙)

上十味,以水八升,煮取三升,分三服,相去二食顷更服。若盛热者,可加芒硝二两。

《小品》无升麻用犀屑。

《小品》饮葵根汁、蓝青汁、犀角汁、升麻汁、竹沥汁、黄龙汤诸单治,能折其热耳。内外治法根据治丹毒方也。

《千金》藿香汤

治毒气吐下,腹胀,逆害乳哺,藿香汤方
藿香一两 生姜三两 青竹茹 甘草各半两
上四味,以水二升煮取八合,每服一合,日三。有热,加升麻半两。

《千金》升麻汤
治小儿喉痛,若毒气盛,便咽塞,并主大人咽喉不利方
升麻 生姜 射干各二两 橘皮一两
上四味,以水六升煮取二升,去滓,分三服。

2.除风热

《肘后》伤寒有数种,人不能别,令一药尽治之者。若初觉头痛,肉热,脉洪,起一二日,便作葱豉汤,用葱白一虎口,豉一升,以水三升,煮取一升,顿服取汗。不汗复更作,加葛根二两,升麻三两,五升水,煎取二升,分再服,必得汗。

《千金》治小儿恶毒丹及风疹,麻黄汤方

麻黄 升麻 葛根各一两 射干 鸡舌香 甘草各半两 石膏半合
上七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三岁儿分三服,日三。

《千金》解肌升麻汤,治时气三四日不解方
升麻 芍药 石膏 麻黄 甘草各一两 杏仁三十枚 贝齿二枚,一作贝母十八铢
上七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尽服,温覆发汗便愈。

3.治疗中恶

《肘后》鬼击之病,得之无渐,卒着如人力刺状,胸胁腹内,绞急切痛,不可抑按,或即吐血,或鼻中出血,或下血,一名鬼排。治之方。
升麻、独活、牡桂,分等。末,酒服方寸匕,立愈。

《肘后》暴得心腹痛如刺方

苦参、龙胆各二两,升麻、栀子各三两

苦酒五升,煮取二升,分二服,当大吐,乃瘥。

《千金》治产后恶物不尽,或经一月半岁一岁,升麻汤方 

升麻真的升阳吗?——从汉唐方书看升麻之用

升麻三两

以清酒五升煮取二升,去滓,分再服,当吐下恶物,勿怪,良。

一些看法

1.关于中恶

中恶,相当于现代医学急性脑出血,脑梗,心肌梗塞等急危重症,中医学认为多为瘀血浊水阻滞,气机不通所致。

葛洪言:凡卒死、中恶及尸蹶,皆天地及人身自然阴阳之气忽有乖离否隔,上下不通,偏竭所致,故虽涉死境,犹可治而生,缘气未都竭也。当尔之时,兼有鬼神于其间,故亦可以符术而获济者。

以破瘀化浊,流通气机,交通阴阳为大法,如:

《肘后》救卒死,或先病痛,或常居寝卧,奄忽而绝,皆是中死,救之方。
一方,取葱黄心刺其鼻,男左、女右,入七八寸。若使目中血出,佳。扁鹊法同。

又方,以葱刺耳,耳中、鼻中血出者莫怪,无血难治,有血是候。

2.关于解毒

升麻解毒功效,在汉唐方书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凡是实热导致的热毒炽盛,基本上都会使用升麻,我们都知道犀角、青黛为大苦大寒之品,然《小品》言:

饮葵根汁、蓝青汁、犀角汁、升麻汁、竹沥汁、黄龙汤诸单治,能折其热耳。内外治法根据治丹毒方也。

在这里,将升麻和蓝青(近似青黛),犀角并列。

《小品》:无升麻用犀屑。

由此可见升麻清热之力何其强也。

3.功效之辩

结合本草跟方书的记载,可以发现,上述升麻的三个功效,如果用一个词概括的话,就是“发散”,同时升麻性寒凉,对于热病疗效更贴合,体内热毒炽盛,此时需要升麻发散热毒,同时性寒凉,一举两得。如果是外感风热,也是此道理。另外,对于中恶之浊水淤血,主要也是发挥其发散的作用。

升麻“升陷升阳”之辩

从汉到唐,再到宋代,升麻的功效一直是解毒,治疗中恶。

宋·证类本草·升麻

自从易水学派兴起后,对于升麻的认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认为升麻过于升散,恐有升阳助火之害。

张元素是易水学派鼻祖,金元时期的医学名家,他在医药方面曾经有过不少新创见,中药归经便是张元素的发明。

他说:“若补其脾胃,非此为引用不补”,并以为升麻,其用有四:手足阳明引经,一也;升阳于至阴之下,二也;阳明经分头痛,三也;去风邪在皮肤及至高之上,四也。”

张元素的高徒李东垣也继承了他老师的理论:

李东垣:“升麻引甘温之药上升。以补卫气之散而实其表,故元气不足者,用此于阴中升阳,又缓带脉之缩急”;“人参黄芪非此引之,不能上行”。

如李东垣的补中益气汤、升阳益胃汤中使用升麻,都是基于此理论。

此后医家,多持此见,如

《本草正》“升麻…若上实气壅,诸火炎上及太阳表证,皆不宜用”。

张路玉《本经逢原》“为其气升,发动热毒于上,为害莫测,而麻疹尤为切禁,误投喘满立至”

宋之前的中医书籍,关于升麻可以升阳之认识,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从《本经》到仲景,下迄至葛洪《肘后》、陶弘景《本草经集注》、陈延之《小品》、甄权《药性论》、孙思邈《千金》、王焘《外台》、再到宋朝《太平圣惠方》、《证类本草》等古籍,其主治病证为斑疹、咽痛、牙齿肿痛烂臭、疮疡、热毒下痢、蛊毒、壮热等证,均为解毒而设。而且,《小品方》明确提出,升麻,犀角可以互相替代,对于升麻的药性,也可见一斑。而且,宋之前古籍,升麻多与连翘、犀角,地黄,大青叶,黄柏等药物同用,共奏解毒之功。

王好古《汤液本草》“解释”了升麻为什么代替犀角:“瘀血入里,若衄血吐血者,犀角地黄汤,乃阳明经圣药也。如无犀角,以升麻代之。升麻、犀角,性味相远,不同,何以代之?盖以升麻止是引地黄及余药,同入阳明耳。”

这就很有意思了,按照王好古的看法,升麻只是阳明引经药而已,这就好比一个团队要去一个地方出差,但是主干有事来不了,他没有找一个和他同职位同样资历的人来代替他,而是叫了一个当地老乡来替代他?!

《汤头歌诀》的作者汪昂,他说“下元虚者用此升之则下元愈虚,又当慎用”。那麻黄升麻汤怎么解释?麻黄升麻汤证的“手足厥逆,下部脉不至,泻利不止”,为什么反而重用升麻?

清代医家吴鞠通说:斑疹,用升提,则衄,或厥,或呛咳,或昏痉,用壅补则瞀乱。此治斑疹之禁也。斑疹之邪在血络,只喜轻宣凉解。若用柴胡、升麻辛温之品,直升少阳,使热血上循清道则衄。”

?辛温????

裘沛然的认识

裘沛然老前辈对于升麻的认识,可谓法随经典,又结合自己临床验证,现摘录如下:

“我在几十年的临床观察中,用升麻的适应证,一般不外咽喉红肿疼痛,牙根恶臭腐烂,发斑发疹,高热头痛,谵妄,热毒下利以及疮疡肿毒等症,药量15克至30克,有时还可加重一些。

治疗过大量病人,觉得升麻解毒、清热、凉血的作用是确切的,从来没有所谓“升提太过而致喘满”的情况发生,并且未见有发生什么副作用。

通过长期的实践,深深感觉古代许多名医和方书、本草所载的升麻功用是朴素而可信的。张元素把它说得头头是道的论述,乃竟是模糊影响的臆测之辞。”

他对于补中益气汤、升阳益胃汤使用升麻,亦有认识:

“我应用升麻,不是取其升清之功,而是作为除浊之用。升阳益胃汤中本有芩连之苦降,我用升麻是加强芩连的力量,它与参芪术草相配,于培补脾胃中兼清湿热,是颇有意义的。何况在这方剂中芩连升麻都是用量很轻,故有所谓“升不过七”的说法,它与大量补脾培土药相配合,可起相反而又相成的作用,临床疗效也确实很好。

正因为它是有效的良方,所以后世和近时的医家对张元素所称升麻升清之说多不加置疑,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然而张洁古何以异想天开地说升麻能升举清阳?

除了因为其药以“升”为名而误加推测外,古代方书并有用之于下利,故益以为是“升举”之故。他没有深考古代利与痢二字相通,痢疾的名称,直至宋代始常用。

古代对热毒利称为热利,亦称下利,洁古没有把寒利和热利弄清楚,逐致望文生义,辗转附会,贻误直至今日。”

再看仲景

我们来看看仲景方,仲景用升麻有二处,一是麻黄升麻汤:

“手足厥逆,寸脉沉而迟,下部脉不至,喉咽不利唾脓血,泻利不止”,

“喉咽不利唾脓血”,热毒在上无疑,那大剂量用升麻,还配合走表发散的麻黄,就不怕耗散太过,发动热毒,造成阴阳离绝吗?

二是升麻鳖甲汤:

“身痛如被杖,咽喉痛,唾脓血”。

还是咽喉痛,热毒在上,然而升麻还是做为主药,按照后世理论,还能用升麻吗?

我们翻开孙思邈《千金方》,发现治疗咽喉部问题,基本升麻是必用药,多配伍射干,黄柏,甘草同用。

个人看法

升麻在古方中有透表、止利之用,这些功效都可以看成“升”,此外,《本经》《肘后》记载升麻可以治疗中恶,而中恶就是体内浊水瘀血蓄积导致气机不通,升麻破除浊水瘀血,使得气机流通。由此可以得出,升麻擅长解毒,发散邪气,总体是“散”,故而可以流通气机,从而达到破除体内阻滞、解毒的作用。这一点从升麻鳖甲汤上可以很好地体现出来,散开体内热毒。

然而,补中益气汤、升阳益胃汤以及后世升陷汤等等,主要是使用黄芪人参等补药,然其性温粘滞,此处少少使用升麻,也是“散”之意,一方面,升麻可抑制黄芪人参之温性,另一方面,升麻主散,主动,可以化开补药之淤滞。

同时这些方剂里面升麻的用量都非常小,多在6g以下,这样的话,体现不出来升麻过于寒凉和发散的本质,与黄芪人参同用,共奏补益之力,若大量使用,不仅抵消了参芪的温性,更兼大力升散,守气尚且不能,提气更无从谈起!这也是后世医家所谓升麻“升阳升中气”不能量大之原因。

此外,黄宫绣《本草求真》谓升麻“升其阳而散其热,俾邪尽从外解”。可知“升而散之”“引之”,系指升麻清透邪毒,引药归经之效,先不论引经药这一说法正确与否,至少说明升麻并非升阳举陷。就是始创补中益气汤的李东垣,虽云升麻“引胃气上腾而复其本位”,但细心者可以看出,他创立补中益气汤的指导思想系根据《内经》“劳者温之,损者益之”的原则,提出“惟当以辛甘温之剂,补其中而升其阳,甘寒以泻其火则愈”的治法而选药。

即是说东垣是通过辛甘温之参、芪、归,草、白术之类以“补其中”,达到“升其阳”的目的。而“甘寒以泻其火”的药品,方中除了甘微寒的升麻外,还有什么呢?能说是苦平的柴胡吗?

可见,李东垣并没有把“升其阳”的目的寄托在升麻身上,只是由于升麻其性发散,又为寒凉之品,与“补其中”的温药参芪相伍,制约温性,增强了“升其阳”的功效。

《天津医药杂志》1960年第1期报道:近年来,不少药理试验证实补中益气汤对离体子宫、小肠张力下降时有兴奋作用,使其张力显著增高。在有升麻,柴胡的制剂中(补中益气汤全方)作用明显,而在去掉升柴对比,作用减弱,且不持久。

这充分证明了中医“相辅相成”之说,并非升柴本身有此功效,不信,为何单独使用升麻、柴胡制剂做实验,又无上述之药理作用呢?

升麻以清热发散之力而见长,若由此认为升麻升阳、能提升中气,似乎去经更远,不甚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