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奥斯特的终章:在从未建立的第四堵墙上敲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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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曾被《纽约三部曲》(The New York Trilogy)中“戴着软呢帽”的后现代主义“存在主义侦探闹剧”所迷住的人,总会愿意尝试一本保罗·奥斯特的新小说,无论他此后的几十年间用其作品考验了多少次读者的这种信念。他努力想让自己的才华重新凝聚已有相当一段时间了——至少自2007年那部阴郁卡夫卡式的《密室中的旅行》(Travels in the Scriptorium)以来——虽然入围布克奖的《4321》不乏赞赏者,但其“多重人生”的设定(围绕一个接近奥斯特自身的主人公展开的四种平行人生),在我看来却缺乏火花。
因此,我很想爱上《鲍姆加特纳》——特别是彼时得知奥斯特正在接受癌症治疗后,这种愿望更加强烈——而在开篇精彩的大约四十页里,我确实爱上了它。故事始于2018年,这本书讲述了西蒙·鲍姆加特纳——一位年逾古稀的作家(还能是什么身份?)——近两年的生活。当我们在书中见到他时,他在新泽西家中的书桌前,已寡居近十年。他需要去另一个房间取本书,却突然想起炉灶上还开着早餐的火——他不是还答应要给他姐姐打电话吗?但这时门口来了UPS快递……接着电话响了:是他的清洁工那年轻女儿打来的,她惊慌失措,因为她的父亲刚刚在工作中锯掉了两根手指。门口又有人叫门:是来抄表的。鲍姆加特纳下到地下室去指路,结果——砰——他摔下了楼梯……
这个开头极具魅力、滑稽且节奏明快,是一段精彩的序幕,一场思绪不断被打断的连锁喜剧,其结构建立在一种回避句号的、从句奔流的句子上,模仿了德国作家海因里希·冯·克莱斯特(Heinrich von Kleist)的风格——奥斯特曾称赞他为“19世纪早期最伟大的散文作家”。当节奏放缓,鲍姆加特纳膝盖敷着冰,小说中堆积的事件让位于一段描写他如何痴迷地一件又一件地展开、再叠起亡妻安娜衣物的段落时,这种永无止境、不断叠加的句法既显得癫狂,又充满哀伤。
然而,即使在最引人入胜的时刻,也出现了一个危险信号:奥斯特实际的文字及其罗列的事件,其重要性似乎比不上它们堆积起来这一事实本身——这种叙事策略的鲁莽之处,在我们从鲍姆加特纳的“此时此地”滑入他对大学时代、研究生院、婚姻以及普林斯顿大学哲学教授生涯的回忆时,便显露无遗。当他整理安娜未发表的文稿时(节选内容包括她关于一位名叫弗兰基·博伊尔的老情人的回忆录),一种感觉逐渐浮现:这本书的篇幅似乎不足以解决它开始编织的庞大数量的线索。游戏的重点在于质感,而非实质,但当鲍姆加特纳“问自己接下来思绪会带他去向何方”时,你能听到叙事结构在吱呀作响。安娜是他在60年代初次相遇的诗人。
最奇怪的一段出现在我们发现主人公“突然……想起了他两年前去乌克兰的旅行,以及他在(他母亲的)父亲出生的小镇度过的时光”:这给了奥斯特一个机会,生硬地塞进一篇关于他自己访问祖籍地的旧文,将他自己的家族谱系移植到鲍姆加特纳称之为其血统中“晦暗的奥斯特那一支”上。这种思绪飘飞倒也还好,同样可以接受的还有他那早已为人熟知的“作者现身”手法,但很难不把这段插曲看作是某种硬塞进来的填充物(奥斯特甚至将这段介绍为“一篇短小、令人困惑的文字”,仿佛是在道歉)。
当我们听说安娜去世后,经历了“一段忧郁的自慰时光[之后]他开始追逐女人”——其中最重要的一位是比他小十六岁的离婚女性——舞台似乎已为探索晚年情欲做好了铺垫,尤其是在一段比较她们身体特征的文字中。然而,即使随着一位年轻女学者戏剧性地进入鲍姆加特纳的生活,熟悉的套路也被忽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友善的漫无目的。书中的些许魅力之处在于,宣布一个次要角色“在缺席数章后准备重返故事”,或者对鲍姆加特纳那部原本模糊的未完成著作进行调侃式的注解,称之为“关于自我的半严肃半喜剧、准虚构论述”,尽管这本书只是在它从未打算建造的第四堵墙上敲洞。奥斯特那涡轮增压般的启动,最终带我们踏上了一段没有目的地的旅程——可谁会怪他呢?
作者: Anthony Cummins
编译:阿洛
来源:The Guard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