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水碧”三字从唇齿间轻轻吐出,便觉有清泉漱石、薄云拂面——这浅浅粉青之色,是古人从流水与天空的呼吸中窃来的秘彩,凝成丝帛笺纸上的永恒名字。
于文人墨客的笔端,天水碧更是裁取天地的诗料。周密观潮时,浩渺江面被它染透:“天水碧。染就一江秋色”——那岂止是水色?分明是苍茫秋魂的澄澈结晶,令鳌戴山移,风催海立。欧阳修笔下,夜雨悄然染成天水碧,又借朝霞点染胭脂红,荷花欲落还开,风里已送来新莲清芳。天水碧在此处,如一幅流动的工笔画卷,将自然与巧思融于无形,借时光的妙手晕染出生命流转的微妙印记。
天水碧不仅是诗词的宠儿,更在绫罗锦缎间成就了人间霓裳的绝响。这水色之碧的诞生,是一场东方色彩哲学的精密实验:取蓝靛浸染月白或天青为底色,再施以极淡的植物黄轻轻罩染。矿物之黄如石黄,色泽虽重却失之灵动,唯有草木之黄才能点染出那份欲说还休的玄妙。
蓝靛为骨,草木黄为魂,染匠黄荣华深谙此道。月白底如初春晓雾,天水碧便似雾中清溪;天青底如幽邃远空,碧色则如暗云中透出的神秘天光。此色微妙游移于蓝绿之间,蓝意为主,绿韵作衬,沉静内敛却暗涌生机,仿佛将流水的脉动与苍穹的深邃一并织入方寸——似有无形之墨,在经纬间晕开了宋人画卷里的朦胧气韵。

宋代风雅,此色竟成一时风尚,传说竟因南唐后主李煜宠妃的罗裳偶然染就而得名。自此,它不仅是视觉的享受,更成为文人案头素笺的雅号,清雅之名透出书页,默默诉说千年文心。
天水碧,这二字深藏东方审美的密码——它并非夺目艳色,却在素雅内敛中蕴藏乾坤流转之机:如天空的包容,似流水的谦冲,若大地孕育万物之德。它从丝帛的纹理中走来,在诗词的平仄间回荡,最后沉淀为民族色谱中一脉清泉般的文化基因。
天水碧的微光,并非浮于表面的装饰。它以素色为纸,以天光水影为墨,终在沉静中凝聚成一种文化姿态:无需喧哗夺目,温润含蓄本身,便是足以对抗时光的永恒之美。
这抹古老颜色,既非单纯附丽于感官,亦非仅囿于工艺的藩篱——它如一滴浓缩了东方气韵的露水,映照着千年不灭的审美精魄:原来我们民族的灵魂,竟可沉淀于如此一泓清澈见底的色彩之中。
染匠黄荣华乙巳年大暑日于汉口御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