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今天和大家聊聊日本医改

这两天听了一档关于日本医改的博客——《日本医疗体系的崩溃与重生》,总时长两小时,文案有三万多字。

听完之后,我最大的感受是世界像一个莫比乌斯环,养老、医疗、教育三座大山,甭管你是谁、是什么制度、有多厉害,只要人均超过一万美元,你都要来一场愚公移山。

日本医改几十年踩过的坑、趟过的河,清晰映照着我们正在经历的挑战,与其说是邻国的 “医疗往事”,不如说是递给我们的一面镜子。

今天,咱们就顺着日本医改的时间线,看看这个曾被预言 “15 年财政破产” 的医疗体系,如何在崩溃边缘完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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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医保

日本早在1958年就颁布了《国民健康保险法》,并在1961年开始推行全民医保。

在日本,如果没有健康保险,接受诊疗时需要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

而加入国民健康保险后,保险会承担70%的诊疗费用,个人只需支付剩下的30%即可接受诊疗。

各国的医保制度,你会发现大家的思路特别相似,那就是建立一个兜底机制。

其中,60%-80%的费用由保险支付,个人只需支付较小比例。

前段时间家里人生病,我发现海口市还有一个隐藏兜底——在基本医疗保险外,还有大病保险。

只要参与了基本医疗保险,就会自动购买大病保险。

医保报销完之后,个人自付如果超过8000元,就会触发大病保险。

再报销60%-90%不等。

如果是特困人员、低保对象和农村返贫致贫人口医疗费用报销起付线降低50%、取消封顶线、报销比例提高5个百分点。

也就是超过4000元就可以触发大病保险,可以二次报销65%-95%不等。

兜底机制对整个社会的最大贡献,不仅是防止了多少人返贫,更在于有效促进消费。

打个比方,过去我对看病的认知是,生一场大病要花十几万、二十几万,而现在只要花半个月工资、一个月工资,那我肯定会减少储蓄。

因此,在90年代,日本人均消费占人均GDP是非常高的,可以达到50%以上。

除了设立兜底机制,日本政府还具有前瞻性地提前建立了养老体系。

1963年,颁布了《老人福祉法》。

在这个时间点,社会结构仍然非常年轻,第一代婴儿潮(二战后出生,700万人)还没有成年。

相当于提前40-50年去搭建养老体系的地基。

1970年,当老龄化率刚达到7%时(刚刚进入老龄化社会),日本政府因为担心医生不够用,提出了“一县一医”战略,计划将医生数量翻倍。

最终,花了15年的时间,把医生总数从10万增加到20万。

费了老大劲把医生数量提上去之后,日本政府突然来了一脚大刹车,宣布“医疗过剩”,要求在90年代减少医生数量10%。

我们从上帝视角看,当时日本人口1亿人,医生占人口的比例为1:500。

医生人数远低于今天我们的 1:343和西方的 1:280。(2021年数据)

今天医生的工作强度怎么样,我们多多少少都略有耳闻,1:500这个比例,医生肯定是被当驴使的,那为什么还要瘦身呢?

其实,日本政府的判断也并没有错,当时确实不需要太多医生。

因为在轻度老龄化社会(老年人口占7%)中,老年人相对年轻,他们实际上并不需要频繁就医,因此对医生的需求也不高。

但是,重度老龄化社会(老年人口占20%以上)局面就完全不一样。

人一旦进入到70岁,身体机能开始出现了退化了,可能需要经常体检或者长期用药,经常跑医院,每月医药的支出就会变多。

到了80岁,慢性病陆续找上门,住院更是家常便饭。

错误的判断,让日本医疗体系付出极高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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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判的代价

第一,医生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本来医生与总人口的比例(1:500)就已经很低了,看病需求多了之后,一名医生开始从一头驴变成两头。

1994年,日本医生缺口接近50%,相当于是一个医生,要干两个医生的活。

1995年厚生省(当时日本负责保障国民健康、推动社会福利事业发展的重要部门。)统计,有四成医生每周的工作时间,超过80个小时的过劳死危险线。

80个小时是什么概念呢?

一周工作七天,要11.4小时;一周工作五天,就得16小时。

第二,床位不够用了。

由于慢性病需要长期住院治疗,14%的老年人口竟占用了60%的病床资源,甚至有20%的老年患者住院时间超过一年。

院长办公室、手术室、食堂的位置,这些老人比新来的实习生还熟。

这哪是医院,分明是养老院。

第三,医疗费暴增。

人老了毛病就多,毛病多了就要去医院,去医院挂个专家号很合理吧?

住院时间和就诊人数都在上升,导致需求激增,进而引发医疗费用迅速上涨。

1992年日本医疗财政支出是22万亿,三年之后,突破27万亿大关,年增长率是7%。

要知道那会儿“日本失去的三十年”已经开始了,经济上已经没有任何增长了,但是医疗费用还在大步向前。

当时流传着一个说法,如果不想办法改善医疗费,日本财政将会在15年内破产。

于是,日本第一轮医改启动,想要通过改革,拯救岌岌可危的医疗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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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医改

第一步,新医师评审制度。

如果你作为患者,你该怎么给医生打分呢?

肯定是谁把我的病治好,我就给他好评。

然而,当时日本医改评价好医生的标准是:用最少的钱把人治好

治病花钱太多了,扣你工资;花钱少了,给你额外的奖励。

频繁使用高价药物救治病人也被视为错误。

在这种制度下,廉价药物被过度使用,公立医院质量飞速下降,患者与医生的矛盾与日俱增。

1995年,医闹300起,2000年医闹3000起,短短5年间增长了10倍。

在这件事中,医生也非常无辜,他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医生。

首先要吃饱饭,其次才是救人。

面对时代的车轮,他们不想被碾压,就得上车,别无选择。

医生看病提高效率之后,医疗费确实立马降了下来。

刚刚年增长率不是有7%吗?

改革后,医疗费年均增长直接降到了2%以内。(注:这块的医疗费和上文提到的医疗财政支出不知道是不是同一项目,如果错误,欢迎指正。不过医疗费用确实相比过去大幅下降。)

第二,仿制药替代。

当年,日本为了降低医疗费用,也进行过大规模的集采。

集采天然会把很多原研药排除到市场外,因为原研药的研发成本特别高,但是它对仿制药特别有利。

仿制药没有研发成本,一比一的复制粘贴即可。

有些仿制药的价格可以是原研药的十分之一。

关于仿制药,大家最关心的是其疗效。针对这一问题,我查阅了一些资料,想在这里与大家分享。若有不当之处,欢迎指正。

前阵子有个话题叫三分钱、6分钱的药你敢不敢吃?

在20年前,有一味药叫「氨苯砜」。

在 UpToDate 的相关疾病页面上,氨苯砜的解释是“已成功应用于多种以中性粒细胞浸润为特征的皮肤病,被认为是治疗LABD(线状 IgA 大疱性皮病)的一线治疗药物。”

丁香医生记录过LABD患者服用氨苯砜的效果:

开始的时候,我吃激素,效果很差,副作用却很明显;后来,我吃上了氨苯砜,差不多三天左右,就好得差不多了。

就是这种“特效药”,后来没有人生产了,因为太便宜了。

国家规定的零售价是 68 元/1000 片,每片仅 0.068 元,几乎是『免费』,加上氨苯砜市场用量较小,生产企业没有利润。

6分钱的药20年前就有人吃了,而且效果还非常不错。

我的理解是,药物的疗效一定经过专家组的严格审核,确认合格后才会提供给我们使用。

以阿奇霉素片为例,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张兰教授就集采药品做了真实世界用药研究,研究对比了辉瑞制药的“希舒美”和浙江华润三九众益制药的仿制阿奇霉素。

结果显示,将希舒美与三九的阿奇霉素门诊处方经1:1匹配后(匹配容差0.1),考察两种品规的阿奇霉素联合使用抗生素的情况,发现三九较希舒美联用多种抗生素的比例较高,有显著性差异(p=0.005);两组的用药疗程相当,都是10天左右。

日本医改30年 | 坍塌与重塑

同时统计了阿奇霉素门诊处方中希舒美与三九之间互换情况,发现治疗过程中由希舒美调整为三九的比例高于三九调整为希舒美的比例,但无统计学差异(p=0.265);服用三九的患者略高于希舒美,有统计学差异(p=0.004)。

集采最令人担忧的并非药效,因为药效问题相对容易解决,最关键的是它削减了企业的利润。

企业没有利润就会出现两种情况,第一宣布破产,第二铤而走险。

当年日本就曾爆发过著名的“药害艾滋事件”:化血研、绿十字等药企长期使用未经灭活处理的血液原料,导致超过1600名患者感染艾滋病,约 600人因此死亡。

自从实施集采后,医疗费用确实有所减少,日本药品的费用占比从最高的38%降至不到20%。

第三,医疗控费。

1998年,日本厚生省引入按病种付费(即DRG)制度。

知道我为什么开头会感叹世界是一个莫比乌斯环了吧,DRG是美国传过来的,后面日本用,现在我们用。

简单来说,DRG就是医保根据疾病类型,设置固定的报销上限,超出部分则由医院承担。

但我们上面说过,日本的患者群体以老年人为主,病情复杂且多伴随慢性疾病。

这使得实际治疗成本,往往超过限额,医院被迫承担损失。

这一点和医生的评价标准遥相呼应,监管把控费任务给到医院,医院再把任务转嫁给医生。

最后,医生承担了所有的骂名。

在厚生省三拳重击之下,直接给日本的医疗系统给干蹦了。

不过不得不说,厚生省的目的是达到了,医疗费用确实降下来了,不是小降,是大降。

90年代第一轮医改后,医疗费用增速开始放缓

但是,这种“大好”的局势也没持续多久,就像我们刚刚列举的三项措施,每一项都埋着雷,稍有不慎就会被引爆。

新医师评审制度:2000年,日本3000名公立医院医生辞职。

仿制药替代:到1996年,日本医药行业整体利润率降至6%(有种说法是4%),而竞争最激烈的仿制药市场连续三年全行业处于亏损状态。

每年报告的这种药物的不良反应暴增至1.6万起(80年代只有2000起)。

医疗控费:全国四分之三的公立医院,都存在一定的亏损现象。

接下来,是厚生省的排雷过程,其中有很多我们可以学习和借鉴的方面。

我们经常说理财不可能三角,实际上在医疗上也有不可能三角——不能同时拥有医疗的质量、医疗的效率跟医疗的价格都优质的医疗体系。

美国选择质量高、价格贵,牺牲效率的精英路线,所以它们的原研药、创新药遥遥领先,但是随之而来的是高额的医疗费用。

而日本的路线是高效率、低价格,牺牲质量(牺牲创新)的平民路线,更适用于像我们这样发展中国家的体质,毕竟便宜就是最大的民生。

他们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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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医改

第一,分诊制和社区化。

医疗资源是最容易产生错配的资源。

以我的就医习惯为例,我不管是感冒发烧、还是失眠,都会第一时间选择三甲医院。

一方面,三甲医院离我家近,一公里左右;另一方面是觉得三甲医院的医生质量高。

那其实像我这种情况,社区医院能不能解决呢?

当然可以,社区医院其实离我更近,只要500米,但是我对社区是不太信任的,因为我思考方式是:三甲医院比社区医院好,所以我要去三甲医院,而不是想着,社区医院可以治好我的病,我去社区医院。

大家仔细琢磨一下这两者的区别,我有更好地选择,就会选择更好的。

那日本政府是怎么做呢?

我就给你一个选择,去社区看病。

第二轮医改,它们把医疗体系分成三级,分为一次、二次和三次,既层级错位,又功能协同,促进优化卫生医疗资源配置。

一级医疗区域为居民提供门诊服务,按市町村划分。

二级医疗区域主要提供住院服务,设立时考虑人口密度、交通状况、社会经济发展和患者流动等因素。

三级医疗区域主要提供高精尖的住院服务,基本不设门诊(除非转诊),按都道府县划分。

在分级的医疗体系下,你是无法直接联系到大医院的,而是需要诊所的介绍信才能去大医院看病。

对没有家庭医生转诊介绍信的,直接前往医院就诊的患者额外多收取诊金。

如此一来,大医院的医生就可以从中解放出来,专心治疗更多的疑难杂症。

第二,提高仿制药企业的利润。

之前我看到一句话很有意思,他说日本政府干预的目的是为了降低居民用药的成本,但是它越干预,居民越看不起病。

原因就在于刚刚我们说的,企业无利可图,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药企就是一潭死水。

为此,针对三种创新药:First-in-Class、Best-in-Class、me-too药物采取分别定价,不再是过去一刀切,只要仿制药,不给原研药一点活路。

First-in-Class,即我们所说的原研药,由于研发成本较高,为了激励药企的研发积极性,在采购时不能像在菜市场砍价一样,而是要根据成本定价,涵盖整个研发周期的费用,并在此基础上给予较高的溢价。

Best-in-Class、me-too药物在原研药的基础上实现了临床疗效、安全性或给药便利性的改进,也就是说它不是一味的模仿,而是有创新的。

那日本政府就会根据不同的创新,给到不同的溢价。

摒弃过去一刀切定价模式后,日本药企迎来一个较大的发展,日本前十大药企,利润率得到较大的提升,2021年平均利润率达到了10%左右。(1994年全行业利润率不足6%)

第三,放弃DRG,改用DPC。

DPC诊断群分组以患者住院病床日数、诊断和临床处理为依据,根据病床日的不同,按不同的支付标准定额支付。

这种设计也是从日本老年病人多,住院时间长的特点出发,力求缩短不合理的住院时间。

DPC制度不仅能够减少患者的住院时间,还促进了日本DPC住院药品中仿制药的替代。

数据显示,日本的仿制药替代率期间从2005年的32.5%上升到了2020年的84.4%。

这块由于咱们也不是专业的,就不过多进行展开,简单理解一下它的目的即可,不管是日本的DPC,还是我国的DRG、DIP(以按病种分值付费),本质来说都是精细化的控费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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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经验与教训,为我们提供了珍贵的参照坐标。

这场改革,给我比较大的启发是:

第一,一定要积极参与全民医保,因为从设计逻辑上看,它可以给我们提供极高的杠杆,给不确定的生活带去确定的托底。

第二,无论是提前40年布局养老立法的前瞻性,还是在仿制药定价上 “从一刀切到分类施策” 的纠偏智慧,本质上都是在 “保障民生” 与 “体系可持续” 之间寻找动态平衡。

鉴于我们和日本的医疗体系都是政府深度参与的,在效率、价格、创新不可能三角中,医疗资源大概率会往效率、价格倾斜。

想要创新药,想要突破社保和DRG的朋友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是:

如果你选择不通过医保体系来支付医疗费用,那么你就需要寻找其他的保险方案来支持你的治疗计划。

在这种情况下,你需要了解哪些保险能够在不使用社保的情况下,提供足够的报销额度和范围。

此时,中端医疗险和高端医疗险可以作为有效的补充。

因此,建议大家重新审视自己的医疗险需求。

第三,真正的改革智慧,从来不是颠覆重来,而是像修缮古建筑般——既要保住 “全民医保” 的梁架根基,又要在 “控费”“提质”“增效” 的榫卯之间,不断敲打校准。

正如开头所说,当人均 GDP 迈过万美元门槛,每个国家都要面对养老、医疗、教育的 “莫比乌斯环”,但只要始终把 “人的需求” 放在圆心,这场愚公移山式的改革,终将在代际接力中凿出光亮。

【参考资料】

1.日本医疗体系的崩溃与重生:医院、药品、医保三角困局的一种解法;

2.日本为什么放弃DRG,改用DPC?对中国有什么启示?

3.日本90年代医疗崩坏史,老龄化与财政的大困局;

4.对集采和仿制药说’NO’的都来看看,事实到底是什么?

5.创新药类别科普;

6.6 分钱一片的救命药,中国没有药厂生产;

7.日本医疗崩溃30年;

8.在日本生病怎么办?日本就医实用指南:一篇带你了解“分级制度”与科室划分!

9.日本90年代医药改革的教训,一场大控费引发的医药行业雪崩;

10.国金证券:海外复盘:日本医改控费路线图与医药产业命运思考;

11.回顾日本医疗10年崩溃史,中国能避免吗?

李璞工作室出品

李璞介绍


  • 清华大学-香港中文大学金融硕士

  • IFA独立理财顾问协会中国区发起人

  • 在得到app主讲了精品课《像高净值人群一样管钱》《给忙碌者的个人保险课》《家庭财富管理》,学员数量17万+。

  • 2016 年成立了自己的投资管理公司和科技创业公司,累计为100+创业者、企业高管等人群提供财富管理咨询等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