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黎正轶：【西极星尘——大汉天声，四百年兴衰录】（连载第十五期）

本期编辑：魏超

西极星尘——大汉天声，四百年兴衰录

（连载第十五期）

文/黎正轶

第二十章铁骑踏出的五胡十六国

93、草原帝国的裂变与北匈奴挽歌

朔风掠过阴山南麓，青铜穹顶下飘荡的牦牛尾旄旗，曾见证匈奴这个“马背帝国”的兴衰轨迹。虽无宫阙台阁之盛，但冒顿单于以鸣镝为号建立的军政体系，却让这个游牧政权在秦汉之际成为横跨大漠的巨兽——左贤王统辖东部牧场，右贤王镇守西部疆域，二十四长分掌军政，穹庐毡帐间升起的炊烟，勾勒出这个马背民族的生活图景。

史家笔锋常悬于“国家”二字之上：匈奴虽具单于王庭、职官体系与法典《约法三章》，却始终未脱部落联盟底色。这种建立在马刀与皮鞭上的秩序，最终在公元前36年迎来宿命转折。当郅支单于将黄金王帐迁至康居（今哈萨克斯坦境内），北匈奴的弯刀已触及西域都护府的神经。汉元帝永光三年，西域副校尉陈汤率汉胡联军远征万里，在楚河畔的栗特城（今塔拉斯河附近）上演了震惊史册的斩首行动。汉军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气，将郅支头颅悬于长安槀街^①，宣告北匈奴政权如碎玉般湮灭于历史长河。

当我们将目光投向匈奴分裂后的历史长卷，南匈奴的轨迹则浸染着文明交融的复杂底色。呼韩邪单于在雁门关外的胡笳声里，接过汉廷赐予的“匈奴单于玺”，其牙帐所在的美稷城（今内蒙古准格尔旗），出土的“单于和亲”瓦当与汉式青铜器，诉说着游牧与农耕文明的微妙平衡。王昭君三嫁单于的传奇，不仅是”宁胡阏氏”^②的个人史诗，更是民族融合的鲜活注脚。而三百年后，赫连勃勃以“蒸土筑城”之术在无定河畔建造统万城——这座”一统天下，君临万邦”的白色都城，其城墙夯土至今仍可抵御利刃，成为南匈奴后裔留给历史的最后绝唱。

金戈铁马铸就的草原霸业，终究在文明碰撞中化作史册里的一声叹息。北匈奴西迁的蹄印催生了欧洲史上的“匈人帝国”，南匈奴融入中原的血脉则孕育出五胡十六国的风云变幻。当我们在鄂尔多斯高原捡拾箭镞残片，仍能听见历史深处传来的金铁交鸣。

注释：①槀街gǎojiē：是古代长安一条街名，是当时属国使节馆舍的集中街区。②“宁胡阏氏”：阏yān，宁胡阏氏是王昭君嫁入匈奴后的封号，意为“给匈奴带来和平安宁的王后”。

94、分合之间：南匈奴的裂变与重生

当北匈奴的最后一缕狼烟消散于贝加尔湖的寒雾中，南匈奴的命运已如风中飘絮。建武二十六年（公元50年），呼厨泉单于在五原塞外接过的不是黄金权杖，而是一纸改变民族命运的盟约——这个曾令汉高祖困于白登的草原雄鹰，终被剪去羽翼，化作中原版图上五条交织的丝线。

汉廷的“五分匈奴”策略堪称古代民族治理的典范：将二十万部众化整为零，散置于太原至西河郡的河谷地带。青铜铸造的”匈奴归义”印信^①下，刘姓成为新的族群图腾。正如统万城遗址出土的“大夏真兴”钱币铭文所示，赫连勃勃家族改姓的背后，是游牧文明向农耕礼制的俯首。史学家在朔州出土的匈奴贵族墓中发现，随葬品中汉式博山炉与草原青铜鍑^②并置，恰似这个民族分裂的文化基因。

汉武帝创设的典属国制度^③，实为套在南匈奴脖颈上的金锁链。居延汉简记载，典属国官员每月需“校验部落丁口，核验牛马之数”，边境关市更设有”胡商符传”制度^④。当南匈奴部众迁入云中郡时，他们面对的不仅是阴山南麓的牧草，更有汉长城上林立的烽燧——这些沉默的监视者，将游牧民族的马蹄声纳入了帝国户籍的黄册。

历史的转折总在动荡中孕育。东汉末年，随着“鲜卑金雕旗掠过雁门”的警报频传，南匈奴在叛与降的夹缝中挣扎。建安七年的朔风里，曹操的令旗插上了美稷故城。这位深谙”分而治之”精髓的政治家，以庖丁解牛之技将匈奴五部肢解：左部帅刘豹屯于兹氏（今山西汾阳），右部帅去卑驻祁县，中、南、北三部则星散于新兴、蒲子、大陵。每部不仅设有匈奴”帅”职，更配属汉人司马持节监管，出土的”匈奴左部司马”铜印，印证了这种精妙的制衡之术。

黄土高原的沟壑间，被分割的匈奴五部上演着文明嬗变的史诗。太原王家峰出土的北朝壁画墓中，既有披发左衽的匈奴骑士，也有峨冠博带的汉族官吏。当南匈奴的战马最终化作曹魏骑兵的坐骑，马鞍上游荡的不仅是草原的魂灵，更承载着文明融合的重负。这段被五部帅印封印的历史，终在永嘉之乱的烽火中破茧而出，催生了五胡十六国的血色黎明。

注释：①“匈奴归义”印信：这是一枚统治印信，完整印文“汉匈奴归义亲汉长”，是东汉朝廷授予河湟地区匈奴别部卢水胡首领的权力凭证印信。其中“归义”表明持有者归顺汉朝廷，“亲汉长”则是东汉授予的官职名称。②汉式博山炉与草原青铜鍑：汉式博山炉，汉代流行于中原的熏香器具，该炉由盖、炉身、底座三部组成，其炉盖高而尖，镂空呈山形重叠（象征海上仙山“博门”），并雕有云气纹、人物及鸟兽纹饰；草原青铜鍑，鍑fù，这种青铜鍑是古代游牧民族一种大口锅状的炊具，用于烹食或煮茶。这一组合在同一墓葬出土，说明游牧文化与农耕文明产生了交流和融合。③“胡商符传”制度：传，音chuán，其中“胡商”是指古代对于来自西域、中亚等地的商人的称呼。“符传”是指出入关门凭证，通常为木制，上其刻书有符号和文字。也就是说东汉朝廷对于西域及以外的商人实行严格的入关管制，胡商只能依凭获颁“符传”入境。④典属国制度：是汉武帝时期设立的一种管理制度，主要用于管理和协调与周边少数民族的关系，以及处理相关外交和军事事务。后来在南匈奴等少数民族归附内陆后，在汉朝及曹魏、西晋时期，典属国制度更是发挥了重要作用。

95、铁蹄踏碎山河梦：五胡十六国的血色拼图

乱世序章

永嘉五年的洛阳城头，匈奴铁骑的弯刀映红了洛水。刘渊在左国城祭天称帝时，青铜祭器里沸腾的不只是马奶酒，更是一个民族压抑百年的野心。这位熟读《史记》的匈奴贵族，以“汉室之甥”自居，将国号定为”汉”，却在实质上揭开了游牧文明反噬中原的序幕。当西晋愍帝素车白马出降长安时，历史的天平轰然倾倒——司马氏王旗坠地的瞬间，百余支胡笳在黄河两岸同时奏响，十六国的帷幕在血色中徐徐拉开。

破碎舆图

崔鸿在《十六国春秋》^①中勾勒的，是一幅用刀剑绘制的江山长卷。从河西走廊到辽东草原，一百三十多个寒暑里（304-439年），十九个政权如流星划过北华夏夜空：

“五凉”系列在丝绸之路上绽放异彩：前凉张轨以姑臧为都（今甘肃武威），守护着中原文明最后的火种；北凉沮渠蒙逊在敦煌开凿洞窟，让佛陀的微笑抚慰战乱创伤。

“四燕”慕容氏在龙城至广固的迁徙路上，留下参合陂^②的悲歌与阿房殿的琉璃瓦当。

当赫连勃勃的统万城白土城墙映亮毛乌素沙漠时，长安城头已三易其主——前秦苻坚在此梦断淝水，后秦姚苌在此缢杀故主，大夏国的铁骑又在此踏碎羌笛。

十六国分布图

注释：①《十六国春秋》是北魏史官崔鸿撰写的一部史书。崔鸿是山东人，青年时就有志修史。西晋灭亡后他便览史料，写成了一部百卷纪传体史书，时间从西晋至北魏统一北方之前，时跨一百三十五年十六国政权的兴衰更迭。②参合陂：是指十六国后期后燕在参合陂（今内蒙古凉城东北或山西阳高）与北魏大战中惨败。

文明涅槃

这段被史家称为“华夷杂糅”的混沌岁月，实为文明重组的熔炉。敦煌莫高窟第285窟的供养人画像中，鲜卑贵族身着汉式褒衣博带，却保留着披发左衽的祖制；统万城遗址出土的”大夏真兴”钱币，篆书汉字间游走着草原图腾的韵律。最耐人寻味的是冉魏政权，这个仅存三年的汉人王国，其”杀胡令”的暴烈与云冈石窟的慈悲，共同构成了民族融合的AB面。

崔鸿笔下的“十六国”幻象，实则是部族记忆与华夏正统的角力场。当拓跋鲜卑最终将这段历史收束进北魏的版图时，平城出土的司马金龙墓漆屏风上，已悄然浮现出”胡汉交融”的盛唐气象。那些散落在《晋书·载记》中的王朝碎片，终在隋唐大一统的曙光里，熔铸成中华文明新的基因序列。

96、双赵记：铁血版图上的兄弟阋墙

前赵的青铜挽歌

平阳城（今山西临汾）的血色晨曦中，靳准政变的刀光惊醒了沉睡的匈奴汉国。当刘曜的铁蹄踏破平阳的晨雾，这位身披鱼鳞甲的匈奴贵族在长安未央宫旧址上，用折断的晋室旌旗点燃了新朝祭火。公元319年改元光初的诏书，不仅将国号更易为”赵”，更在黄河与渭水间划出一道游牧文明的新边界——出土自西安三桥的前赵”光初”铜钱，其篆书钱文与匈奴纹饰的奇异融合，恰似这个政权的文化胎记。

奴隶皇帝的逆袭

当刘曜在长安铸造“丰货”钱币时，襄国（今邢台）城下的羯族武士正用弯刀镌刻新的历史。石勒——这个曾被贩卖为奴的羯人，在邺城遗址出土的《石勒屯田令》简牍上，留下了”汉胡分治”的治国智慧。他的后赵政权如同草原野火，十年间席卷华北：327年攻取青州时缴获的东晋”太兴”年号铜弩机，见证了汉人坞堡在羯族铁骑前的崩塌；328年的洛阳西郊决战，刘曜战车陷落的凹痕至今仍留在金谷园遗址^①的夯土层中。

注释：①“金谷园遗址”：是洛阳老城东北七里的金谷洞内。此处是西晋时期石崇的别墅。

胡天汉月照山河

后赵鼎盛时的版图，在郦道元《水经注》中留下惊心动魄的注脚：南界淮水的战船桅杆与阴山北麓的敕勒牧歌，共同构成了这个多元帝国的边疆意象。襄国城遗址出土的波斯萨珊银币与汉式铁官印，诉说着丝路商旅在羯族弯刀庇护下的穿行。当石勒在邺城营造的九华宫落成时，来自西域的孔雀石廊柱与江南运来的樟木梁枋，在漳河畔完成了跨越文明的对话。

历史的吊诡总在巅峰时显露：这个北抵瀚海、南压江淮的庞大帝国，最终却在石虎的暴政中分崩离析。当邺城遗址的金凤台残基映入眼帘，我们仍能想见当年“襄国-邺城”双都制^①的恢弘气象。前赵与后赵这对宿敌，如同草原上的并蒂曼陀罗，用二十余载短暂花期，在华夏大地孕育出民族融合的奇异果实。

注释：①“襄国-邺城”双都制：前赵（又称汉赵），即刘渊的汉国，刘渊自邺城（河北邯郸临漳县）起兵，在襄国（河北邢台）建都称帝，因此这两个城市在前赵政治、军事活动中都具有重要的地位。

97、血色黎明：武悼天王冉闵的悲壮史诗

乞活军的遗孤

黄河故道的流沙里，掩埋着乞活军最后的箭镞。这支活跃于并冀之间的流民军团，在邯郸出土的陶器上留下“岁在辛未，乞活陈午”的铭文，见证着那个”人相食，白骨蔽野”的惨烈年代。公元310年，在一次与羯族作战中，这个汉人自发抗胡义军“乞活军”首领冉瞻受伤被俘后不久死去，他的十二岁儿子冉闵被羯族首领石虎看中收为义子，在邺城宫阙前赐予了羯袍，从此冉闵改名”石闵”，被写入羯族宗室玉牒。洛阳金墉城遗址出土的习射俑，定格了少年冉闵在胡马嘶鸣声中苦练骑射的身影——他像一柄被敌人锻造的利剑，等待着出鞘的时机。

邺宫惊变

永和五年的邺城宫变，在《邺中记》里留下惊心动魄的记载：当石虎的铜雀台酒宴尚未散尽，冉闵的玄甲军已踏破九华宫门。出土于安阳的“建武四年”铜弩机，记录了这场席卷羯赵宗室的腥风血雨。冉闵在石虎去世幼主软弱之际发动复仇政变，这场政变经过三昼夜的铁血清洗，襄国城头悬挂的羯族金狼旗轰然坠地，取而代之的是冉魏的苍青色龙旗。邺城遗址出土的”永兴”年号砖，铭刻着这个短暂政权”清定四海，克复中原”的壮志。

苍龙折戟

在冉闵一举剿灭胡人光复中原势头正盛之时，却被前燕意外剿灭。352年暮春，在河北易县遏陉山^①一带，冉闵在仅带一万人外出征粮时，被鲜卑二十万大军团团围定，冉闵朱龙马的白鬃与鲜卑铁骑的黑潮在遏陉山下相撞。面对慕容恪的连环马阵，这位“身长八尺，骁猛善战”的帝王，在斩首三百余级后力竭被俘。慕容儁（jùn）的嘲问“汝奴仆下才，何敢妄称天子？”得到的是震烁千古的回答：”天下大乱，尔曹夷狄禽兽犹可称帝，况我中土英雄乎！”

邺城西郊的兰陵王墓旁，有一座并不起眼的土冢，据说是当年百姓偷葬冉闵的“英烈冢”。当考古学家在墓中发现刻有”胡首”纹样的青铜剑时，仿佛听见了那个撕裂时代的呐喊。这个仅存三年的政权，用最暴烈的民族复仇，在五胡乱华的混沌中划出一道血色闪电。其功过如同邯郸响堂山石窟的造像——半面慈悲，半面金刚，永远定格在民族记忆的裂缝之中。

注释：①遏陉山：è xíng shān,在今辽宁朝阳市龙城区杖子乡的马山。

98、铁血长河：前秦兴衰与淝水悲歌

氐族崛起

当冉魏帝国的烽烟散尽，氐族首领蒲洪率领部众蛰伏于黄河之东。这位以“三秦王”自号的枭雄，将姓氏改作”苻”，在关中平原的晨曦中酝酿着宏图大业。然，公元350年的寒夜，降将麻秋虽用一壶毒酒终结了苻洪的霸业，却未能浇灭氐族西进的野心。其子苻健执掌十万雄兵，如苍鹰搏兔般直取长安，次年春雷乍响时，前秦的旗帜已高悬在未央宫阙。

天赐英主

公元357年的长安城头，二十四岁的苻坚踏着血雨腥风登上大位。这位苻雄之子以雷霆手段终结暴君苻生的统治时，或许不曾想到自己将缔造五胡十六国最璀璨的治世。他广袖一挥，汉臣王猛应召入朝，两位旷世奇才的相遇，犹如太阿剑遇见了龙泉刀^①。他们整饬吏治如同春风化雪，劝课农桑恰似甘霖润土，太学书声琅琅，市井商旅络绎，曾经“白骨露於野”的关中竟重现”路不拾遗”的盛景。

注释：①太阿剑与龙泉刀的有一则神奇的典故。此典故源自《晋书·张华传》。西晋时期，张华夜观天象时发现斗宿与牛宿之间常有紫气升腾，怀疑是宝剑发出的光芒。他向当时的名士雷焕请教，雷焕指出这把宝剑位于豫章郡丰城县。张华于是派雷焕前往丰城调查，雷焕在丰城监狱的地底下挖出了龙泉、太阿两剑，这两把剑因此得名丰城剑‌。其中，太阿剑的传说更为丰富。传说太阿剑并非新铸，而是早已存在的诸侯威道之剑，剑气早已存于天地之间，等待时机凝聚。由东周时期越国的欧冶子和吴国的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剑成之时，剑身天然镌刻篆体“太阿”二字。晋国曾向楚国索要此剑未果，最终导致晋国出兵伐楚，欲以索剑为名灭掉楚国。在楚国危急时刻，太阿剑激发出磅礴的剑气，导致晋军大乱，最终全军覆没‌。这些典故不仅展示了太阿剑与龙泉刀的传奇色彩，也反映了古代人们对宝剑的崇拜和对英雄事迹的赞美。

北地雄风

当建康城的烟雨浸润着东晋的偏安梦时，长安未央宫正见证着前秦的巅峰时刻。自公元369年起，苻坚的铁骑踏碎前燕的宫墙，降服代国的旌旗，饮马河西走廊，剑指巴蜀山川。史载其疆域”东极沧海，西并龟兹（现今新疆库车），南包襄阳，北尽沙漠“，这是自永嘉之乱后北方首次完整的统一。朝堂之上，西域使节献上汗血宝马，高句丽贡使奉来东海明珠，苻坚抚摸着案头《汉书》，目光却越过长江，投向烟雨朦胧的建康城。

淝水惊涛

公元383年的暮秋，前秦的八十七万大军如同黑色洪流涌向淮南。淝水河畔，苻坚的黄金战车碾过遍地霜华，他望着对岸晋军营寨，豪言”投鞭断流”响彻云霄。然而历史的诡谲正在暗处酝酿：苻坚的刚愎自用正中了谢玄“前秦军后退腾地，晋军过河决战”之计，一时间朱序的呐喊撕裂了军阵^①，“风声鹤唳”的恐慌如瘟疫蔓延，慕容垂的冷眼旁观更似寒刃在背。当谢玄的八千北府兵如利剑出鞘杀生如雷，前秦军队兵败如山倒，人踩马踏惨不忍睹，那个曾在终南山与王猛纵论天下的英主，终是尝到了骄傲的苦果。

淝水之战

注释：①朱序的呐喊撕裂了军阵：‌朱序，东晋降将。在淝水之战中当前秦军依照苻坚命令后退时突然大喊“秦军败了！”，导致前秦军阵大乱，争先恐后地向后逃离。朱序在这个关键时刻发挥了扭转战局的重要作用。在淝水战前他还传递了秦军的部署情况给东晋军，并提出了击败秦军前锋的建议，为晋军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长河余韵

淝水岸边的残阳，将前秦的辉煌与苍凉尽数揉进血色波涛。曾经“关陇清晏，百姓丰乐”的盛世，随着北方诸胡的叛旗四起而土崩瓦解。但历史的尘埃中，仍闪烁着文明的火种：王猛治国的遗策滋养着后来的北魏，谢安指挥若定的风姿定格成江左风华，而”草木皆兵”的典故，则化作华夏文明对骄狂者永恒的警示。

这场惊心动魄的南北对决，不仅改写了政权版图，更在文化的长河中激起千层浪。当苻坚单骑逃遁的背影消失在潼关古道，一个民族大融合的新纪元，已在历史的阵痛中悄然孕育。

99、长河余烬：前秦落日与枭雄末路

帝国余晖

淝水战鼓的余音尚未散尽，前秦帝国的苍穹已现裂痕。公元384年的渭北原野上，羌族豪酋姚苌举起反旗，这个曾被苻坚赐予龙骧将军印绶的旧部，此刻却以”万年秦王”的名号撕裂着旧主的江山。与此同时，慕容鲜卑的弯刀在关东寒光乍现，西燕铁骑踏破潼关的烟尘，长安城的朱雀大道上，昔日的万国来朝之景，终化作遍地烽火。

在五将山^①的松涛声中，历史的嘲弄达到顶点。那位曾勒马长江、睥睨天下的帝王，此刻竟被旧日臣子姚苌围困于荒山古刹。新平郡的秋雨打湿佛寺檐角^②，姚苌索要传国玉玺的威逼与苻坚“五胡次序，无汝羌名”的怒斥交织在古槐阴影中。当白绫绞断帝王咽喉的刹那，长安城头的秦字大旗正被西燕军士投入火海——这是公元385年深秋，一个曾统一北方的庞大帝国，在立国三十五年后轰然倾覆。

注释：①五将山：位于山西岐山县东北。公元385年，前秦皇帝苻坚被西燕慕容冲击败后从长安逃至五将山后被擒获。②“新平郡*的秋雨打湿佛寺檐角”：苻坚亡国被擒姚苌向其索要传国玉玺未果后，被处死于今陕西咸阳彬州市水口镇南静光寺。

枭雄末路

苻坚的终章浸透着英雄末路的悲怆。从淝水溃退的八公山下，到五将山被擒的松林古道，这位曾令北方臣服的雄主，最终倒在了自己亲手培育的野心家手中。姚苌的叛旗不仅撕碎了君臣之义，更揭开了五胡乱华最血腥的篇章：那个曾以“混一戎华”为理想的帝王，终究未能化解胡汉之间的千年心结。如今静卧在彬州台塬之上苻坚的长眠之地，九田村^①的长尾三角状的封土犹如历史留下的巨大叹号，见证着盛衰无常的天道轮回。

历史的吊诡在此刻显露无遗：正是苻坚超越时代的包容胸襟，既成就了前秦“关陇晏清，百姓丰乐”的治世，也埋下了”树倒猢狲散”的祸根。他对降将的宽厚成了滋养野心的温床，民族融合的理想反成部落复国的火种。当慕容冲的鲜卑铁骑蹂躏关中时，那些曾被苻坚委以重任的异族将领，正将帝国的疆土化作群雄逐鹿的猎场。

位于彬州市水口镇的苻坚墓地

注释：①九田村：彬州市水口镇九田村，苻坚墓地所在地。

玄思：青史镜鉴

九田村的麦浪年复一年抚过帝王荒冢，静光寺的古槐依然记录着那个秋日的血色黄昏。前秦的兴亡史恰似一部浓缩的史诗：从苻坚与王猛“君臣相得”开创太平安康，到淝水骄狂致使”风声鹤唳”；从”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北国一统，到”白绫悬树帝国崩摧”的末世悲歌。这三十五年兴亡周期，不仅演绎着军事征服与政治怀柔的永恒命题，更昭示着民族融合进程中难以逾越的历史局限。

那些散落在典籍中的成语——”投鞭断流”的豪迈、”草木皆兵”的惊惶、”风声鹤唳”的凄惶——恰似历史长河溅起的浪花，将公元四世纪这场惊心动魄的民族大碰撞，永远镌刻在华夏文明的记忆深处。当我们在静光寺遗址抚摸那株千年古槐的斑驳树皮时，仿佛仍能听见苻坚内心悲凉的最后诘问在时空回荡：究竟是英雄创造了时代，还是时代抛弃了英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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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黎正轶：陕西乾县籍，现居咸阳的金融退休人。运动、阅读和写作是退休生活的主旋律，近年来有数十篇（首）散文、诗作，以及中长篇如《西域谜中谜》历史小说、《宇宙密码》中篇科普等作品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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