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佛堂念经归来的老人家推开家门,映入眼帘的一幕吓得她连连后退。

她拖着本不利索的脚,吃力地往外院一边疾走,一边呼喊。

儿子张宗和闻声赶来,冲入屋中,只见妻子倚在门边的竹床上,双眼紧闭,唇边尚有血痕。

妻子身后那道斑斑点点的血迹,让他的心瞬间像被重锤砸了般。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搂着妻子久久不语,思绪回到7年前那个夏天。

那年,22岁的张宗和刚从清华历史系毕业。作为合肥望族张家的长子,他身上的光环实在多得数不过来。

他的祖上是晚清重臣,父亲是教育家,苏州乐益女中的校长,母亲是嫁妆铺满十里长街的盐商之女。

最著名的还数他那四个“端庄素雅、才华横溢”姐姐,十里八乡盛传的“合肥四姐妹”。

有这样的家世,有名校的背书,张宗和的未来早已铺好了康庄大道。

他并不着急于投身社会浪潮,而是拎着行李,想寻一处能得浪漫和闲情的理想之地,思索人生。

张宗和跟随四姐张充和,来到山海相拥、红瓦绿树的青岛。

姐弟两一眼就相中了一栋,名为“静寂庐”的海边洋房,打算在这过一段面朝大海,畅谈诗书的日子。

怎料,一场文人雅客间的相聚,扭转了张宗和原本快意无忧的人生。

张宗和一家都是昆曲爱好者,到青岛前,姐姐就联系了当地的昆曲老师沈传芷,要好好交流一番。

为欢迎远道而来的姐弟俩,沈老师邀请了好几位昆曲爱好者,一起办一场“昆曲派对”。

雅集上,一个短发女孩的登场吸引了张宗和的注意,她的一曲《牡丹亭》,张宗和听得如痴如醉。

直到聚会散去,他才想起来打听:那个把“杜丽娘”演得传神的女孩,叫孙凤竹,17岁,来自昆曲世家。

少女朱唇微启的笑脸,宛转悠扬的声音,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

很快,他们又迎来第二次见面。这一次他们不在清幽拘谨的曲社里,而是在海风徐徐的滨海浴场。

孙凤竹一改行头,换上素色泳衣,招呼着姐弟俩一起到海里踏浪。

热情大方的她,在大伙面前展示矫健利落的泳姿。她爽朗的笑声,彻底点燃了张宗和的爱慕。

之后的日子,在姐姐的助攻下,三人很快成了极熟的朋友,常常一起唱曲、看电影、下馆子,

孙凤竹也渐渐感受到张宗和的情意,少男少女的情愫,开始飘荡在温柔的海风之中。

度假结束后,张宗和依依不舍地和孙凤竹告别。

临行前,孙凤竹拾了一小袋海边的彩石,张宗和采了一束新开的白兰,互赠留念,寓意爱情的坚定和美好。

分别的日子,他们靠来往不息的书信传情,书桌前的信件不到半年就堆积如山,信中里除了啰嗦甜蜜的文字,还会有晒干的栀子花瓣,看过的电影票根…

姐姐有时看了,都忍不住皱眉:“五分钱的邮票也不是这样白花的…”

1937年,张宗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爱意,请求四姐张充和到青岛向孙家提亲。

张充和却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孙家人坦诚相告:孙凤竹患有先天性的肺病,身体会一天比一天差,很可能无法为张家生养,也陪伴不了张充和多少年。

张家人听后,大多摇摇头,劝张宗和放弃这门婚事。张宗和却更加坚定,要娶孙凤竹。当时,唯一支持他的只有四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提亲不久后,七七事变爆发,日军一路南下,多地沦陷,大家都陷入一场仓皇的逃亡。

张宗和一家相继避走肥西、舒城,转转到武汉,孙凤竹一家则从青岛,几经波折,到了广州。

动荡的时局,没有消磨半点张宗和的心意。他独自跑到广州,请求要照顾孙凤竹一生一世,连孙母都理解不了:“你为什么偏要娶一个棺材瓢子呢?”

他是豪门长子,25岁执意娶暴躁病妻,新婚夜血染喜床,他说:甚好

张宗和的诚心最终说服所有人,他们登报公布婚约,举行了订婚仪式。

一个月后,日军从大亚湾登陆,广州也成了危城。

张宗和决定带凤竹往西逃,他们一路坐船到了桂林,后来又转转湖南、贵阳。

颠簸的旅途,令凤竹的病发作得愈发频繁和严重,尤其是坐汽车的时候,一停车就容易咳血。

有一次,好不容易到了一家小旅馆,张宗和正欲整顿行李,孙凤竹的嘴角突然不停流出鲜血,急得张宗和团团转,好不容易在老板的帮助下,买到一瓶云南白药,才把血止住。

病痛的折磨、飘摇的生活,让孙凤竹变得越来越脆弱、敏感、愧疚,她的情绪总会不自觉失控,朝着张宗和摔碗、泼水,要死要活,事后又蜷缩在床角痛哭。

面对这些时刻,张宗和从不言语,只是默默收拾,静静地给她拥抱。

1939年,他们来到了云南昆明,这里远离战火,气候宜人,总算给逃难生活,画上一个短暂的休止符。

张宗和决定在这办一个简约的婚礼,他邀请了一些昆曲界的朋友,地点就在他们居住的小院。

喜宴上,张宗和向身穿一袭素色旗袍的孙凤竹,深情演奏一曲《凤求凰》,声韵悠扬。

在场朋友都为他们历经艰难的爱情感动,纷纷送上真诚的祝福。

等宾客离去,夫妻两依偎在新床上絮叨时,孙凤竹嘴角猝然冒出一抹猩红,她惊恐不已,眼泪夺眶而出:“这是不好的兆头啊···”

张宗和连忙用布帕擦拭血迹,用轻松地语气安慰道:“看,这倒像一朵梅花,是苦尽甘来呢,好着好着,不慌不慌···”

接下来的日子,确实是他们婚姻里最平静安乐的时光。

数月后,孙凤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的脸上焕出久违的光彩,当她把好消息告诉丈夫时,双眼都在发光,张宗和听后却眉头紧锁。

他担心妻子的身体,支撑不住孕育这个孩子,可他不敢说出“放弃”二字,不是为了张家有后,而是不忍妻子失去支柱和希望。

妻子怀胎十月,张宗和常常泪眼朦胧,因为他知道妻子正在用命死撑。幸好,上天眷顾,他们的女儿顺利降生。

有孩子后,张宗和的压力更大了,除了照顾生病的妻子、年幼的女儿,还要教书挣钱,为碎银几两奔波。

但想到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刻,他觉得一切都值得,他多希望时光就一直这样停留。

可惜,命运的风向,从不随人意。

1943年,时局变化,张宗和一家转移到重庆。重庆雾气厚重,对身患肺病的孙凤竹来说,简直是折磨。

她的喉咙时常疼得难受,如同刀片割喉,咳嗽不断,咳血也更严重了。

妻子每况愈下,张宗和思来想去,决定回安徽老家。虽然路途遥远,但老家山清水秀,有亲人照应,总归是好的。

他们从重庆转到成都,又绕到陕西、洛阳,转了一个大圈,终于回到老家。

张宗和安慰孙凤竹安心养病,不要操心女儿和家里的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没想到,仅仅10天后,孙凤竹就吐血而亡。

妻子离世后,张宗和悲痛欲绝。

为了振作下去,他把所有的思念转移到写作上,把他们的日记书信、闺房秘事、7年的快乐与伤悲,集结成书籍《秋灯忆语》。

书中记录了孙凤竹的音容笑貌、喜怒哀乐,翻开书页,就如同妻子还在身边。

晚年,张宗和还时常拿着书和孩子们说:“要是她看了啊,肯定说我尽写些丑事,好的全不说···”

但正是这样一本“不成体统”的文字,让张宗和和孙凤竹,这段充满甜蜜与苦难的“乱世爱情”,一直流传至今。

美中不足今方信,神仙眷侣也免不了风尘苦。

我们不歌颂苦难,但由衷赞叹:从苦难中萃取出来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