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欧文·威尔士(Irvine Welsh)出版《猜火车》(Trainspotting)已逾三十载。若作类比,今人对该作的时空距离,恰似1993年读者看待《第22条军规》或《杀死一只反舌鸟》。
可诡异的是——至少于我而言——这部粗粝生猛、充满街头智慧的首作,至今仍散发着惊人的当代性。
这种持久共鸣首先源自《猜火车》现象级的成功。这部兼具文学野心与文化洞察的作品,不仅赢得评论界盛赞,更售出百万册成为商业奇迹。
丹尼·博伊尔(Danny Boyle)随后将其改编为英国影史最卖座电影之一,其高速剪辑、怀旧暴烈的美学,更成为英伦摇滚(Britpop)时代的视觉图腾。

更深层的原因在于:英国从未真正走出那个时代。这个国家仿佛被棒球帽恶魔下了诅咒,陷入永恒轮回——无论面临何种危机,解决方案永远是布莱尔式管理咨询、中东非法战争、污名化弱势群体以及加拉格尔兄弟的乐队重组。
正如中间派哲人乔治·奥威尔所言:“若想象未来,不妨勾勒伊万·麦格雷戈(Ewan McGregor)永远踩着伊基·波普(Iggy Pop)的节奏狂奔在王子街的画面。”
在此语境下,作为第五部衍生作品的《恋爱中的男人》在2025年问世恰如其分:一个由旧绳索编织的当代文化,自然需要旧绳索的延续。
本书取代2002年的《春宫电影》(Porno),成为正传最直接的续篇,故事始于原著结尾那场交易与背叛的余波。我们重逢四散的主角:伦顿在阿姆斯特丹重生,病仔在伦敦攀爬阶级阶梯,屎霸试图回归平静,而变态男贝格比辗转于监狱和利斯老巢之间。
通过多重视角叙事,我们见证了这群男人摸索成人世界的代价。
故事推进尚算流畅:伦顿试图与过往和解,屎霸在戒瘾决心与毒瘾诱惑间挣扎,病仔将反社会人格炼成阶级战争武器,变态男仍困于暴力冲动。高潮戏是场荒诞的上流社会婚礼,当底层“贱民“象征性地在装饰池塘小便时,撒切尔遗老们面露嫌恶的场景充满悲喜交加的碰撞。
威尔士的巅峰笔力依然耀眼——那种对日常语言诗性节奏的精准捕捉,在玩世不恭的修辞狂欢中迸发魅力。他对成瘾心理的刻画依旧犀利:当屎霸意外获得钱财,读者会因作者描绘的成瘾者双重思维(不断编织借口、故事、辩白的循环)而揪心不已。
诚然《恋爱中的男人》也有明显缺陷。
书中频繁出现为挑衅而挑衅的论述,结果却幼稚尴尬。诸如“女人若必有心理疾病——她们确实需要——最好得厌食症而非肥胖症“,或将欧洲之星(欧洲高铁)描述为“捅穿隧道处女膜“等段落,暴露出审美层面的问题。
这非关道德(角色理应享有胡言乱语的权利),而关乎艺术效果:究竟谁会为“胖妞(chunky bird)”或“四眼屌男(Specky Shaftoid)”这类陈词滥调发笑?恐怕只有中年《猜火车》死忠粉,如此想来这也堪称悲剧。
超500页的篇幅本需更谨慎编辑。书中对浪漫派诗人的指涉流于随意,90年代角色预判互联网变革也显牵强。至于“独立音乐人首尝迷幻药顿悟电子乐乃未来“的桥段,世界实在无需再听第N遍。
威尔士续写“猜火车宇宙“的动机显而易见:这些标志性角色仍有市场号召力。况且,能对文化投下如此长影的作家凤毛麟角,外人实难妄加评判。可是在2025年,面对一个在撒切尔、坎贝尔和鲍威尔路线间摇摆的工党政府时,英国人或许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全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