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上的军号

戈壁的风总带着沙粒的重量,吹过营房的白墙时,会卷起檐角那面红旗的边角,像极了我们清晨叠成豆腐块的被角——笔挺里藏着三分倔强。

解贾人||戈壁上的军号

我总记得那声军号。天还浸在墨色里,号声就从操场尽头的岗亭钻出来,像枚细针,刺破海西州凌晨的寂静。

我们穿着胶鞋踩过结霜的地面,脚步声在空旷里撞出回音,有人呵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被风扯成了碎絮。

五公里越野时,沙砾会钻进领口,和汗水混在一起,在锁骨处磨出细碎的痒。可没人敢伸手去挠,队列像条绿色的长龙,在戈壁滩上蜿蜒,身后扬起的沙尘,是我们写给大地的诗行。

营房后的白杨树是那年春天栽的。指导员说,戈壁上能扎根的,都是硬骨头。我们轮流给树浇水,塑料桶从八音河提上来时,总晃出半桶星光。后来树影渐渐能遮住半个窗台,我们就在树荫下练战术,匍匐时能闻到泥土混着草叶的气息——那是戈壁难得的温柔。有次暴雨,我们冒雨加固树干,泥水溅满了作训服,可看着被风吹得歪斜的树干重新挺直,有人突然哼起了军歌,歌声混着雨声,竟比任何时候都响亮。

最难忘是深夜的岗哨。裹着厚厚的大衣站在哨位上,能看见远处的盐湖在月光下泛着银辉,像块被遗忘的镜子。偶尔有巡逻车开过,车灯在戈壁上划出两道光柱,又很快被黑暗吞没。对讲机里会传来战友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一切正常?”“正常。”简单的对话,却比任何誓言都让人踏实。风穿过枪膛的缝隙,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在和我们一起守着这片土地的梦境。

离开部队那天,还是那声军号。只是这次,它不再催我们起床,而是送我们踏上归途。白杨树已经长得比营房还高,树叶在风里哗哗作响,像无数只手在轻轻挥别。我摸了摸胸前的退伍证,封皮上还留着戈壁阳光的温度——那是五年时光烙下的印记,坚硬,却也滚烫。

后来常想起那些日子,想起沙粒在作训服口袋里磨出的细响,想起暴雨里互相搀扶的肩膀,想起深夜岗哨上,那片被我们的目光焐热过的戈壁。原来有些东西,比钢枪更沉,比军号更亮,它们早已跟着风沙,钻进了我们的骨血里,成了余生每一步的底气。

作者:解贾人